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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下的中国|再生农业:恢复土壤,助力碳中和
假如一位对地球有不良企图的外星人想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地球人未来吃不上饭,他会发现:不需要做什么,因为地球人目前普遍奉行的“化学农业”正在帮他实现这个目标。
“化学农业”还有其他名字,比如“工业化种植”、“大规模单一化种植”等,每个名字背后都反映出这种农业形态的部分特征:
“化学农业”强调其对化学品(化肥、农药和除草剂)的重度依赖;“工业化种植”将其与传统小农以人畜为主要劳力的精耕细作相区分。“工业化”追求效率优先、流水线生产,通常要求大面积的整块土地,以利于重型农机的运作,用机械完成从翻耕、播种、喷洒药剂到收割的一系列过程;“大规模单一化种植”也是同理,在几十亩、上百亩的土地上种植有限的几种作物,便于农机的统一作业。
相比于在世界各地传承千年的古老农耕,发端于20世纪初的“化学农业”还是个很年轻的孩子,但它的破坏力却不容小觑:目前,全球耕地已有近三分之一处于退化状态,这多半是它的功劳。
化学农业的前世今生
20世纪初,伴随着人工合成肥料和化学农药制造技术的出现,现代化学农业崭露头角。二战末期,由于炸药和化肥有着相似的原料需求,很多制造生化武器的军工厂开始转型生产化肥,为化学农业奠定了工业基础。
而20世纪60年代,起源于北美,后在全世界推广的“绿色革命”则为化学农业的普及进一步推波助澜。当时,美国一位研发农药的年轻科学家诺曼·布劳格(Norman Borlaug)受美国政府委派,赴墨西哥帮助当地农民提高粮食产量。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与反复试验,布劳格利用杂交技术,培育出新型矮秆小麦,结合化肥的施用,产量比原品种高出三倍之多。
随后他将这一技术带到印度,将印度从当时的大饥荒状态拯救出来,甚至一度成为小麦的净出口国。在那个经常要忍饥挨饿的时代,粮食增产的诱惑势不可挡,“绿色革命”很快也应用到其他主要粮食作物上(比如玉米、水稻),并迅速在亚洲各国流行,取代了原有的老品种以及传统施肥方式。
在随后的半个世纪中,化学农业成为世界各国农耕实践的主流,而政府的资金、政策支持,科研单位的研究导向,农资企业的研发投入,也在在支持着化学农业的兴旺。
“高产”奇迹的背后
然而,粮食增产的奇迹背后并非没有隐忧。
“绿色革命”需要一系列条件相配合:无法留种自播的杂交种子、大型水利灌溉系统、足量的化肥农药,属于资源密集型与高耗能农业。杂交品种由于根系浅短,无法深入地下汲取水分,大部分依靠人工供水,是原始品种需水量的数倍——对于很多水资源匮乏的地区,如此庞大的需水量足以造成当地的水资源危机。另外,由于育种专利掌握在种子公司手中,农民每年需要重新购买种子,额外增加了生产成本,当年很多印度农民不得不举债买种,甚至因债务过重选择自杀者亦不在少数。
更危险的是,基因库单一的杂交种子在一场严重的自然灾害面前将全军覆没,根本没有机会筛选出能够抵御特定灾害的优良品种。在气候变化、自然灾害日益频繁的今天,只追求某一特殊性状,而难以应对风险的杂交育种农业还能走多远呢?
