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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昌建:20年后的“蒋四辩”,依然松软
编者按:
蒋昌建,1965年生于厦门。11岁时,举家搬至安徽。1993年进入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攻读硕士学位。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副教授、法国政治革新基金会的监事、上海市信息化专家委的委员。1993年随复旦大学队远赴新加坡参加首届国际大专辩论赛并折桂,获“最佳辩手”称号。同年,获硕士学位。1997年,获博士学位。1998-1999年于美国耶鲁大学做博士后研究,2000年后分别在比利时自由大学、巴黎政治科学学院和哥伦比亚大学访问学习。
1993年,一场大学生电视辩论赛的成功,把他推到了大众的焦点;2013年,他重出江湖,在电视真人秀主持人的岗位上再度走红。这20年间,他在做什么?看似“V字型”的人生,他用什么填满中间的这段岁月?
又到人间四月天,春雨淅淅沥沥,浸润着校园。午后的复旦,自行车棚被洗刷得湿漉漉,各色折伞衣以花朵之姿,倚靠在教学楼的走廊边。
文科楼的6、7层都属于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蒋昌建的办公室在11层,是系里老师中的唯一一个。
这学期,周一的晚6点,文科楼6层的一间会议室被用做教室,有一节蒋昌建的课——大众传媒与外交。
准点,穿高领暗条纹毛衣的蒋昌建抱着一叠书,走了进来。一头灰白的发先映入眼帘,身形格外消瘦。
讲课时,他放松地坐在椅子上,不停有手势动作。他会随意在教室走动,喜欢目光如炬地追着学生的眼神。偶尔,托着腮仔细听学生的发言,不时抛出个问题。可能是成长在南方的关系,蒋昌建的平翘舌音不是太准,但磁性的音色加上抑扬顿挫的语调仍能牢牢抓住学生的注意力。
关于他的嗓音,王沪宁记录了一段回忆。时为辩论赛的顾问,他和队员第一次到新加坡广播局试音,“蒋昌建一开口,那特有的男中音和有魅力的嗓音,就吸引了大家。新加坡广播局的郭奕好小姐,就向我这里看,并伸出大拇指。意思是你们的队员不错。”
激情燃烧的“蒋四辩”
问起蒋昌建的名字,学院里的学生说,外面提到政治系,第一反应是辩论赛,然后就是蒋昌建。
20年前,蒋昌建是“狮城舌战最佳辩手”,《联合早报》对他的评语是:词锋锐利,反应敏捷。时年28岁的“蒋四辩”留在了一代人的集体回忆里。
一位70后感慨,当年蒋昌建一脸清瘦,精力充沛,最传神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咄咄逼人。做为主攻辩手和总结陈词者,哲辩有之,幽默有之,引经据典,穷古博今。几场辩论下来,不仅折服了对手,折服了评委,更折服了我等坐在17寸电视面前的一群毛头小子。
不用回看视频,那些场景“蒋四辩”也依旧历历在目。
上世纪90年代,不少外来思潮在高校激荡,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如饥似渴地汲取营养。大学生们通过演讲、讨论,甚至是辩论的方式营造出广开言路、求同存异的改革开放的氛围。
作为其中的一员,那时蒋昌建也有许多激情、单纯却伟大的想法。“想要用青春去引领国家和社会的发展,呈现出高亢、没有太多顾虑的,对人类命运、民族发展的一种铁肩担道义的情怀。”
一战成名之后,“蒋四辩”标签式的的固化既给他带来了荣耀的光环,也伴随不少无奈的困扰。他认识到,通过电视媒体的宣传,在大众的印象里,他作为辩手身份的太为深刻,那可能是一生再也无法到达的高度。
