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疫苗、争氧气、争选票：印度疫情政治催生“新冠海啸”？

当地时间4月28日，印度新冠病例累计确诊超过1763万例，累计死亡病例超过20万例，连续一周每日新增超过30万例，引起全世界关注。

国际疫苗研究所（IVI）所长杰罗姆·金（Jerome H. Kim）博士28日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表示，印度目前面临的不是一场危机，而是三重危机：首先是每天有新冠患者无法获得氧气窒息而死的“人道主义危机”，随之而来的是“经济危机”，以及在如此巨大的疫情暴发中，可能出现更多变异病毒的“生物危机”。

从印度今年2月宣布疫情得到了控制，到如今日增30余万确诊病例“疫情风暴”，仅过了不到两个月时间。

回顾印度这两月的种种做法，政府过早放松防疫措施、民众掉以轻心、政府在本国疫苗接种率不高的情况下仍大搞“疫苗外交”，再加上受到双重变异新冠病毒袭击导致更多年轻人感染，印度第二波疫情远比上一波更让人忧心。

印度媒体和政客认为，该国防疫失利的责任应直接归咎于印度政府官员的盲目乐观和不作为。疫情之下，印度总理莫迪政府的首要任务不是“抗疫救人”而是将重心放在近日在各邦举行的选举上。

与此同时，印度中央政府调配氧气不均、政府将购买疫苗的“锅”推给地方政府等新闻也频频出现。华东师范大学社会主义历史与文献研究院副教授姚远梅28日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指出，这次疫情更加激化了印度的央地矛盾；此外，印度第二波疫情暴发的时间与印度邦选举投票时间非常一致，疫情对选举结果的影响及其背后的疫情政治问题也值得关注。

当地时间4月28日，一名新冠病人在印度加济阿巴德路边吸氧。新华社/法新 图

氧气争夺战

氧气与疫苗问题是此次印度疫情暴发中最为关键的要素，也折射出印度中央政府与邦政府之间的种种矛盾。

今年3月起，印度出现第二波新冠疫情。随着病例的增加，原本就有限的医疗资源突然告急，医疗资源的挤兑反过来又加重了疫情。氧气短缺，病床不足，一些本可挽救的生命因得不到及时救助而逝去。

印度《铸币报》（Mint）4月25日报道了德里一家医院是如何用尽所有办法为其一百多名患者找氧气的故事。

前一天，由于中央政府承诺分发的3600升氧气晚了半天送达，新德里斋普尔金医院25名新冠患者因缺氧死去。为了防止这一悲剧重演，德里萨罗杰超级专科医院（Saroj Super Specialty Hospital）的工作人员在氧气耗光之前疯狂给政府和警察打电话求助。34名符合条件的病人被允许出院，但更多人表示“去哪儿都一样”，选择了留下来。

在尝试各种办法后，医院终于等来了20个装满氧气的钢瓶。这20个钢瓶的氧气虽然只维持了40分钟，但很好地帮助医院的病人渡过了难关，之后医院也迎来了氧气补给。

所谓氧气补给来自于印度中央政府的调配与邻近的北方邦工厂的供应，但由于复杂的党争，德里的医院在疫情最严重的几天氧气供应捉襟见肘。

据报道，德里的执政党普通人党（AAP）是莫迪所在的印度执政党印度人民党（BJP）的重要竞争对手。此次疫情暴发后，印度中央政府和印人党控制的北方邦政府并没有第一时间满足德里的要求，与德里接壤的几个邦还一度与首都“争抢”氧气。不过印度新德里电视台4月21日也援引消息人士的话指出，北方邦没有干涉德里的氧气供应问题，一切都是中央政府调配的。

有印度媒体人分析认为，中央政府是想利用“德里政府抗疫不力”这一点来控制德里的民意，营造出只有中央政府才有能力应对疫情的氛围，使民意向其偏斜。

但中央政府是否真能将责任转嫁到地方政府头上？

据印度亚洲国际新闻社（ANI）报道，在氧气资源短缺问题出现后，印度多地筹划建设氧气生产工厂提高供应。然而，在印度德里建厂的计划却一再被拖延，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各执一词，指责对方阻碍建设。

印度中央政府消息人士表示，原本有在德里建设8座变压吸附氧气生产工厂的计划，因德里政府不发放许可而被拖延。德里首席部长凯杰里瓦尔4月25日回应称，德里政府一直积极与中央政府合作，中央政府却搬出“明显错误”的言论掩盖其失败。至今，德里仅有1座工厂开始运营。

姚远梅向澎湃新闻指出，如今中央政府给地方政府“穿小鞋”的做法已经公开化了，加之现在疫情形势严峻，今后再继续这么做会很难。

4月24日，印度德里高等法院称，如果中央、各邦或地方政府任何官员妨碍氧气的获取或供应，那么“我们将绞死那个人”。此外据《商业内幕》网站4月27日报道，印度最高法院也介入了氧气供应的问题，当某事件跨越邦界时，最高法院将有权进行干预。

另一方面，也有印度地方政府的抗疫措施较为成功。喀拉拉邦此前被视为印度防疫“模范生”，印度记者Ashik KS告诉澎湃新闻，他所在的喀拉拉邦由印度共产党（马）长期执政，该邦以医疗卫生与保健系统发达而闻名。4月25日，该邦的单日新增病例数已较前几日有所下降，且地方政府进行了严格的管制措施，疫苗接种工作也在有条不紊推进中。

但喀拉拉邦也未能在此次疫情风暴中幸免。该邦近期每日新增确诊病例仍有两三万例，现存病例也仍有26万多例。

当地时间2021年1月16日，印度西北部拉贾斯坦邦阿杰梅尔，新冠疫苗运抵当地进行储存。 人民视觉 图

疫苗采购权“推锅”

