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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肖战粉丝举报的后果是肖战买单?难以切割的连带责任

2021-04-08 08:1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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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维舟 维舟 收录于话题#社会观察13个

当事情出岔子的时候,总要有人承担责任。这一点看似理所当然,但到底谁来承担、承担到什么地步为止,这在现实中可就复杂多了。

在近年来诸多事件中,最终承受反击怒火的,未必是直接责任人,而是那个象征性的核心人物:肖战粉举报AO3封号,引发的报复是由肖战来买单;墨香铜臭的粉丝得罪了晋江文学的耽美圈,到头来对方的举报甚至把墨香铜臭本人送进了监狱;而最近的《休战》一星运动事件中,网上的抨击也都集中在译者韩烨身上,打一星也是她最直接受损,虽然她辩称自己并未指使朋友捅到学校去打压当事人,事先完全不知情。

哪怕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在人我不分的社会网络中,也会变得异常棘手。在《休战》事件中,这起初原本是译者韩烨和批评者高晗之间的讨论,但韩烨的朋友杨君宁却把这事捅到高晗所在的学校,让院系领导“批评教育”。举报者固然是人我不分,把朋友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学校也没有边界意识,把学生在网上的个人言论当成了影响院系学术声誉的事,而到最后,网上的怒火又对准了并非直接责任人的译者和编辑。

这正可见网络舆情危机的复杂微妙:这些核心人物其实也难以控制自身社交网络的每一个节点,但当有人触发公众的怒火时,他们可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火山口上,根本来不及反应。此时,迅速止损的最好办法恐怕就是切割,声明自己并未指使人作恶。

但在“关系”本位的中国社会,切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很多人并不相信这类声明,就像昨天一位留言说的:“真的控制不了吗?其实很多时候偶像对粉丝一句话就能控制住,只不过在最初还没有想到严重后果的时候乐见其成罢了。”根据这样的看法,无所作为的放纵本身就是在暗中支持,而切割不过是试图洗脱自己,拒绝承担应有的责任。

1913年,革命家宋教仁在上海遇刺,凶手武士英很快被捕伏法,但他不过是受人指使的喽啰,虽然一直没有直接证据,但当时舆论的矛头都指向总统袁世凯。历史学家唐德刚推断,这不大可能是袁世凯直接下令的,因为作为政治家他不可能没想到这引发的严重后果,只会让自己陷入极其不利的局面,但他又说,像袁世凯这样的人物,根本不需要下令,一句牢骚、甚至一个眼神,手下就会自动领会,去帮他“分忧”,除掉让他不快的政敌。

一百年后,历史学家尚小明在《宋案重审》一书中研究所有证据后得出定论:宋教仁遇害,确实并非袁世凯及国务总理赵秉钧直接指使,而是袁氏亲信、内务部秘书洪述祖擅自主张,联络上海会党首领应夔丞后找人下手的。虽然洪述祖闯下大祸,但他毕竟又是在为袁世凯做事,因而事后又态度暧昧,不愿与他切割干净。

在英国史上也有著名的大教堂谋杀案。1164年,英王亨利二世与大主教托马斯·贝克特爆发争执,这位暴躁冲动的国王被他不停的挑衅气疯了,怒吼:“这些食君之禄的懦夫们难道没有一个能分君之忧吗?就没有人能收拾这个只会搅局的主教吗?”四位骑士听到后,随即默默出发,刺杀了这位大主教。

尽管贝克特生前的行为也有可争议之处,但此时都已不重要了,教皇当即宣布他为圣徒,他所有的过失都被遗忘了,他在受难后比活着的时候更有影响力、更难对付。此事立刻成为整个西欧的丑闻,哪怕亨利二世原本只是私下的气话,但骑士们的血腥罪行仍被看作是他的直接授意,他不得不公开认罪,这成为他余生的污点,再从未能从这一打击中完全恢复过来。

如果说这还算是直接的手下所为,那么在另一些事件则可表明,群体的弥散性行为要控制是极难的。日本近代崛起后,“爱国”的狂热席卷列岛,1891年俄国皇太子来访、1895年李鸿章在甲午战败后到马关谈判条约,都被激进者刺伤。这两次事件都让明治当局极为被动,尽管它本身就要为这样的情绪负责,但要控制这样个人自发的激烈之举却是相当困难的,当然更不可能去指使人做下对自己如此不利的蠢事。

相比起这些事件,国内当下这些风波当然算不上什么,但至少有一点是相似的:激烈的个体即便没有得到直接授意,但他们自作主张的行为,最终付出代价的都不止是他们本人。也因此,所以好莱坞电影里常有这样的桥段:特工在执行秘密使命之前,都被告知“一旦你失手,白宫将宣布对此完全不知情”。

核心人物可能事先真的完全不知情,是被他们的鲁莽之举坑了,但他们没能控制住,这本身就被视为问题。当事情已经发生时,公众在追究责任时,并不管你的权责边界,而要求你承担起连带责任。

更进一步说,情绪被点燃的人群,往往也无暇分辨这其中的细微之处,倒不如说是秉持某种“方便报复原则”:打击那些暴露出来的目标。就像在《休战》的一星运动中,网民最容易采取的报复手段,就是给这本书劣评,以惩罚译者和出版社。相比起来,本应承担责任的院系领导,即便也有人非议,但你一时之间却似乎很难找到什么途径去惩罚他们;同样的,打击弥散的粉丝个体太难了,但他们的偶像则靶子大多了。

不仅如此,这其中还隐含着一种“压力分解原则”,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找你就对了,你再去约束相关自己的社交网络。

在这种情况下,权责边界实际上是模糊不清的,意味着个人不得不为超出自己个人行为的事负责;而所有人也都默认,打击你所属的社会网络中心要比打击你个人更厉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中国最难听的骂人话都是问候对方的祖宗和母亲,因为侮辱这些人,比侮辱其本人的杀伤力更大。

少年时读《天龙八部》,到末尾读到,杀死萧峰养父母、师父的其实是其生父萧远山,但真相大白时,少林寺前广场上的众人却都想:“过去的确是错怪了萧峰。但他父子同体,是老子作的恶,怪在儿子头上,也没什么不该。”——当时看到小说里的这段话,觉得这种逻辑真是莫名其妙,但此后在生活中,却一再印证了金庸对人性的这一洞察。

事实是,在这样的社会网络中,个人想为自己独立负责是极难的,尤其是出事之后,你试图切割不仅未必能取信于人,甚至还可能被看作是冷酷无情,因为就算你不知情,但“人家毕竟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这种相互捆绑的纽带本身就是中国所谓“关系”社会的基本特征,摆脱它也很难,但对个人来说,至少有一点是可以做的:不要未经明确授权,去做一件不是为了你自己的事,除非你做好心理准备,一旦搞砸了,你能够、也将会自愿承担起所有责任。

原标题:《难以切割的连带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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