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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鹤亭:共产党把国家治得这样好,这是历史上的奇迹
据《毛泽东年谱(1949-1976)》(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撰,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12月版)1957年“6月30日”条下所记,当晚,毛泽东与数位中央领导人及有关部分负责人开会议事;又记:“同日,九时二十分,会见冒鹤亭。”简短一句,语焉不详,恍若无足轻重的事情。实际上,此次会见的来龙去脉及其意涵,是很值得补叙的。
1957年初春,冒鹤亭由沪进京探望儿子舒諲,即访谈中提到的五叔景琦,又名效庸。居停期间,获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旧识陈毅之邀,参观故宫博物院并在御花园品茗。交谈中,冒表示拥护共产党正在开展的整风运动,陈毅对其态度和见地非常赞佩,建议他写篇文章发表。6月6日,冒撰写的《对目前整风的一点意见》在《人民日报》发表,结尾说:“我是一个无党无派的人,行年八十五岁。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是希望党内外人站在一条战线上,把坏的风气移去,好的风声树起来。这才叫做整风,不是整人。这才做到批评的结果是更加团结。”随后,该报女记者傅冬上门采访,写下专访《八五老人一席话——访冒广生先生》在报上登载。他不仅历数满清王朝和民国政府的腐败,而且称赞“共产党把国家治得这样好,应该说,这是历史上的奇迹!”又说:“党这次整风欢迎党外人士参加。这是广开言路,博采众议,诉诸公论,大公无私的英明措施。共产党既开诚布公,我们也应以至诚相见,尽到诤友的责任,而不应挟私嫌逞意气,置大局于不顾。”冒的文章和记者专访,引发了毛泽东的注意和好评。不久后一天下午,周恩来亲自前来看望,先以六叔父周嵩尧和冒鹤亭为晚清内阁上下级关系续缘,又闲谈文史掌故,最后说明是毛主席委托他捎个口信,想见面谈谈,请他在京多住几天。于是,就发生了6月30日夜晚毛泽东派车接冒鹤亭进中南海会晤之事。
隔日,冒鹤亭有家书寄沪告知与毛泽东会见经过:“……我携琦同去,他独自吃晚饭,(菜极简单,以一碗清蒸青鱼中段为头菜,余两小碗、两碟。)斟葡萄酒与我及琦各一杯。……他看过了傅冬访问记,说我研究卢梭民权,是老造反的,他是新造反的,他同老先生一个路线。我一面说话,他叫胡乔木记下来。其时李维汉、吴冷西、朱德先生到来。我因他们要开会,辞去,他送我上车,拿手遮住我头,怕我撞到车顶。临开车时,我说有一句临别赠言,共产党是狮子,不可自己生虱。他说是咬人的虱子吗?我说是的,他拱手说:谢谢。到家十点半了。”
对于这次会见,陪父亲同去的舒諲于1986年撰有回忆文章《1957年夏季我又见到了毛主席》,记述更为详尽。文中写道:毛主席早已等在书房门前,见接冒氏父子的车到游泳池边,忙趋步向前迎接,握手问好。进入书房,二人叙谈良久。谈到时局时,毛主席说:“你们过去提倡革新,我们后来号召革命,大家都是为了救中国,是一条道路上的人。”冒鹤亭如沐春风。又谈到诗词,冒以自己的著作《疚斋词论》《宋曲章句》《四声钩沉》《倾杯考》相赠,毛泽东十分高兴。
令人回味再三的是如下一幕:谈话结束,毛泽东送别冒鹤亭时还问:“老先生有何临别赠言?”冒坦言说:“现在党内正在整风,我是经历过几个朝代的人,共产党能把中国搞得这样强大,佛经上说过,譬如一头雄狮,身上也不免长几只虱子。古人云:虮虱虽小,为害亦大焉。可得提防呀!”毛泽东表情严肃,右手搭着胸口说:“讲得好,讲得好!我一定牢记在心上。”
舒諲后来另外撰文解读这段对话的意涵,称冒鹤亭所言佛经是《仁王经》和《莲花经》,里面都有狮子与虱虫的比喻。近年有人将冒鹤亭这段话誉为“狮虱谏”,与早年黄炎培在延安与毛泽东谈论民主的“窑洞对”相提并论,确实不无道理。证诸执政党大力反腐的现实,更是发人深省!
冒鹤亭与毛泽东这次会见之所以不寻常,还因为当中的一个细节。据舒諲的文章回忆,在会见中,毛泽东讲到当时的整风运动,称赞冒鹤亭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文章:“老先生讲得好啊!你讲,如果说共产党没得偏差,那就何必整风?批评是帮助党员纠正错误。我们这次整风,正如你所说的,是‘爱人以德,相见以诚’。”冒自称行年八十又五,经历几个朝代,从未见过今天的政治清明。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共产党员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圣人吧?毛不住颔首倾听。冒又称对“双百”方针起初怀疑会不会把思想搞乱,后来一想,各人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自不能强人以苟同。国家无道,则庶人不议。人民敢说话是好事,不因其语近偏激而以为忤。只要以国家为前提,而不是以个人为目的,那就叫“争鸣”也可,叫“和鸣”也可。毛泽东以坚定的语气宣示:“‘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这个方针一定不变。”就在这时,舒諲无意中望见邻座的胡乔木手里握着一束文稿,露出的题目是《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这正是毛泽东亲自为《人民日报》撰写的社论《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当批判》,于7月1日见了报,字字千钧,将高潮之中的执政党整风运动导向剑拔弩张的全国“反右”斗争。
舒諲是位多产的剧作家,1938年曾赴延安访问获毛泽东接见和宴请。所以,那篇《1957年夏季我又见到了毛主席》的题目里有个“又”字。他和父亲冒鹤亭都不会想到,就在聆听毛泽东谈话的那一年,他自己在整风中提了点意见而被打成“右派”,从北京发配山东,当了一名烧瓦工,直到二十年后改正。这一不堪回首的往事,怀滨、怀科兄妹的口述也未涉及。舒諲那篇回忆长文于1986年夏天完稿后,因内容较为敏感,投给北京的几家报刊都不获刊用。无奈之下,他把稿件寄给曾被打成“大右派”的原《文汇报》总编辑徐铸成,烦请他帮助在该报发表。徐先生收到该文次日,我正好有事登门,他给我看了文稿及附函,说内容很重要也很精彩,考虑推荐给《文汇月刊》主编梅朵。他是《文汇报》的老人,曾被打成“右派”流放外地多年。果然,文章在那年《文汇月刊》9月号上登出了,随后被《新华文摘》及港刊转载。由此,保存了一份珍贵的史料,正可弥补正史之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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