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旦王室“宫斗”：前王储遭软禁，因“密谋发动政变”？

约旦亲王哈姆扎·本·侯赛因

4月3日，一则英国广播公司（BBC）曝出的视频引发全球关注。在这则视频中，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同父异母的弟弟、前王储哈姆扎·本·侯赛因亲王称自己遭到军方软禁，并否认了军方对其“破坏国家安全稳定”的指控。一天后，约旦官方声称“发生未遂政变“，哈姆扎亲王因“参与其中而受到调查”。

4月5日，约旦王宫和哈姆扎亲王的心腹均表示，哈姆扎已与阿卜杜拉二世国王达成和解，并表示将继续效忠国王及约旦宪法。哈姆扎亲王签署的声明中称，“鉴于过去两天的事态发展，我任由国王陛下处置，我将一直协助、支持国王陛下及其王储。”

约旦虽然并非富国，但一直以来政治稳定，也是美国的可靠地区盟友，在动荡的中东被认为是稳定局势的“缓冲器”。在哈姆扎遭软禁后，美国与海湾国家迅速作出反应，对阿卜杜拉国王表示支持，反映出了约旦在该地区的战略重要性。

“倘若此次事件说对约旦内政有什么影响的话，首当其冲的是阿卜杜拉二世国王会从政治、法律、军事多方面更加巩固王权的统治力度，避免出现反对王国的反对派。”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研究员章远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以往国际社会非常信任政局长期稳定的约旦，认为其是‘中东和平绿洲’，此次事件等于告诉外界，哪怕在‘绿洲’，和平和稳定若没有得到维护，很快也是会变脆弱的。”

“最受宠的王子”曾被哥哥褫夺王储头衔

事件中心人物哈姆扎亲王为约旦已故国王侯赛因一世与第四妻努尔王后所生长子，据称也是侯赛因一世四段婚姻所生11个孩子当中最受宠的王子。据报道，侯赛因国王生前经常公开表达对哈姆扎的赞赏，还计划让哈姆扎继承王位。然而，就在侯赛因一世1999年去世前不久，他改变了主意，转而立长子阿卜杜拉二世为储君。当时的哈姆扎仍被认为年纪太轻，没有经验，故难以接任父亲。

遵照父亲遗愿，继任王位的阿卜杜拉二世任命哈姆扎为王储。然而，2004年，阿卜杜拉二世在登基五年后褫夺了哈姆扎的王储头衔，并于2009年将其授予自己的长子——时年15岁的侯赛因·本·阿卜杜拉。国王阿卜杜拉二世废储时宣称，他想让哈姆扎“从王位的束缚中解脱”，以便从事他自己更能胜任的职业。

哈姆扎中学就读于英国哈罗公学，随后进入老牌陆军军校桑德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之后他曾在约旦武装部队第40装甲旅担任军官。此外，哈姆扎还曾前往哈佛大学法学院进修，2006年毕业。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哈姆扎曾被认为没有经验，但年轻的他在约旦民众当中颇受欢迎，他被认为“虔诚而谦逊”，同时保持着亲民的形象，这一点被认为与其已故父亲——统治约旦50年之久的侯赛因一世一样，也因此获得了民众的爱戴。哈姆扎还常常直言批评约旦政府，在2011年至2012年约旦受“阿拉伯之春”影响爆发抗议活动时，反对派人士认为哈姆扎是阿卜杜拉二世“可行的替代者”。然而，多方分析认为，哈姆扎并未被视为可威胁国王地位的竞争对手。

勾结外国势力密谋政变？

不过，正是这位外界认为“不具威胁”的亲王，近几日却引起了约旦王室的“地震”。4月3日，哈姆扎亲王通过律师向英国广播公司（BBC）发送了一段视频，称自己因为发表批评政府的言论而被软禁在约旦的住所内，他的工作人员均已被逮捕，他与家人与外界的联络被切断。

“今天早上，约旦武装部队参谋长拜访了我，他告诉我，我不被允许出门、与人交流或是见面，因为一些有我出现的会议，或是在社交媒体上出现的访问场合中有批评约旦政府或是国王的情况。”哈姆扎在这段自拍视频中说道，但他否认自己与任何有外国背景的组织有关。

哈姆扎还在这段视频中严厉指责约旦政府腐败、无能和对言论的严格管控。“人们对政府缺乏信任，这并非我的责任。”哈姆扎说道，“没有人可以就任何事发表任何意见，因为一旦他们这么做就会被欺负、逮捕、骚扰或是威胁。”

4日晚些时候，哈姆扎亲王又在推特上发布了一段录音：“虽然我不想现在采取行动让局势升级，但是我当然不会遵守他们所说的：你不得出去，不得发推特，不得与人交流，只许见你的家人……”

然而，约旦官方与哈姆扎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各执一词。约旦副首相兼外交大臣艾曼·萨法迪4日表示，哈姆扎亲王和一些“与外国政党有接触”的人保持联系，企图破坏约旦的国家稳定，哈姆扎因此已经接受了一段时间调查。艾曼·萨法迪强调，除了哈姆扎亲王，被捕者还包括王室成员谢里夫·哈桑·本·扎耶德和前财政部长巴西姆·阿瓦达拉等十余人。

