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小舍得》编剧周艺飞：爱孩子有很多角度

电视剧《小舍得》热播，其中关于孩子“小升初”阶段的种种辛酸不易，引发热议。该剧编剧周艺飞是两个孩子的妈妈，陪伴孩子一路走来，她的许多感受与思考，与《小舍得》这部作品，是具有相似性的。她的大孩子也经历了小升初，采访中，周艺飞感叹：“所谓的‘上岸’，就没有随随便便上岸的。”

《小舍得》剧照

父母如果被外界裹挟盲目跟风，真的会慢慢迷失

“网上传我肯定潜伏在‘鸡娃’群里很长时间，其实我平常不太加入这些群，然后我在自己孩子班级的家长群里也不太说话。”周艺飞表示。在《小舍得》这个项目的初期，她做了很多采访。有柠萌影业帮忙牵头的，也有她自己去联系的“老师、家长、学校校长，还有小朋友”。

周艺飞说，“有的时候，大家在一起做个座谈会，畅所欲言，有的时候是一对一交流。那些鸡娃群，我有进去看一下，其实从里面获得的倒不是一些信息性的东西，而是感受家长的心态和他们的一些处境。这个是编剧与生而来的能力，你的共情能力。我觉得有这个能力，其实真的不需要潜伏两年，潜伏两天就够了。”

在前期的采访中，让周艺飞印象格外深刻的，是一位父亲。“有一位从经济不太好的地区来上海工作生活的爸爸，他有两个孩子，他努力攒积分，要把孩子带到上海来读书学习，他也参加了我们的座谈会。他让我感觉到他对孩子的重视，对孩子学习的重视。这位爸爸可能文化程度不是特别高，但他是真的为孩子前途考虑，为孩子想的还蛮长远的。他不光操心的是眼前孩子在哪所学校读书，更操心的是孩子来了之后，能不能适应这里的学习和生活。他来参加我们座谈会的目的之一，就是他想了解一下现在上海小学里大概是什么样的环境和生态，我觉得他能想到这一点，真是很不容易。”

这份“想得长远”让周艺飞佩服。

“然后我们就有聊到孩子在老家的学习状态，从天不亮到天黑，一个班80个孩子，全是校内老师抓着学习，那来上海这边学校下午四点就放学了，我家孩子怎么办？然后课内绝对不超大纲教学，而别的孩子都在外面上培训班，我家孩子怎么办？我们当时对这些交流得很深入。”在《小舍得》中，校外教育培训的描绘，让许多家长观众十分有共鸣。校外培训班对于许多家长来说，是让人心情复杂的存在。一方面，各种培训班给孩子们提供了拓展校内知识、开拓视野、开发新技能的机会；另一方面，也客观加重了家长们在孩子教育上的焦虑和竞争心态。

《小舍得》剧照

在周艺飞看来，培训班本身没有“原罪”。“以上海举例，小学生一二年级是没有回家的书面作业的，像我家大娃所在的公立小学，我看到了五年级也是没有什么作业的，可能这一点侧面能稍微展现，校内教育真的是很素质教育。课外班的存在，我觉得虽然是现在家长的焦虑之源，但它本身没有什么原罪的，因为它是对课内内容的补充和延伸，家长是可以根据自己孩子的客观情况和需求，来选择课外班的。但现在大环境是很多家长在跟风报班，别人家孩子上了，我也把孩子送去，我花过钱了，我就对孩子负责了。外面的机构也是良莠不齐，有的是在认真做教育，有的则是搞焦虑营销，拼命把家长推着往前走。所以我是觉得，一方面家长心态上不要迷失，要冷静看待自己孩子的情况；另一方面对于校外培训机构的监管也是很重要的。”

周艺飞以自家情况为例，“比如外面的课外班我们也给孩子上，但我们是三年级之后才逐渐上起来的，并且上课外班我们会和孩子去试听，选最适合的课外机构，选孩子最喜欢的老师。因为学校的老师孩子不能选择，课外能选择自己喜欢的老师，对孩子来说也是好事情。”

“每个小孩是不一样的，父母如果被外界裹挟，跟风去做很多事情的话，真的会慢慢迷失。”周艺飞说道，“我身边的家长分为两派，就是‘南俪’和‘田雨岚’的初始状态，一种很‘佛’，一种很‘鸡’。但我经常说，学龄前的‘佛’其实不是真‘佛’，很多人是逃避心理。但像田雨岚那种又‘鸡’得有点太过头了。可能从一开始的‘佛’，到中间被裹挟着焦虑的‘鸡’，再最终回归初心的‘佛’，才是真正的‘佛’，才是一种比较理性的教育观。这个过程也是一个你慢慢从盲从大环境，到认清自己，认识孩子的过程。你最终要接受的是：你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然后根据他自己的特点，做一些教育规划，而不是说别人怎么样，你就也要怎么样。”