“绿色革命”的副作用还不只这些。化肥、农药等化学品的投入摧毁了土壤中的微生物网络,缺少了生命活动的土壤逐渐板结、硬化,透气透水能力越来越差,如此便需要更重的机械来翻地松土,并且需要更频繁的引水灌溉。
如此经年累月,奄奄一息、“全身”硬化的土壤不再能“喝下”那么多水,也“吞不下”那么多肥,大部分化肥和土壤有机质都被流水冲刷进江河湖海,造成水体富营养化,为环境平添负担。在化学农业中,浪费掉的可能不比实际发挥作用的资源少。
短时间内促成“高产”奇迹的化肥,在数年之后,就无法再对产量起到任何提升作用,而土壤的自然肥力早已消耗怠尽,由“沃土”变为“尘沙”,化学农业带来的是一块又一块失去生机的“死亡之地”。随着时间的推移,曾致力于解决全球饥饿问题的“绿色革命”,正在衍变为问题本身,世界农业必须寻找新范式,以适应充满风险与不确定性因素的未来。
另一种选择:再生农业
“再生农业”(Regenerative Agriculture)是近几年才出现的一个新提法,相较而言,大家更为熟悉的是“有机农业”。当城市消费者知道,由于化学品残留,化学农业下的农产品会对人体产生不良影响时,会开始选择有机蔬果或亲耕亲种。
不过同为有机,也有层次之别。最低程度的有机农业,只是将化肥替换为外购的有机肥,将化学农药替换为生物农药,操作方式上仍重度依赖农机和大规模单一化种植。这样的有机农业并没有培肥土壤,促进植物生长的肥料始终来自外源,没有足够的有机质(比如植物残枝、动物粪便)供土壤微生物分解,以形成富含腐殖质的土壤团粒结构。团粒结构是土壤蓄水透气保肥的根本所在,在这样的土壤中,植物才愿意深深扎根、立定自己,对自然灾害也会有更强的适应能力。
针对以“工业化”思维做有机农业的缺憾,“再生农业”提出了建设性解决方案。虽然这是个新概念,但“再生农业”的实践原则并不新鲜。在20世纪的有机农业浪潮中,朴门永续农业、日本自然农法、生物动力农法等流派都为“再生农业”提供了灵感源泉,取名“再生”,是效仿自然界万物生生不息,循环永续的特点,将之应用到人类的农耕活动中。
“再生农业”的五项基础原则:最小化土壤干扰、保障土壤被植物覆盖、植被多样化、没有人工化学品、有规划的放牧。图片来源:noharm-global
在“再生农业”中,对土地的耕作需要最小化,以免破坏土壤里的生命王国。为了给地下生命王国提供充足的食物,“再生农业”除了种植经济作物,还会做些“无用”的事——种植没有经济价值的覆盖作物。覆盖作物有多种用途:可以填补地表裸露的空缺,防止水分蒸发;增加农场物种多样性,为授粉者、益虫提供适宜的生存空间,以自然食物链中的相互制衡防治单一虫害的泛滥;覆盖作物死亡后,也可以成为地下微生物的食物来源。
此外,“再生农业”格外重视农场动物的价值,有别于工业化思路下的“种养分离”,“再生农业”重新将动物带回农场,通过合理的规划,放牧活动所产生的粪肥是加速土壤肥力恢复最得力的助手。
根据五项基础原则,再结合当地情况和农夫的创造性应用,“再生农业”(介绍短视频)可以有无数种变体,而所有变化都不离一个核心:恢复土壤的生机。
纪录片《亲吻地面》海报
纪录片《亲吻地面》中曾介绍,土壤可能蕴含着扭转气候变化的巨大力量。美国有机农业的先驱性研究机构——罗代尔研究所(Rodale Institute)在最近出版的白皮书中评估道:如果全球普遍采用“再生农业”的实践原则,地球的土壤将完全有能力吸收掉人类释放的所有碳排放。经过三十多年的实践研究,罗代尔研究所也证明了“再生农业”的产量并不输给化学农业,完全有能力担负起喂养地球人口的重任,并且比起化学农业,“再生农业”在极端天气面前也更有复原力与抗风险能力。
假设这一评估准确,那么就意味着:减少温室气体最有效的方案就存在于土壤之中。只要改变农耕方式,植物与土壤微生物的密切配合就可以实现“减碳”工程,根本不需要科技大佬花重金研究“碳封存”技术。
然而,转向“再生农业”意味着放弃围绕化学农业建立起来的一整套产业链,这势必会影响到无数从业者的生计,所以大规模的集体转向,可能只有等到“化学农业”在气候变化面前真的无计可施时才会发生。
截至2014年,我国40%的农业用地面临着严重退化与地力衰退,但国家层面已经有了土壤修复意识,比如在东北黑土地的部分区域实施保护性耕作方式,采用免耕播种机播种、秸秆还田等措施增加黑土地的有机质含量。中国提前实现了土地退化零增长,土地净恢复面积的全球占比为18.24%,位居世界第一。
土地退化得到遏制之后,利用什么样的农耕方式来“收复失地”,重新给予受损土地生机活力,是需要关注的问题,而再生农业为我们开出了一道“处方笺”,等待着为土壤寻找出路的人发现它。
今年的世界地球日,让我们重新认识脚下的土壤吧。作为消费者,可以支持再生农业的实践者;作为新农人,可以为市场提供生态友善的农产品,为有意识的消费者提供多一种选择。
(作者丛源勃系中国绿发会良食基金编辑)
以食物见世界,借舌尖论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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