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顿森林”的创建者竟然是苏联间谍？

        1944年7月，二战开始进入尾声，战后新秩序已经在重新制定。在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布雷顿森林，参加筹建联合国的44国政府代表受美国政府之邀在此举行会议，会议目的是商讨战后经济复苏并确定美国金融霸权。会后，各方签订了“布雷顿森林协议”，一个新的国际货币体系就此诞生——布雷顿森林体系。布雷顿森林体系是一种国际金汇兑本位制，它确立了美元在战后国际货币体系中处于中心地位，美元成了黄金的“等价物”，美国承担以官价兑换黄金的义务，美元处于中心地位，起世界货币的作用。该体系一直维持到1971年，最后由尼克松总统宣告废除。布雷顿森林会议也促成了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委(IMF)建立。

        今年是“布雷顿森林会议”召开70周年。上周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国际经济部主任本·斯泰尔(Benn Steil)来到上海，分别在复旦大学和交通大学安泰EMBA做了两场演讲，讲座内容都跟他去年出版的著作《布雷顿森林体系货币战：美元如何统治世界》有关。《布雷顿森林货币战》一书围绕着70年前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建立展开，讲述了国际货币体系谈判中的内幕故事。该书中文版刚刚由机械工业出版社出版。

布雷顿森林会议是为终结英帝国

        1944年7月，布雷顿森林发生的故事持续了三周，44国700名代表与会。这是1919年巴黎和会之后最隆重的国际会议，当时美国总统罗斯福高度重视这次会议。罗斯福对战后国际金融体系并没有太大兴趣，他更关的欧洲战场。他希望通过召开这样一次会议，能展现盟国的决心和团结。

        这场会议的主导者是时任美国财政部长的小亨利·摩根索，这个人跟纽约权贵交往甚密，自称无非是个种苹果的农民，没多少文化，对经济学知识所知甚少，这使得他高度依赖他的助手哈里·怀特。“也许我可以说，怀特是20世纪美国最令人着迷的金融、政治人物，同时我们对他知之甚少。实际上摩根索和怀特两人对经济都有很强的见解，他们相信，1920年代的货币和贸易战争，是西方产生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的重要原因。他们认为，因为英国退出了金本位导致了欧洲后面的一系列灾难。”本·斯泰尔在上海说，他们两人希望能终结货币和贸易战争，通过建立一个固定的汇率，这个汇率当然是围绕着美元来的，而美元的汇率是牢牢固定在黄金身上，也就是一盎司兑换35美元。这样的体系，需要有一个新的机构来监管，这个机构就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

        摩根索和怀特还有一个秘而不宣的计划。当时美国并不认为交战国德国、日本是其战后的政治对手，美国认为，战争状态是非正常状态，所以当务之急是回归常态。“从19世纪下半叶开始，英国控制了全球大部分地区，它统治了全球25%的人口，美国认为，必须终结英国这种霸权非常态存在。”本·斯泰尔认为，美国之所以能这么做是因为在1940年代，美国控制了世界黄金储备的80%。“美元当时是唯一可以替代黄金的货币，而英国，因为深陷战争中，英镑是无法支撑这一体系的。”在会议举行前，美国官员在对代表团成员发言时，更加赤裸裸地表示，这个会议就是要让美国获得战后金融霸权，因为美国有足够的黄金储备。

        英国方面并非不知道，美国的企图，但他们能做什么呢？英国首相丘吉尔在二战期间曾经描述过美英之间的租借法案，该法案帮助英国坚持到了战争最后，但代价也非常高昂。“丘吉尔说，租借法案是美国并非自私的举动，但他对这个法案最后造成的地缘政治变化，耿耿于怀。”本·斯泰尔说。

        在租界法案签订之后，美国对美国提出了三个要求，本·斯泰尔介绍说，“英国必须终止其帝国贸易优惠制——英国与其殖民地、独立自治领在贸易上享受优惠权，美国认为这是在分割世界贸易市场。美国也自认为他反对帝国体系，他要求通过这场战争，把英帝国肢解掉。第二个要求是，英镑必须可兑换，也就是在固定的日期按照固定的汇率可兑换。当时确定的时间是1947年7月15日。所以在1947年年初的时候，英国感到巨大压力，他相信英帝国范围内其他领地可能会到伦敦要求把英镑兑换成美元，这会马上耗尽其资本。第三，英国接受布雷顿森林体系，也就是接受美元作为单一计价汇率。”

