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元理论之父”蒙代尔去世：何种汇率制度更有利于人类福祉

当地时间4月4日，199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欧元之父”、加拿大经济学家罗伯特·蒙代尔因病在其位于意大利的家中去世，享年88岁。

蒙代尔驰骋于经济学的多个领域，从贸易理论到国际宏观经济学、从货币理论到最优货币区理论，再到国际货币体系改革，蒙代尔撰写了大量论文。著名的“蒙代尔-弗莱明模型”是当代国际经济学的中心内容之一；最优货币区理论推动了欧元的创立以及当地国际货币整合或国际货币体系变革，蒙代尔也因此被称为“欧元之父”；“有效市场划分原则”开创了现代经济政策理论。

提出“不可能三角”，主张固定汇率

蒙代尔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分析固定汇率下的货币政策。蒙代尔指出，在没有资本流动的情况下，货币政策在固定汇率下在影响与改变一国的收入方面是有效的，在浮动汇率下则更为有效；在资本有限流动情况下，整个调整结构与政策效应与没有资本流动时基本一样；而在资本完全可流动情况下，货币政策在固定汇率时在影响与改变一国的收入方面是完全无能为力的，但在浮动汇率下，则是有效的。由此得出了著名的“蒙代尔三角”理论。其中的核心思想就是，货币政策独立性、资本自由流动与汇率稳定这三个政策目标不可能同时达到。这一思想后来又被称为“不可能三角”或“蒙代尔困境”（Mundellian Trilemma）。

进入千禧年后，蒙代尔与“货币主义”的代表人物米尔顿·弗里德曼就固定汇率与浮动汇率有过一场经典的辩论，辩论内容在加拿大的《金融邮报》连载8期发表出来。蒙代尔在辩论中指出，不应该辩论固定汇率制和浮动汇率制的优劣，而是在某个具体的例子或环境中是固定汇率制会更好，还是使用浮动汇率制会更好，且又应该如何作出决策。蒙代尔反驳了一个普遍的观念，即浮动汇率制相比固定汇率制，是一种更好的调整机制。他认为这种观念完全是错误的，并且引导人们作出了错误的选择。

宏观经济学家向松祚与蒙代尔相交甚笃。向松祚1999年就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时因选修了蒙代尔的经济学课程而与蒙代尔相识，同年蒙代尔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

向松祚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指出，特立独行、我行我素，是学界对蒙代尔学术风格的精辟概括。致力于原创性的科学贡献，是蒙代尔毕生的追求。从上个世纪60年代开始，蒙代尔就与美国最有名的一些经济学家在观点和立场上就分道扬镳了，最主要的一个就是关于固定汇率制与浮动汇率制的分歧。蒙特尔认为人类走向浮动汇率是一个灾难。他主张固定汇率，背后有很深刻的哲学理念与经济学的理论基础。因为他认为汇率首先是应该稳定的。

向松祚介绍，蒙代尔有一个最基本的哲学理念——对于人类的经济增长和人民的福祉而言，产权制度和货币制度这两大制度是最重要的。如果产权制度遭到破坏，私有产权得不到保障，一个国家和民族不可能繁荣；同样地，一国的货币制度安排出问题，经济增长也会遭到破坏。因而，蒙代尔并非是单纯地从货币理论的角度来研究，而是从社会稳定和经济持续增长的角度，来思考货币制度。所以他认为最佳的货币制度安排，应该是最大限度地降低经济体系的不确定性和风险。这样人们才可以潜心从事真正重要的工作，如技术创新、艺术创造等，而不用去过多地担心汇率的风险和货币的波动，甚至是金融危机。

帮助制定欧元计划

从上个世纪60年代起，蒙代尔先后担任美国、欧洲、亚洲、拉美以及众多国际经济金融组织（包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政策顾问，创立欧元的第一份建议书便是他的手笔。

