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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饶晓志:我的电影是“低空飞行”
2021年,41岁的饶晓志,他的第三部电影《人潮汹涌》,进军了一年里最刺激的档期春节档,结果不错,但过程惊心动魄。这部刘德华、肖央、万茜主演的电影,阵容华丽,故事底本也扎实有趣,却从春节一开始就在各家大片铆足力气宣传的阵仗中显得弱势。春节期间关于电影的新闻里,大片们屡破纪录、再创新高,而这其中三不五时能看到一位导演,每天孜孜不倦在社交媒体上为自己的片子吆喝。微博写长文,抖音录视频,能用的招他都用上了。
饶晓志微博截图
他调侃自己是“缺乏热度”体质,也承认自己为了能够贴近大多数人的审美和观影习惯作出了他的妥协。他在给院线经理的信里写,“像当初的《无名之辈》一样,我们一点一点的来。”
事实上,这种“一点一点来”,居然真的在后春节档的一段时间里得以实现。从上座率的不断升高开始,排片反超同档大片,再到票房的实质性领先,《人潮汹涌》的逆袭没有那么快,的确是依靠口碑积累一步步证明了自己的电影。
饶晓志最近又发了一次微博,为电影《第十一回》争取一些关注,这是他担任监制的影片,导演陈建斌是他中戏的师兄,用饶晓志的话说,两人是“审美上的一路人”,他们都喜欢贝克特、喜欢契诃夫,长久受戏剧的滋养,聚在一起聊生活和社会,也总有高度一致的看法。《第十一回》也是关于小人物的故事,和饶晓志一贯关注的人群一以贯之。“电影里的小人物,是有着光辉色彩的小人物,他们自然生长,普通平凡,却在某刻闪耀着生而为人的光芒。”过去几年,他们一起聊剧本,一遍遍推敲琢磨一出戏剧的诞生在文本上的可能性。
饶晓志关于《第十一回》的微博。
饶晓志在贵州的小镇长大,去县城读小学,又从省城到北京上学。开过餐馆,跑过龙套,后来做的戏越来越红。在戏剧圈子里,也曾是个独树一帜有代表性的人物,拿过专业奖项,也有被全国高校校园剧社广泛搬演的经典剧目,比如《人潮汹涌》里刘德华和万茜一起去看的那部《你好,打劫》。
排出那部戏的时候,饶晓志还是二字头的年纪,为钱苦恼,有点不得志,但总体上觉得自己对生活赤诚,且为自己身为一个戏剧人而打心底里骄傲。近来爱奇艺上关于戏剧人的综艺《戏剧新生活》他也看,觉得重新看到自己年轻时的生存状态,也心生感慨。戏剧给他了极为重要的滋养,不仅是审美和技术上的,更似一种精神力量。
采访饶晓志的时候,《第十一回》尚在热映,《人潮汹涌》已经正式上线网络播出。他刚刚杀青了关于新冠疫情的新片《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中独立执导的那一部分,新项目《翻译官》业已官宣亮相。《翻译官》是个取材自真实事件,讲述了国际战争爆发前夕一位普通外事工作者临危受命组队完成一项看似不可能的撤侨任务的故事。体量和工业化量级都更上一个新台阶的《翻译官》,是对饶晓志职业电影导演的一大挑战。
他还是那个喜欢讲小人物故事的饶晓志,带着对“生而为人”的某种怜悯,带着一路走来的某些不平和忿忿,觉得两部堪称黑马的电影加身也还是“没什么自信”,但还是会坚持自己的趣味。“互换人生是一个伪命题,根本换不了,换个活法才是关键。”《人潮汹涌》里39岁的周全和27岁的陈小萌,某种意义上是饶晓志反观自己人生的两个阶段的互文与对话,电影里那些怀疑和坚定的时刻,都是他自己。
饶晓志
【对话】
《人潮汹涌》其实是充满个人趣味的作品
澎湃新闻:和你之前的两部电影《你好,疯子》以及《无名之辈》相比,《人潮汹涌》并不是一个原创的剧本,而是改编了日本还挺有名的电影《盗钥匙的方法》,这样的创作路径和感受对你来说会有不同吗?
饶晓志:虽然是一个改编的故事,但是从满足我自己的趣味来说,实际上它是充满了我的个人趣味的东西,不一定是个恶趣味。
我以前写过一个剧本叫《爆胎》,讲一个房地产商和一个剧团演员因车祸,意外交换身份的故事。到2019年,版权方找我改编日本电影《盗钥匙的方法》前,当时就觉得这个故事跟《爆胎》有点儿接近,促使了我去改编这个故事。27岁的我想要做的一个故事,到39岁做成了,正好12年,好像电影里周全和陈小萌是两个人生阶段的状态,是我自己和自己的某种对话。其实不管是原创还是改编,我决定做一个电影的时候一定是因为那里面有我想说的话,能装下我自己的东西。
《人潮汹涌》花絮照,刘德华和饶晓志
澎湃新闻:相比之前的两部电影,《人潮汹涌》用了刘德华这样的大明星,选了春节档这样的档期,显然有了更多商业上的考量。这个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吗?