宋佳饰演南俪

在辅导孩子学习这件事上，谁下场谁焦虑

周艺飞家里，主要是孩子爸爸负责孩子学习，“我们老大本身是一个性格挺乖的小孩，自己还蛮‘要’的。但因为毕竟是小孩子，所以这个过程需要家长去督促。我也看到过孩子爸爸的‘咆哮’，一些患得患失的辛苦，而我在这个过程中一直会‘拽’着孩子爸爸一点。”

在《小舍得》中，夏君山辅导女儿欢欢作业失控咆哮的场面，一度冲上热搜，许多辅导过孩子作业的家长心有戚戚焉。“夏君山其实是一个很宠孩子的父亲，欢欢哪怕学习不好，哪怕她考不及格，只要她自己开心，夏君山都是接受的，问题就在于欢欢自己不开心了，她因为学习不好不开心了。所以夏君山才想通过让孩子学习更好的方式，让孩子开心起来，动机还是出于对女儿的爱。后面为什么会对欢欢咆哮呢？一方面，确实他被周围的环境一步步在刺激，普通人都是这样的，你很难置身事外，总归是会被周遭影响的。”周艺飞说道，“另一方面，亲子之间的爱是毋庸置疑的，但只要是亲自管过孩子学习的父母都有体会，在辅导孩子学习这件事上，谁下场谁焦虑，谁管孩子（学习）谁‘咆哮’。就像我能在那些时刻拽着我老公，就是因为我置身事外，置身事外那个人永远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但真正去管孩子学习的，永远是搂不住脾气的。”

《小舍得》剧照

《小舍得》中爸爸们的“下场”，主创团队也有创作方面的考虑。“一方面从现实来说，比如上海，其实爸爸负责管孩子教育的特别多，像我孩子班级里爸爸亲自下场的其实挺多的，开家长会也是爸爸去得多。另一方面，我们也是想稍微破除一下那种刻板印象——‘在管孩子方面，爸爸总是置身事外。’”

目前，剧中“田雨岚”这个妈妈形象，讨论度极高。她是“鸡娃”派妈妈中最“鸡血”的那一种，对于孩子的教育唯成绩论，为了“鸡”孩子学习，甚至会出现较为极端的言行。对于这个人物，周艺飞表示：人物有她的来处。“她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性格？有一个相对特殊的家庭，有一个经受过创伤的少年时期，婆家不算待见，娘家那边她也想要得到更多的尊重，然后她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唯学习论指导下所有行动都奔着特别明确的目标去的。所以她的来处和去处我们都是很清晰的，不是说非要给她设置一个什么脸谱，这种人物是客观存在的。”

蒋欣饰演田雨岚

从“田雨岚”这个人物延展开说，很多家长都难以避免，把自己原生家庭中没得到满足的部分、心怀的一些遗憾，投射到自己孩子身上。“平常和身边朋友聊，我们的父母那一代，他们经历过物质上的匮乏，为了负担一家人的生存生活而打拼，已经很不容易了，可能他们中一些人其实不太懂得怎么去爱子女，所以和身边的朋友聊起来，聊到自己的父母时，多多少少大家心里是有空洞的。那我们在教育下一代时，不自觉受到了父母的影响，这难以避免。但反过来想，我们自己当了父母，再从儿女的角度去看父母，又多了一份理解；我们对待孩子，也许能多一份自己小时候没有充分体验过的柔情和尊重。”

希望孩子好，除了学习好，还有什么

周艺飞提到，曾看到有观众在争论：剧中两个小朋友米桃和颜子悠，将来谁更容易成功。“很多人是从金钱角度看待，觉得子悠肯定会比米桃幸福。但是光从剧里三个孩子来说的话，我倒觉得目前看来，米桃过得最幸福的可能性更大。因为目前我们很清晰看到，米桃是三个孩子中唯一一个真正喜欢数学的孩子，然后她正好又遇到了合适的老师得到了提升的机会。我觉得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能找到自己热爱的东西，并且不受外界阻挠，甚至以后能以此为职业，是很理想的一种状态吧。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挣很多钱也好，位高权重也好，都不如内心真正的热爱重要，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孩子如果能得到内心的满足，是很重要的事情，对于现在的成年人，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周艺飞说道，“父母的引领对孩子很重要，如果父母自己像咸鱼一样的，却要求孩子去拼命实现某种成功，像是自己不‘飞’，下个‘蛋’、让‘蛋’去‘飞’，那你根本没给孩子示范，你认为的理想人生是什么样子的。如果父母在自己的领域也好，或者在生活中也好，本身是一种自洽的状态，那孩子是能看在眼里的。”

“很多事情我们要权衡的，可能在埋头赶路的过程中，有时候大家要想一想，你一切的动机就是你爱孩子。”周艺飞建议道，“你把你对孩子现阶段的期望排个序，第一，你希望孩子好，第二你希望孩子和你好。对吧？如果他考上名校了，达到了你所谓‘成功’的期望，但他成了一个不快乐的社畜，这是不是你想要的？如果他功成名就了，却两个月都不给你打一个电话，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你爱孩子会有很多角度，除了希望他学习好，你还希望他是健康的，是开心的，是品行好的，是和父母关系还不错的，你把你在意的事情时不时罗列出来，对照一下，或许就能平衡对孩子学习成绩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