1961年，蒙代尔发表了最优货币区的经典论文“The Theory of Optimum Currency Areas”（《最优货币区理论》）。1970年出台的《魏尔纳报告》第一次提到在欧洲推动单一货币并且建立货币联盟，并认为应该在1980年之前实施单一货币。接下来的发展就是在1979年建立欧洲货币体系。这个体系用欧洲货币单位作为共同的结算单位，还通过了欧洲汇率机制，让欧洲货币单位和欧元区其他货币的兑换比例保持在某个目标比例上下。1998年6月，欧洲中央银行开始运行，欧洲央行和当时的16个成员国中央银行共同组成了欧洲央行体系。1999年1月1日欧洲经济货币联盟得以建立，11个国家加入了这一体系。

固定汇率（如欧元）最适用于通过国际贸易和要素流动而成为一体化的地区，这就是最优货币区（optimum currency areas）理论。加入固定汇率制的货币效率收益（monetary efficiency gain）等于加入者所避免的汇率浮动带来的不确定性、复杂性，以及结算与贸易成本等损失。换言之，最优货币区是通过商品和服务的贸易以及要素的流动，使得多国经济紧密相连的地区。如果各国之间的贸易和要素流动性很大，那么，实行固定汇率区对各个成员国都最有益处。

美国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指出，欧洲的单一货币试验是有史以来通过在庞大的主权国家集团内使用单一货币来获得效益收益的最勇敢的一次尝试。如果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能够成功，它将推动欧洲政治与经济的一体化，在一个可能包括东欧和地中海地区内促进和平与繁荣。如果欧洲经济与货币联盟失败了，它的推动力——欧洲政治统一的目标——也将遭受挫折。

而多年以来，对欧盟与欧元区会走向失败的质疑一直不绝于耳，尤其是在经历了欧债危机后，众多主流经济学家均在欧洲各国经济状况与财政状况各异的状态下，不会看好欧元的未来。

蒙代尔曾在回顾时总结称，欧洲计划用10年的时间，在1980年前形成欧洲货币，这当中还存在政治因素。他们要选择用哪个货币作为确定汇率的基准货币，在当时马克是第二重要的货币，而日元还没有崛起。但事实上，这个项目没有成功，这是因为在1971年美元脱离金本位制，而金本位制是当时整个国际货币体系的基石。从此，欧洲国家和日本不再和美元挂钩，从而世界上开始盛行浮动汇率制。但是在浮动汇率制下，欧洲不同的国家采取不同的政策，他们失去了经济统一，变得更加多元化，有不同的通胀率和汇率，从而导致这些国家多花了40年的时间实现欧洲货币统一。最大的教训就在于，如果想要实现货币联盟或共同货币，必须实现货币统一性，而实现统一性最简便的方法是实现固定汇率区域，而实现固定汇率区域的更简便的方法是围绕一个大的货币区域例如美元，而不是如同欧洲围绕德国马克形成一个固定汇率区域。

蒙代尔在一次公开演讲中透露，意大利、法国、德国和英国都想寻回失去的力量，他们也都意识到他们是无法独自实现这个愿望的，但是他们联合起来可以成为更大的政体和经济体。欧洲货币的统一成为了一种趋势，金融的统一是推动这种趋势的工具和力量。于是在1969年，一些高层的峰会开始讨论欧洲货币和经济联盟的问题，在同一个月，他作了对欧洲统一货币的第一次的计划，并开始表述一些关于最优货币区域的理论。

在蒙代尔看来，从技术的角度出发，在1969年、1970年或1971年初达成欧元一体化的协议会容易得多，因为那时欧洲的经济联盟已经紧紧联系在一起，所有的欧洲货币都与美元挂钩，国家之间的通货膨胀率和利率都一样，经济上已经取得了统一性。因为种种原因，欧元的成功往后推迟了近40年。

“他坚信欧元一定会成功。他自始至终都全力支持欧元这一伟大的事业，他也是最早帮助制定欧元计划的人之一，他也是欧盟委员会和欧洲央行的长期顾问。”向松祚向澎湃新闻透露，尽管如今大家都认为他是“欧元之父”，但他自称为只是“one of the fathers of Euro”。因为欧元是欧洲几代政治家、很多精英人士一同推动的结果。当然，欧元的理论基础是他提出来的，所以他自称是“欧元理论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