饶晓志:刘德华是因为我在写剧本的过程里浮现出来这个人物形象。我自己本身对港片有很重的情结,当我在剧本里加入很多特定的桥段的时候,完成它就不止是一个演员的事,就一定得是刘德华这样的演员,才能撑得起这样的人物和这样的拍法。
当然最后在上映的环节,因为春节档肯定也做了一些平衡,比如说剪掉了很多我很喜欢的事情,这是存在的。
澎湃新闻:有没有剪掉了哪些让你觉得遗憾的段落?
饶晓志:就是有一些形式感更强的东西,也会有一些戏剧的感觉的段落后来都拿掉了。其实对我来说,《人潮汹涌》是一个人生游戏,一个演员跟一个杀手,置换了人生,但他们同时都在表演。对我来讲这也是一个探讨表演的故事,表演跟我们人生是分不开的,人生从来就是一场表演。
本来电影里有一段mv,是人物打破第四堵墙和观众交流的一种形式,和电影的节奏会有一些跳脱,我自己还蛮喜欢的,但是在剪辑的阶段我们也有一些找观众试片的环节,大家好像都不太能够接受。其实按过去观众不接受我也不管了,这次确实因为是春节档的关系,考虑得会比较多。
还有比如设置了一条万茜女闺蜜的线索,作为她的一个对照,完全相反的性格,住在同一个房子里,如果空间充分的话,这条线也是能够辅助到我们的人物的,但是后来整条线索是拿掉的。包括黄小蕾和曾九蓉的线索,陈小萌和曾九蓉的故事,她有当着陈小萌的面把她的假肚子摘下来,这些都有拍,但最后因为时长的关系没有放到电影里。
《人潮汹涌》花絮照,万茜和饶晓志
戏剧直面人生共同的问题
澎湃新闻:最近上映的《第十一回》,你作为监制大概参与了哪些方面的工作,这个项目又是哪里比较打动你呢?
饶晓志:监制的工作主要还是在文本层面上。那会儿我、王学兵、陈建斌、雷志龙、韩杰我们在一起天天讨论剧本,后来排练的部分也是在我公司进行,就也会参与一些。
这本故事一开始就让我挺high的,它是通过一个为自己辩护,寻找自己真实过去的小人物的事,随着我们深入的过程中很迷人的部分就出来了。比如金多多的枕头,胡昆汀的人物设定这些都是觉得越来越有意思的点。
《第十一回》剧照
澎湃新闻:《第十一回》的主线情节是排一出戏剧,你自己也是个戏剧导演,如果马福礼这事让你来排会呈现成什么样?
饶晓志:这个问题问住我了,我没有真的去代入我自己是他的话,我会排出一个什么样的戏呢。但是肯定还是会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可能也带一点荒诞的味道。
澎湃新闻:胡昆汀有你早年刚做戏剧导演时的影子吗?
饶晓志:那我肯定还是比他强点,刚做导演的时候就还可以,能有话语权,要不然我就不做导演。虽然也是会被虐,但虐的方式不一样。
放到电影里当然是比较极致的以小见大,当然我们可能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困惑,可能我觉得我比胡昆汀强,但也可能只是一些表象的事情而已,但是你要说心里对创作的困惑有没有? 那肯定是有。我们都觉得比马福礼强吧?但实际上在一些事情上我们跟他也是一样的,身边也会充斥着“豆花咸了?还是甜了、淡了”的各种声音,只不过我们可以把它读解成各种东西。
澎湃新闻:《第十一回》借着拍一个戏的过程去探讨创作和生活的关系。你自己作为创作者的这些年,怎么看这个问题?
饶晓志:当然会有类似的一些经验或者是困惑,只不过说可能表象没有那么那么极致的痛苦,但是你困惑依然存在,你可能还是会想人的意义是什么?或者一出戏它为谁而存在、为谁而表达?这些都在我们的创作者的头上,但我的选择方式只是比较粗暴,我必须先满足自己,然后才去想那些兼顾的问题,观众品味或者市场的问题,再去想怎么平衡,但如果没有满足到自己那一层,其他的都不存在。
澎湃新闻:从《无名之辈》到今年的这两个作品,好像都有在延续关于人的尊严、面子这些主题的探讨。这是你有意聚焦的主题还是巧合?