在3、4年中,他拉开和辩论的距离,试图回避和革除标签带来的影响,但事与愿违。于是,他安慰自己,一辈子难成几件让人记住的事,实际上,要感恩。
“当老师的,我培养拳打脚踢的人”
林尚立老师曾说,队员在1993年辩论的最大收获是一种“高峰体验”。那是一种当事人在并无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被拉近聚光灯的短暂体验。
这种“高峰体验”让蒋昌建清晰感受到外界对他成长的期许。当时,他有丰富的,甚至是超出预期的职业选择机会。然而,出人意料的,他坚持了内心的节奏,按照既定的规划,最终回到校园,讷言为师。
“做能力范围以内的事,这点很重要。”以随遇而安、顺水推舟为人生哲学,蒋昌建认为,对于跟自己的性格、素质、能力有相当差距的东西,尽管外界期待,但不一定非要执着。
身在校园,拥有自由支配的时间;同时,享有思想自由、观点分享自由的空间;况且,面对充满朝气的学生,心态也自然年轻和简单。这三点,是蒋昌建欢喜的。
用选择职业的方式让时间尽可能地慢跑。在近半百的年华里,却因为沉浸着校园的纯粹和养分,“一直在春天里”的蒋昌建依然青春勃发。
而外表上,岁月的痕迹难以拒绝,这也是他没有染发的原因。说起这头华发,倒是有个挺有意思的缘由。
不是没有染过头发,有一次,在电梯里,蒋昌建突然被学生问及,“蒋老师你头发是染的吧。”他回,“你什么意思啊。”这学生说,“你这个白染得真好,挑染的,很均匀”。走出电梯,蒋昌建有全身释然之感,从那以后,再不染发。
蒋昌建朗声笑道,“我原本是这个样子,不企图去改变了,关键是心态不能跟形象差太远。”因此,平日里,他很注重在兴趣爱好、心态情绪、知识更新的频度上与年轻人相吻合,以防出现和学生笑点不一致的状况。
教学相长,蒋昌建把与学生的关系定义为追求知识的伙伴。一位系里大三的学生这样形容他,“思维敏捷、风趣幽默、上课放得开,有感染力,也很有亲和力。”新浪微博名“蒋大哥”就是被学生喊出来的。
求知欲是每一届学生眼中始终不变的东西。课堂上,蒋昌建会呈现出对问题的不同的理解和看法,来启发学生。“老师不是百科全书,而是引路人”,他常说,“通过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在特定领域里为学生打开一扇窗,最终学生要靠自己去开启对事物认识的大门。”
选蒋老师的课,要拿A档的高分不那么容易。在学术素养方面,蒋昌建保有较为严格的要求。他希望学生在课堂上能多几本读书。“不是说学生都要当外交家、学者、官员、企业家,不一定。当老师的,我培养拳打脚踢的人,走出校园后如果他们能拳打脚踢出一片天地,那就是我的成就感。”
他口中“拳打脚踢”的理论正是来自于王沪宁。而现在,蒋昌建体会到的成就感正越来越浓。
半个“媒体人”
曾经辩论队中,蒋昌建的绰号是“老头子”,意为想法高深,有幽默感,平时懒散,关键时大放异彩。一贯的沉稳笃定、慢条斯理是蒋昌建的一大特征。无论上课,走路、打电话,还是在受访的过程中,他始终没有太紧绷的状态。
初中时,班主任曾在评语中用“松软”一词评价他。蒋昌建觉得很到位。“不是说松懈,懈怠。松软可能是不追求上进,不特别追赶,这个我承认。”
不喜欢挑战,但也不惧怕挑战。由着这样的性格,蒋昌建也少有发火、愤怒,或是情绪上的大波动。虽少不了一些纠结,可不会去装,“一般来说在朋友、学生、陌生人面前都一样。装了太累。”说到底,怕也是“松软”所致。
2013年年底,久违的蒋昌建以主持人的身份加盟一档国外引进的大型科学真人秀节目,重回大众视野。起初,只是好奇拥有超强脑力的选手而答应做嘉宾,没想到节目组找上了全国主持人的大名单之外的自己。
主持大型电视季播节目对他来说是全新的工作。他尤其看重观众的评论。虽然,一些主持人素养,包括台词、形体功底、舞台经验的训练不能立即在节目里呈现效果,但根据意见,蒋昌建尽量在普通话、肢体手势、情绪、口令控制等各方面做到更好。