怀特和凯恩斯的较量

        布雷顿森林会议是美英之间的较量，更是两个人的舞台：一位是美国财政部部长助理哈里·怀特，一位是英国明星经济学家凯恩斯。这场会议的胜利者是哈里·怀特，一位凯恩斯的崇拜者。

        1940年代，凯恩斯在经济学界拥有大神一样的地位，“今天我们已经很习惯看到一些经济学家在全世界飞来飞去，通过媒体发布各种消息，这样的先河就是凯恩斯开创的。”本·斯泰尔开玩笑说，美国媒体对凯恩斯的兴趣远大于会议本身，媒体都因为凯恩斯而涌到布雷顿森林，“他们未必喜欢他的想法，但喜欢凯恩斯发表观点的方式，而且这些记者对美国代表团没有太大兴趣。”

        那么凯恩斯的对手怀特呢？“怀特是凯恩斯的崇拜者，在谈判前，怀特几乎病倒了，因为他觉得在凯恩斯面前根本没有底气。”本·斯泰尔说，凯恩斯是中产阶级背景，从小衣食无忧，受过良好的教育，而怀特比凯恩斯小9岁，是7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是立陶宛犹太人移民后代，居住在波士顿。怀特的父亲是五金店店主，在他9岁时就去世，母亲在他16岁时去世。所以怀特的家庭背景比较困难。

        摩根索嫉妒自己的助手怀特，也嫉妒凯恩斯，在布雷顿森林会议上，他甚至不愿意凯恩斯接近会议的主席台。最后怀特把凯恩斯安置在银行委员会主任的位置上，这样使得不让凯恩斯染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战后的金融体系其实是要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来建立的，也是凯恩斯强烈反对的。”本·斯泰尔表示，凯恩斯的想法跟美国人不同，他当时的设想是建立一个超国家的货币，叫“银行币”，他设想用这个货币来替代美元。当然美国政府是不可能接受这个想法。对英国来说，英国也不会接受这个想法，但已经没有这个势力，所以比较倾向于这个次优方案。2009年，央行行长的周小川提出特别提款权方案，“周小川行长在2009年曾讲过，他说布雷顿会议当时犯了一个错，不应该采纳怀特的方案，而应该接受凯恩斯的方案。也就是说，中国赞成建立一个超国家的货币。”

        对英国来说，布雷顿森林会议是一次不对等的谈判，但英国接受了，英国代表团成员罗宾斯一语中的：我们缺钱。凯恩斯是极其聪明的人，他深知美国当时玩弄的各种阴谋，他叮嘱自己的政府，不要因为自己身处的紧急状态，“而让美国来挖我们英国的眼睛。凯恩斯当时说，美国在充分利用我们的弱势，给我们一些战后的好处，接受美国对国际金融体系的垄断。尽管凯恩斯对这种情况了如指掌，但他作为外交官是非常糟糕的。” “他最后接受了美国人的方案原因是，他认为这个体系一定会崩溃。”

        事实上，英国当时有其他选项。华尔街就曾主动找过英国代表团，希望他们远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架构，也允诺向英国提供30亿美元贷款，这个贷款来自私人。华尔街并不喜欢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架构，他们更加愿意看到是私营体系运作的国际金融体系。英国财政部对这个方案有兴趣，而且英国需要的也只是短期、优惠贷款。

怀特竟然是苏联间谍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掌门人从其创立之初就一直是欧洲人而不是美国人，美国人放弃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掌门人，跟怀特本人有关。后来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怀特，这位建立战后国际金融体系的人物，实际上是苏联的间谍。从1935年开始，他就把一些秘密文件传递给苏联特工，还告诉对方，应该采取怎么样的政策应对，还把跟苏联有关的一些人安插到一些重要岗位。

        1946年，怀特曾被提名担任IMF总裁，但当时的FBI头子胡佛给杜鲁门总统写了很长一份备忘录。备忘录里说，怀特可能是苏联的间谍。杜鲁门不信任胡佛，但他自己也有很多东西要掩盖，所以接受了胡佛的说法。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成立后，美国方面专门向英国方面解释，为了能让美国投资者放心，让怀特担任世行总裁，而不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而且两个重要机构都由美国掌控，这样也不太好。“现在可以说，杜鲁门为什么决定放弃IMF总裁位置？就是为了掩盖怀特是苏联间谍的身份。1948年，怀特死于心脏病。一些阴谋论者认为，他是被苏联清除掉的，但没有证据。”

