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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您的一个反馈足以让她感到被关照的温暖
原创 博士宝宝宝宝 吐槽青年:曹林的时政观察
摘要:这周评论课讲到《评论的抽象阶梯和具象落点》,讨论了周濂教授的评论《大学校园中的“无名氏”》。这篇文章从具象的经历入手,抽象出大学校园的“无名氏”现象:多数大学生在校园都处于nameless(无名)的状态,在偌大的校园里忙忙碌碌地出入于各个课堂,就像小马驹儿在没有路标的大草原上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却没有一个老师真正在意过她的存在。无名氏的存在,是大学缺乏人情味儿,教授缺乏交流意愿,还是大学生缺乏主动性?我们讨论到了身份与契约、大社群与小社群、集体与个人主义、评估体制与困在系统中的人。小仪、周锦、佳琦三位同学把思考写了出来,分享给诸君。
拿什么撕掉大学“无名氏”身上的标签
李小仪(北京大学法学院学生)
周濂教授的 《大学校园中的“无名氏”》引起讨论,又一年高考临近,9月,新一批学子将怀着对大学生活的美好的憧憬迈入校园,开启人生的新阶段。进入高等学府后的人生道路并不会一帆风顺,独自面对学习生活中的困难、平衡理想与现实间的落差都是成长的重要课题。其中,接受自己成为“无名氏”是其中最普遍、却也常被忽略的现象之一。
淹没于人海的失落感不仅造成了个人如何重新定位自我的困境,更反映了整个大学结构社会化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讲,大量“无名氏”的产生只是其表现之一。不时引起社会讨论的导师成老板、学生会官僚风盛行、“优秀绵羊”精致利己等更为人们所熟知的话题与学生存在感缺失背后的根源是相同的。在这种集体无意识造成的大环境氛围下,与其说是老师或学生对彼此态度冷淡、漠不关心,不如说是双方保持了一种“知道对方有其他事要忙”的礼貌社交距离。
大学是学生进行未来规划、人格养成的关键时期,老师作为“传道授业解惑”者往往其中扮演重要角色。但从学生对何谓获得“存在感”的讲述中不难发现,他们定义的大学理想师生关系或多或少存在对中小学师生相处模式的路径依赖:老师能叫出自己名字、上课被点名发言、耐心回答学生提出的问题等。不可否认,这种密切师生关系中传递的温暖是任何人都渴望和需要的,但仅就教师引路人作用的发挥、师生良性沟通机制的建立而言,回归类似中小学的相处模式真的是唯一选择吗?
“无名氏”之所以成为一个问题,是因其往往与失去存在感、流于平庸、人脉焦虑、前途迷茫等更大更长期的困境相联系。要想克服结构性弊病,首先应当撕掉现行体系贴在“无名氏”身上的标签,从思维方式上突围。
首先,“无名”就一定等于存在感缺失吗?如前所述,落差产生的前提是存在与中小学的对比,而大学与中小学教育模式和培养目标的不同则决定了对“存在感”的定义需要作出一定调整。进入大学前,学生大都走升学这一条路,统一的目标、既定的课程、固定的空间促成了紧密学习共同体的形成;进入大学后,专业分流、选课自主、出路各异,一次次分流之后,学生存在感更多来源于自己所在的不同团体,来自自己在小团体中老师和同学间的“有名”。进一步讲,较之中小学空间上的紧密联系,大学存在感更多在于精神层面的“志同道合”;即使还没有找到这样的共同体,存在感的获得也不应依赖于老师的关注和认可,而要专注于自我的丰富与提升。换言之,在大学教育模式下,良好师生关系的建立不在于老师对学生学习生活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注,而在于双方智识和精神上的交流互动。做到这一点需要对教学上心的老师,更需要抛除依赖感、有独立人格的学生。
其次,“无名”就意味着失败、平庸吗?任何领域、任何时候的成功都不应当由成名定义,对还在校园学习积淀、积蓄能量的青年学生尤其如此。如果获得老师的关注和认可就能定义优秀,那这个试图“优秀”的过程本身就是功利的、不可持续的。从这个角度讲,比“无名氏”渴望被注意更值得讨论的,是学生上课时希望被老师记住和认可,结课后又与老师形同路人这一矛盾现象的存在。而依上述逻辑,造成这一矛盾表象的原因不难解释:在一门课上得到足够关注、获得一个高分,学生在这一阶段的“卓越”成就达成,于是继续奔赴下个战场,如是反复。教学活动异化为学生寻找成就感的手段,对成功的定义愈发单一,联系师生的纽带只剩分数。从这点看,正因为学生将存在感寄托于老师的认可,才会在未能获得老师关注时自叹平庸、感到挫败,存在感依赖是挫败感产生的前置问题。
任何良性沟通机制的建立都需要双方共同努力、彼此信任。从这个意义上讲,“无名氏”其实是一个双重困境:在这一困局下,学生低头赶路,陷入不想了解他人也不想被他人了解的囚徒困境;教师得不到积极反馈,苦于找不到愿意聆听“传道”、潜心治学的学生。“无名氏”去标签化,并不是要求老师记住每位学生的名字,而要对教学足够上心,给到学生技能训练之外的思考启迪;作为学生,我们更应当在进入大学后找准自我定位,在“向内求”的过程中实现自我价值、获得精神上的充盈——生命灵性的舒展、自由思想的碰撞,才是解开师生间“无名”难题的根本动力。