杰罗姆·金向澎湃新闻表示，鉴于印度现在的疫情形势，只有让足够多的人接种疫苗，否则没有人能够安全。

如果说氧气问题是因为医疗资源挤兑才出现的，那疫苗接种问题则可归咎于印度政府准备不足。该国疫苗接种运动已经开展了百日，接种率却远不及其他领先国家。在推广“疫苗外交”的同时，本国国内却面临“缺苗”的窘境。

英国《卫报》一篇文章认为，印度的很多新冠死亡病例都是可以避免的，之所以到了现在的惨状，主要是由于政府的傲慢和无能。现在看来，除了氧气供应问题，莫迪政府还准备在今后的疫苗接种问题上让各邦政府“背锅”。

据澎湃新闻此前报道，根据新政策，在今后疫苗的采购与分发方面，印度中央政府仅负责对接50%的疫苗供应，剩下的50%疫苗供应，部分由邦政府直接采购，另外的一部分也可以由私立医院和业界机构采购。分析指出，这意味着有至少6亿印度人的疫苗接种费用将由邦政府或个人来承担，中央政府不会承担这些费用。

尽管印度中央政府规定疫苗生产商必须明确疫苗供应价格、私立医院在收费接种疫苗时也必须“明码实价”，但这一带有明显“自由化”“市场化”色彩的疫苗供应政策仍引起了巨大的质疑和批评声浪。反对派在议会发起抗议，指责莫迪政府纵容疫苗商发“灾难财”。

路透社报道称，印度疫情最严重的邦马哈拉施特拉正打算开展全球疫苗进口招标。该邦是印度最富裕的一个邦，但许多较贫穷的邦如果没有中央政府的财政支持，可能会在疫苗接种进度上落后。

而疫情何时结束永远取决于“水桶最短的木板”。世卫组织新冠疫情应对技术主管范·科霍夫此前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印度一些邦的病例增长幅度比其他邦更大，这种情况非常令人担忧，这会导致不堪重负的公卫医疗系统受到进一步的挑战。

姚远梅告诉澎湃新闻，莫迪政府掌握着全国的大多数资源，却把购买疫苗的权力下发给地方，地方没有钱也没有资源，最终只会是苦了印度的平民百姓。

在与疫苗供应商谈判时，中央政府拥有比邦政府更强大的议价能力。根据报道，印度疫苗供应商提供的主要疫苗是本土疫苗Covishield（即印度本土生产的阿斯利康疫苗），邦政府的购买价格约为400卢比（约合人民币35元）一剂，私立医院购买价格约600卢比一剂，都比中央政府购买价格157.5卢比高了许多。

印度媒体Scroll指出，新的疫苗政策可以让印度中央政府宣称自己已经按照各邦和特区要求开展抗疫工作，同时又将疫苗短缺或价格高昂的问题“甩锅”给了地方政府。

印度总理莫迪。   人民视觉 资料图 

压注邦选举会成功吗？

英国《金融时报》报道指出，疫苗充其量只是一种长期解决方案。控制如今失控的感染趋势还需要中央政府迅速采取行动。中央政府必须向印度民众发出明确的信息，并实施管制。在印度这样城市贫困程度高、流动工人多的国家，全面封锁很有挑战性，但也必须让人们保持社交距离，禁止大型集会、宗教活动和婚礼，限制旅行。

“在公共卫生领域，政府的决策显得至关重要。政府在制定公共领域相关政策（比如封锁措施和疫苗接种）的时候，首先考虑的应该是科学，而不应该是政治因素。”《金融时报》分析称。

姚远梅向澎湃新闻表示，一年前她还身处印度，当时莫迪果断地做出了全国封锁的决定，有效控制了疫情，但这一次，莫迪政府的心思根本不在抗疫而在邦选举上。

邦政府选举投票从3月底就已开始，西孟加拉是印度人口第四大邦，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对莫迪政府推进下一步相关政治议程有非常重要的战略价值。由于印人党可能首次在当地获胜，西孟加拉成为了此次的重点战场。

同时，西孟加拉此次也站在了指责中央政府抗疫不力的前线。4月18日，西孟加拉邦首席部长班纳吉率先公开批评莫迪应对第二波疫情不力，呼吁他引咎辞职。

此后，随着印度疫情失控，印度的社交媒体上逐渐掀起了一股要求“莫迪辞职”的浪潮。印度电子和信息技术部要求推特和脸书删除100多条传播疫情“假新闻或者误导信息”的推文，被删的推文中也包括反对派对印度政府和莫迪的批评。

西孟加拉政府部长的加塔克也在发推指责，莫迪低估了印度的疫情严重程度，大量民众因政府管理不善而丧命，对此印度“永远不会原谅”。

值得注意的是，没有戴口罩的莫迪4月16日还出现在了西孟加拉邦的大型选举集会上，而反对党国大党考虑到疫情影响，取消了在西孟加拉邦的竞选集会。

如今，西孟加拉邦已成为印度确诊病例增长率最高的地区，远超新德里等疫情重灾区，但当地选举依然没有结束，4月29日还将进行第八轮也就是最后一轮投票。最终选举结果预计将于5月2日出炉。

“虽然莫迪政府这次在西孟加拉邦选举中是孤注一掷，但选举结果仍不好预测。”姚远梅表示，从前莫迪塑造的“强人”形象可能会在这一波疫情之后倒塌。“死了那么多人，老百姓肯定会反思，莫迪政府如果还拿以前那些手段进行宣传，可能不会那么奏效。”

姚远梅指出，印人党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赶紧取得全国执政的地位，把一些不是由他们领导的邦拿下，然后进一步推进自己的政治议程。“这一次五个邦的选举结果如何，可能会是一个非常大的风向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