萨法迪称，哈姆扎亲王的妻子曾与外国情报机构人员进行通讯，并于4日被拦截。与其联系的人士表示将向哈姆扎提供一架飞机助其逃往国外。萨法迪还指出，阿卜杜拉二世已被告知调查结果，并决定直接与哈姆扎亲王交谈，以“家庭问题”的方式来处理矛盾。

5日，约旦陆军参谋长优素福·胡内蒂将军公开表示，该国武装部队和安全机构“对内部或地区可能的事态发展”拥有应对的力量和经验，并承诺武装部队将与任何“企图威胁国家安全与稳定的人”对抗。

值得注意的是，哈姆扎多年来经常与约旦各地的部落首领会面，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约旦政府越来越关注哈姆扎亲王与一些强大部落中“心怀不满”的人物建立关系的动向。近一段时间，哈姆扎更是频繁与这些首领联系，有分析认为这是导致阿卜杜拉二世对其采取行动的导火索。

早在2011年至2012年的“阿拉伯之春”期间，约旦曾爆发抗议，原因在于人们反对阿卜杜拉二世的经济自由化和私有化计划，这些改革威胁了约旦一些有实力的部落，而他们曾是侯赛因一世的坚定支持者，侯赛因在位期间，这些部落的成员是约旦安全部队的骨干。

这些反对势力组成了反对派组织“赫拉克”（Hirak，阿拉伯语，意为“运动”），他们在“阿拉伯之春”期间为约旦国内抗议的主要组织者。而在2021年，由于约旦经济受新冠疫情冲击，失业率飙升、贫困加剧，“赫拉克”组织最近几周再度呼吁民众抗议，约旦政府为此驱散了多次示威，并拘留了数十人。

今年3月，约旦一家医院发生氧气供应中断事件，导致院内9名新冠肺炎患者死亡，这起严重医疗事故暴露出政府管理不善和官员疏忽，引发公众愤怒。哈姆扎亲王还前往死者家中慰问，一些外媒评论称哈姆扎“抢了国王风头”。

“哈姆扎亲王此时遭到软禁的原因，一方面是亲王借约旦苦于难民和疫情问题，国内经济状况持续恶化、社会不满情绪积聚的时机，主动挑起争端，把已经沉寂下来的王位继承权争议重新摆到公开场合进行微妙的讨论，甚至不惜借用约旦历史上的委任统治国英国的媒体来扩大王权争议问题的影响面。”章远分析道，“另一方面是国王迅速采取直接行动，避免问题扩大化，将未来有潜在演变为实际政变的威胁转化为可控的王室家族内部偶发事件。” 

“王室动乱”？

在约旦首都安曼，民众则表达了意欲结束这场政治危机的愿望，不少人希望王室内部的异见与矛盾可以和平方式解决。

“当听到这个令人不安的消息时，我和所有人一样惊讶，它的确让所有人感到痛苦。”安曼居民穆罕默德·阿卜杜-拉蒂夫对半岛电视台表示，“我们希望约旦安定繁荣，希望像国王要求的那样在王室内部解决这些问题。”

另一位安曼居民宰丁·艾布-萨拉赫则认为，这场“王室动乱”是前所未有的。“尽管我们有时候也不同意政府和议会的做法，但没想到哈希姆家族（即约旦王室）的成员也会这样，历史上从未发生过。”艾布-萨拉赫说道，“我们感到惊讶的是，（动乱）牵涉到如此高级别的亲王。不过，国王的地位是没有争议的，所有约旦人都支持他。”

与阿卜杜拉二世关系密切的约旦凤凰经济研究中心（Phoenix Centre for Economic Studies）主任艾哈迈德·阿瓦德也认为，这样的王室斗争在约旦是第一次。“这是危机的开始，而非结束。”阿瓦德对半岛电视台表示，“这表明约旦需要进行政治、经济改革。”

章远指出，面对“阿拉伯之春”爆发后的地区动荡，阿卜杜拉二世在2010年10月就承诺进行政治改革，制定新的选举法，形式上赋予议会更多权力。

“约旦政治改革是通过不断更换首相，频繁重组内阁，反复寻找惩治腐败的措施，修订税法、劳动法等法律来体现的。”章远认为，“然而，约旦事实上可以推行的政治改革都是在保护王权的前提下，甚至是事实上扩大王权的前提下进行的政策调整，假使没有强势的外部势力介入，那么约旦既不会改变政体，更不可能出现政治革命。”

章远坦言，目前约旦遭遇的发展问题不是换另一个王室成员来统治就可以解决的，“一个稳定的约旦不仅符合约旦自身经济社会发展与境内难民安全生存等涉及的多方利益，也有利于解决巴勒斯坦问题、维持地区和平。”

“这场风波几乎算不上政变，故其‘余波’基本只会是约旦在国内开展有针对性的政策法律调整，不太可能引发波及地区动荡的政治运动或者思潮。” 章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