教授,您的一个反馈足以让她感到温暖
杨周锦(北京大学元培学院学生)
《大学校园中的“无名氏”》一文引起广泛的关注和共鸣,透过这一现象我们可以看到,冰冷的绩点考核制度之外,高校学生或许仍需要得到授课教师有温度、有针对性的学业反馈。这不仅能让学生在学业或职业发展方面收获更具指导意义的引领,也能使学生因被看见、被重视、被尊重而获得心理层面的支持。
北大哲学系的吴飞教授回忆他师从哈佛大学的凯博文教授进行关于自杀的医学人类学研究的经历时曾谈到,凯博文教授对其研究积极的定期反馈、严格而有针对性的指导不仅坚定了他持续研究的信心,更使他的研究有方向可循;而在非典期间凯博文教授对他的健康状况频繁而关切的询问也使他备受感动。
这种理想的师生关系或许正是大多数“无名氏”高校学生所向往的,然而我们也需意识到构筑起这座师生关系乌托邦的必要条件——美国顶尖高校超低的师生比、在精英教育的土壤中诞生的研究生导师制。回到现实中来,我们仍不得不直面将中国高校本科师生比失衡、教师科研压力重而难以兼顾教学的现状,这种理想的师生交流模式从哈佛牛津移植至中国高校,从研究生移植至本科教育,难免“水土不服”。因此,当我们强调大学教师应对学生施以真心实意的培育和关怀时,我们并不能要求每一位大学教师面对小至十数人,大至数百人的班级皆能记下每个学生的名字、与每个学生保持密切的学业和情感交流,这不仅是现阶段难以实现的,也是远超出本科授课教师义务范畴的。
一个折中且有效的办法是,教师可以在阅读同学们的作业后,通过撰写针对性的评价和反馈实现与学生的有效交流。譬如针对一位曾受抑郁症困扰的新闻系学生在作业中表达出“天还很黑,路还很长”的悲观论调,老师通过邮件做出了这样的反馈:“的确,路还很长;但天未必“还很黑”。尽管我们有时候可能会“压抑、恐惧”,但绝不会是“无助”的。激情地投入新闻事业,一定会使你的“神经”更加坚韧!”我想对于这位同学而言,即使老师未能记住她的名字,这段反馈也足够令她感受到被关照的温暖与被鼓舞的力量。
写上名字,不仅局限于课堂上的主动
孙佳琦(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学生)
周濂老师的《大学校园中的“无名氏”》一文中说“学生若想脱颖而出,赢得老师的关注和承认,就必须让自己首先变得积极主动且强大。”文中把摆脱了“无名氏”称号的所谓的“有名”同学的产生,主要归因于他们积极主动和老师交流,并把可能的后果指向了“那些赢家并不因此成就‘卓越’,反倒可能因为熟谙了各种潜规则而变成蝇营狗苟的现实主义者”。我对此有不同的意见。
大学校园的“无名氏”想要有名,首先是想要赢得老师的关注和承认,“积极主动”是其中一条途径,但相对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点。例如高数课上,一位理工学院的“大佬”,一学期没来上几次课,但是作业和考试都很优秀,他在上这门课的过程中称不上积极主动,老师助教不点名也不会关注到谁来没来,按照文中的看法,在这一学期中他也是一个“无名氏”,但是老师和同学们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强大和优秀,最终他也摆脱了“无名氏”这个称号,他自身实力的强大也不需要使自己堕落成一个‘蝇营狗苟的现实主义者’。因此我认为,要想避免成为一个“无名氏”,更重要的是提升自身的实力,让自身的实力得到认可,而不是仅靠在老师面前“刷脸”这种方式来获得关注,这只是一种虚假的“名声”。如果没有沉下心来学习的态度、没有能力实力的傍身,即便在一门特定的课上、在校园里“有名”,在其他环境下或在社会工作中,也最终会沦为一个“无名氏”。
就像文中开头提到的那位女生,她是幸运的,获得了老师的关注,有了存在感。但是我不禁要问一句“然后呢?”“如今的大学、社会都缺少人情味”,这是不争的事实,那位女生在一门课上、在一位老师那里得到了短暂的存在感,但是若是没有自身的能力,到了社会上,她又该如何寻找自身的存在感?最大的可能性也许还是成为另一个环境下的“无名氏”。我们无法凭一己之力改变环境,又要在这个“缺乏人情味”的环境中获得存在感,那就只能改变自身,通过提高自己来获得所谓的“名”。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进一步讲,一个人自身有了实力,他的“名”就不需要通过外人的承认来获得,他自己就能够为自己“正名”,那么他在任何环境下都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来获得所谓的“名”。他可以在考试中门门得优,也可以在社团活动、社会实践中展示风采。他的能力与实力就是他的底气,他可以不仅限于在课堂上、在大学校园里获得“名”,也可以在社会工作中获得“名”,他不需要通过别人的认可获得某一次的“名”,他有更广阔的天地来展现自己,为自己获得持久永恒的“名”。
附上周濂教授的文章:
大学校园中的“无名氏”