饶晓志:我觉得对尊严的兴趣,是出于戏剧人对于人类本身的某种怜悯,或者是我们对自己是有怜悯的,我们觉得自己是苦,所以觉得人是来苦行的,包括《第十一回》说到这些概念,大家觉得人生其实是苦涩的,所以要去争一个面子吧,所以才会出现说你说有什么尊严上的巧合。
但我所谓的这种怜悯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同情,反而是一种共情的。但那只是一个方向,你要说之后有没有别的感兴趣的议题,肯定会有。
《无名之辈》剧照
几乎从来不试戏,导演就是演员的监视器
澎湃新闻:《人潮汹涌》里有刘德华和万茜去看《你好,打劫》的“小彩蛋”,那个戏对你来说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饶晓志:这个戏其实在大学生层面被排演得很多,有很多观众也是从这个戏开始知道我,我觉得算是一种小礼物,能打开一份与更亲近观众之间的一段晓记忆,当然对我来说也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作品。然后这一段和情节上有一个互文,我觉得陈小萌就是一个在大学剧社里面演过男一号然后有了表演梦的人,我就当他演的是《你好,打劫》。 所以我刚刚在说,其实《人潮汹涌》满足了很多我自己的趣味。
澎湃新闻:你自己还记得创作《你好,打劫》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状态吗?
饶晓志:肯定和今天是不同的,一切的境遇都是不同的,你的真诚度也是不一样的。那个时候29岁,20多岁,可以拥有一个跟世界沟通的平台,能有一个讲故事的平台,对自己来说就已经很满足了。但做舞台要挣钱,还是会常常有为钱发愁的时候。前段时间爱奇艺也有一个综艺讲戏剧人的生活状态,我觉得差不多也就是那个样子。我们那时候可能就是排练,排一个戏的钱也可能才5万块钱。但现在回想也觉得还可以,要想想回到那个时候也没有特别大的焦虑。拍过电影会知道电影比做话剧焦虑多了。那时候虽然穷,但那真是很开心也很骄傲的一段时光。
澎湃新闻:到现在为止,你做的几个片子都还蛮“戏剧感”的,你觉得有哪些是从戏剧转换到电影这边比较独到的经验吗?
饶晓志:我其实也不知道电影专业出身的导演应该怎么拍,但我觉得我可能真要说有一点长处就是跟演员的沟通。我们做戏剧每一天都是在跟演员一起工作,所以对演员表演,我会建立一种我自己的判断的能力,而这个能力是一个优势。
因为我们在剧场排练的时候,我们没有监视器,我们所有的决断和表演的分寸方式都是由导演来告诉演员的,也就是说我们才是演员的监视器和镜子。所以这一点可能造就了我在对表演的判断上面是自信的,能很快知道什么是好的,或者什么是我要的东西。
还有就是这几部电影对我来说都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的现实主义,都是带有一定的荒诞性,所以对我来讲它们就是戏,就是舞台,就是设计。我不追求那种完全的生活,故事就是设计出来的,是设计就需要演。三个电影我觉得都是“低空飞行”,不是完全的脚踏实地在地上走,我并不是要去做一个那么生活的追求真实感的东西,我所喜欢的不是那样的。
澎湃新闻:既然说到演员,这个也是你的片子常常能给到惊喜的地方,这方面你有什么样的心得吗?
饶晓志:就是一种感觉,真的说不好,比如我刚拍完的《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是一个关于父子的戏,父亲是黄晓明,孩子就是一个朋友的孩子,我的朋友自己都不会觉得他孩子可以演戏。我可能就是某一个瞬间,因为看小孩的视力有点远视戴了一个老花镜,显得眼睛特别大的样子特别可爱,加上以前一块玩过,没有试戏就定了他。结果证明这孩子就演得特别好。
我几乎就没有试过任何戏,都是脑海里有一个形象,对演员有一种直觉,觉得他就是可以演某一个人物。好像拍电影只有《无名之辈》里演珍珍的那个女孩试过那么一次,其他就没有试过戏,都是出于直觉。
《人潮汹涌》花絮照,肖央、饶晓志
澎湃新闻:今年春节档为《人潮汹涌》求排片的那段时间是什么样的心态?
饶晓志:我觉得我已经习惯了。自己写知乎发的文字,也没有人逼着我发这些,我只是习惯说我们的受关注度就是不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没什么办法。本来可能以为会有一些希望,但其实也就是“你以为可以”,但实际上不可以。所以我调侃就是属于缺乏热度体质。
澎湃新闻:《无名之辈》也是上映后一步步靠口碑逆袭的,这次《人潮汹涌》虽然是个“后进生”但最后也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这些会让你对自己或者观众更有信心吗?
饶晓志:对自己做导演一直是比较自信的,就是从能力上来讲,没有那么不自信,跟票房没关系。但是你要说我对于票房号召力、热度、关注度什么的,我还是没什么自信。一般来说这些电影就算口碑比较好,被讨论的也还是演员,跟我没什么关系。
澎湃新闻:最近官宣了新作《翻译官》的电影,介绍一下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饶晓志:这也是一个关于普通人的电影,但因为有一个沟通的主题,有点像是一个“巴别塔”的故事。包括这里面会有战争,有更多的特效,对我来说其实也是挑战,是对自己一次能力的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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