选手闯关成功,他激动呐喊;选手失意落败,他上前给予拥抱和安慰。“暖男”、“智慧男神”……新头衔应运而生。观众留言,气质依然儒雅却更加沉稳,思辨依然有深度又不失激情。时隔20年,“蒋大叔”人气再度飙升。
这并不让人感到惊奇。事实上,除了教研活动,蒋昌建热衷于不少跨界的事务。20年间,他是国际关系专业的老师、学者,也时常变身为央视时政评论员、电视访谈栏目策划、经济论坛主持人、财经访谈观察员、公益项目参与者……他离媒体一直很近。
可是尴尬的是,课堂上出现次数再多,也抵不上一次荧屏亮相的影响力。因此蒋昌建总给人“不务正业”的印象。他澄清,跨界的事务都不会占主业的时间。五天在学校,两天给媒体。
当然,蒋昌建享受着这样身份的转换。接触不同的领域,吸收学习新知识,不仅提高自身生活质量,也能反哺课堂。他说,“如果解读十八大,对经济不了解,就不知道政府转变工作作风的原因;谈国有企业的改革,不了解民企与国企在市场中的关系现状,就很难做出评论。有了丰富的素材和同学分享,上课就接地气,不然会永远停留在教科书上。”
“慢火炖靓汤”
2010年,蒋昌建被评为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副教授。“20年里,也没有做太多的工作,一个是教学,一个是科研,但都是中规中矩,”谈及过往,他如是说,“我才识不够,积累不够,所以也没有出产很多。”最新的一篇论文,是去年收录在相辉讲坛里的“后华盛顿共识时代的来临?”。
有些人质疑,以他的能力,至今仍止步于副教授,似乎有些不思进取。对此,学生看法也不尽相同。有学生认为,蒋昌建虽不是书斋式的学者,但有能力去启蒙社会,影响舆论,经世致用,也能对学科发展有所助益,只不过形式上不一样;而也有的表示,社会活动势必会牵扯到精力,蒋老师像蝙蝠侠,在学校很难找到他。
关于学术的成就与社会名声间的差距,蒋昌建没有避讳。但聊到这里,他在座椅上正了正身子,语气略有收紧。“这个倒是有点压力了。”
在蒋昌建看来,他的一些工作不是通过写一篇学术论文或是书籍来展现,但也属于学术成果。比如在央视发表的长篇政治评论;比如“电子政府”方面的课题形成了政策。而这些社会知晓程度并不高。
另一方面,自觉不是学术型学者,蒋昌建承认不够努力,还没有足够的积累和觉悟。他说,慢火炖靓汤。“我特别慢,得想通了想透了才会有一种系统的表达它的愿望。先做好本分,积累够了,再把一些有价值的思考凝结成为文字,传播出去。”这是他心中依然还追求的方向。
家里的老人不在了。姐姐在老家合肥,哥哥在厦门生活。兄妹三人在三处,时常串个门。闲暇的周末,蒋昌建的时间毫无疑问地留给家庭。
20青春终逝去。相比站在狮城辩论席上气势逼人的青年,现在的蒋昌建不急不躁,多了一份柔韧度,更宽容,更容易理解。“只要我参与了任何一件事情,能够给有关联的人带来价值,让这些人享受价值,那么反过来,我就认为有价值。”
到了举重若轻的年龄,蒋昌建满意如今稳定安逸的状态。如今,他更倾向于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他作了这样的比喻:
“很多时候我可能不是在跑道上,看着终点去冲刺的那个人。我可能是在跑道外,不断给运动员鼓掌和加油的人。甚至不是大声喊着加油助威的人,而是默默站在旁边,用眼光注视着向前奔跑、撞线的那个人。但我是跟整个奔跑和奋斗过程很有关的人,因为他们从我的眼光中看到一种激励和支持,我也从他们用胸膛撞线的一刹分享了精神境界上结成果实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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