前段时间,收到一个大一学生的来信,回复时我扫了一眼她的电邮,尾缀是“pooh”,便追问了句:“你喜欢维尼熊(WinniethePooh)?”我很快收到她的回信:“老师,你是第一个从我的邮箱看出来我喜欢维尼而且向我问的!而且,是我上大学以来第一个在课堂上叫我发言的!是第一个上大学以来问我叫什么名字的……”
她的喜形于色让我颇为感慨。算起来,这个自述“很单纯、很开心、有点幼稚”的孩子很快就要在大学度过将近一年的时光,但在这一年间,很显然她一直处于nameless(无名)的状态,在偌大的校园里忙忙碌碌地出入于各个课堂,就像小马驹儿在没有路标的大草原上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却没有一个老师真正在意过她的存在。
为求证这个现象是否普遍,我在校内网上挂了个帖子,征询学生的意见,结果观点惊人的一致:“多数老师对学生漠不关心”,“回想大学我就是nameless”,“nameless四年并继续nameless飘过”……其中一个说法可谓一语道破天机:大学校园盛产“无名氏”,是因为“如今的大学根本就是一个没有人情味儿的自助性社会”。
大学之所以没有人情味儿,首先是因为这个社会缺少人情味儿。启蒙运动以及工业革命之后,传统的礼俗社会(community)急遽变革成现代的法理社会(society),冷冰冰的契约关系代替了温情脉脉的亲缘和友爱,社会如此,学校也不例外。
韩愈有言,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不夸张地说,如今的大学教师早已把肩上的责任自动缩减为单纯的授业。传道不符合现代社会科学“价值中立”的基本原则。解惑?对不起,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于是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大学教师在课堂上异乎寻常地守时,来时无影去时无踪。一个大一的孩子告诉我,这一年来只有两位老师在课堂上给他们留了电子邮箱,其余的人都对学生抱着“敬谢不敏”的漠然态度。
自大学扩招以来,原本就处于严重失调的师生比率雪上加霜。以我个人为例,这个学期共有两门课程,其中本科生全校公选课有80名学生,研究生专业必修课则有68名学生,面对数目如此庞大的学生,只能采取“讲座”(lecture)的方式进行教学,师生间的互动自然无法顺畅地进行。
公允地说,大学教师没有义务记住每一个孩子的名字。在竞争日趋激烈的今日大学,学生若想脱颖而出,赢得老师的关注和承认,就必须让自己首先变得积极主动且强大——这是基本的生存之道。但是我想说的是,如果只有基于“优秀”与“卓越”才能够得到“承认”和“尊重”,那么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将注定只是“无名氏”。因为究其根本,“卓越”是一个贵族性的概念,它无法均摊给所有人,而只可能属于少数人。
这个学期我收到大量学生的来信,都在焦虑于为什么周围的同学如此目标明确,为什么自己依旧懵懵懂懂。出于某种补偿心理,他们会一方面忙不迭地参加各种社团活动、社会实践,另一方面又强求自己在考试时门门得优。在这种全方位恶性竞争的氛围下,只可能造就彻底的赢家和彻底的输家。都说大学教育正在堕落成为一种“失去灵魂的卓越”,但是在我看来,更可忧虑的是那些赢家并不因此成就“卓越”,反倒可能因为熟谙了各种潜规则而变成蝇营狗苟的现实主义者,与此相对,输家则因为遭遇挫折或不公而成为愤世嫉俗者和犬儒主义者。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以丧失灵魂为代价。
黑格尔说,每个人都追求“在他者中的自我存在”,这是一种独立性和依存性之间的微妙平衡。对于那些刚入大学的“小土豆们”,他们的个性与身份认同更多地依赖于教师的培育和关怀。事实上,有时学生并不奢求太多,只要教师在和他们交流的那一刻是真心实意地将他们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来对待,学生一定会接收到你的善意与真诚,并可能鼓舞起更多的信心和勇气。
我在校内网挂出那个帖子后不久,一个研一的孩子来找我,说了这样一个故事:某日他因故缺课,一周后,当他进入教室时,老师递给他一页纸,说:“你上周没有来,这是给你留的课程讲义。”这个孩子说,研究生这一年里,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不是“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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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教授,您的一个反馈足以让她感到被关照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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