失败了的布雷顿森林体系

        布雷顿森林会议召开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建立，一个目的是帮助战后重建。战后欧洲经济确实快速恢复和增长，但这与布雷顿森林体系有关吗？本·斯泰尔的答案是否定的。在他看来，促进欧洲经济复苏和增长的是马歇尔计划。“我认为，马歇尔计划是对布雷顿森林体系的一个否定。”摩根索和怀特等人对战后国际秩序有4个想法：1、英帝国可以和平的解体；2、苏联可以成为和平时代同盟当中的一员；3、对德国去工业化；4、通过向一些国家提供贷款，让多边贸易复活。

        布雷顿会议结束后的第三年，杜鲁门政府就全盘推翻了这4个想法。本·斯泰尔说：“第一、英国不再是强有力对手，相反英国需要被拯救，否则共产主义会在英国得胜。第二、苏联也不可能成为盟友，最后采取了乔治·凯南的遏制战略；第三、对德国不应该解体，不能去工业化，相反西德应该被打造成为工业引擎，让西德成为反苏联的桥头堡。全球多边贸易中，不能通过短期贷款复兴，我们看到1940年代末到1950年代初，IMF也没有发挥这样的作用，因为很多国家根本没有能力支撑这样的贸易体系。真正改变战后格局的是马歇尔计划。马歇尔计划向欧洲盟友注入了1350亿美元，使欧洲经济快速复苏。”

        布雷顿森林体系及其美元本位很快就受到压力，比如法国担心美国没有足够的黄金储备来支撑对其他国家承诺的货币兑换可能。1971年，尼克松终止了这个制度安排。

人民币成为储备货币取决于中国改革

        1944年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建立跟美英国际地位变化有关，当时美国是债权国，而英国是债务国，作为债权国的美国需要通过短期贷款帮助其他国家尤其是欧洲盟国恢复经济，他希望通过布雷顿森林体系来恢复多边贸易，避免货币竞争。

        如今，在国籍金融体系中最重要的国家是美国和中国，跟70年前相反的是，现在美国是债务国，中国是债权国，“我们可以看到，今天两国关系类似于当年英美的关系。”本·斯泰尔说，“目前的全球金融失衡，完全是由美国高度松懈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引起。这让我们想起，中国现在说的话，让人想起1940年代美国说的，当时，美国决不允许其他国家对他的政策说三道四。而美国说的话很像当年英国和凯恩斯的反应。”

        但本·斯泰尔对中美的合作不抱有太大信心，尽管现在的情形很像70年前，跟1940年代不同的，当年美英之间还有政治交易，但今天中美之间不存在这种政治交易。“而且1940年代，英国是极其绝望的，他急需美国贷款来付账单，那个时候英国已经不能用英镑发债券；今天，美元依然占各国货币储备60%以上。”本·斯泰尔并不认为现在的国际金融体系不会改变，但他更倾向于市场主导的改变，而不是政府间的交易。

        目前美元主导的世界金融体系存在诸多弊端，世界经济和金融时刻受到美元发行量影响。但本·斯泰尔认为，目前的美元主导金融体系是以没有选择的选择。“我想套用丘吉尔当年那句话，民主是最不坏的制度，那我想说，美元主导全球金融也是最不坏的方案。我们还看不到其他可行的替代方案。目前的金融体系有很多扭曲的方案，金融危机始于美国，现在美元走好，美国的财政安全比其他国家更好。”

        那么人民币是否有可能在美元体系下成为全球主导货币？本·斯泰尔的观点是，美国愿意通过谈判让人民币更为重要，甚至成为全球主导货币，“这要看中国是否愿意进行深入改革。中国的债券市场中，外国债券持有人非常少，即便达到5%又如何？如果能达到30%，那人民币的地位就不同了。目前，美国主权债券市场中，外国持有者占36%。人民币要成为国际储备货币之一，就需要对其债券市场进行改革，这样引来国际对人民币的支持。我们还看不到中国政府是否愿意这样做，或者是否认识到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