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如何正确地穿越——降维打击古人？不存在的。

在中国百大网络IP估值榜上，“穿越”设定占据了半壁江山。围绕穿越的IP开发已经形成了产业链，从网文小说，到广播剧、网剧、剧本杀、官方设定集……我们看“穿越”，不仅是在勾画现代人对古代生活的各种游戏性梦想，某种程度上也是亲近历史的特别方式。

如果能够穿越，你最想回到哪个朝代？穿越后要选择什么职业维持生计？如何做好穿越前的准备工作，最大限度地发挥现代社会里习得的技能？

活动海报

关于这些问题，在3月29日晚“如何正确穿越”的线上活动中，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赵冬梅与著名编剧鹦鹉史航给出了一套“答案”。活动在31个网络平台同步播出，吸引近140万网友在线观看，本文摘编整理自主办方提供的现场速记稿，由澎湃新闻经中信出版集团授权发布。

穿越回古代后仍有价值的现代技能其实不多

赵冬梅：我曾经接受一个纪录片的采访，导演问我愿意穿越回哪个朝代，我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宋朝。但现在自己关于穿越的想法，其实已经发生改变。就我本人而言，我不会穿越回过去任何一个朝代，因为我觉得现代并且只有现代是中国女性地位最高的时代，我们最自由，而且生活最便利，我们有抽水马桶、淋浴，还有洗衣机、冰箱，有各种各样的家用电器。但关键还是自由。所以，现阶段我个人不愿意穿越回去。但是如果，谁愿意穿越的话，作为一个历史学者，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向诸位提供我所知道的一切相关知识。这样虽然不能确保你穿越过去之后，一定成功，但至少可以让你少摔点跟头，这个意义上讲，我愿意帮着大家穿越。

除了《步步惊心》，我很少看穿越剧。如果说我能在穿越当中起到什么辅助的作用，那也只是帮助大家避免一些伤及性命的错误，但是若想要成功，我没能力帮助你成功，原因是古代和现代有非常大的差别。最大的差别不在于物质生活以及技术上的差别，我觉得是制度，是文化。现代人带着现代的脑子进入到一个事实上无法改变的社会制度当中去时，第一要务是适应、进入、被接纳，才有可能谋发展。作为历史学者，我专业特长所能提供的服务，就是告诉你那些大雷。至于成功，那就看个人造化了。

活动现场，左起为：史航、赵冬梅及主持人俞力莎

现代人的初心与当时的制度、文化发生碰撞的时候，如何才能够不被吞噬，不被消灭？首先要follow，表面看上去是被规化，保护好你的初心，然后你才有可能贡献一些才智。但老实说，我有一个悲观的想法，那就是现代人掌握的技术手段和能力要依托现有环境和位置才能发挥作用，因此穿越者万万不能自视太高，要时刻牢记，离开现代社会单独存在于古代的时候，仍有价值的技能其实不多。

比如说，你知道这个时代的设备是如何制造的吗？我会用，但是不会制作。假设今天带一个手机穿越过去，没有电，如何利用这种现代设备也是蛮难的一件事。我个人觉得穿越有风险，要谨慎。

只要会写五个字就能写穿越小说

史航：很多穿越小说已经太娇生惯养了，例如有一部叫《带个超市去清朝》。这本小说里的穿越者无所不能。哲学家的经典问题——上帝能不能制作一块自己搬不动的石头？这就难为死上帝和上帝的信徒了。穿越在这一点来说，永远给自己开着外挂，缺什么要什么，但是能不能活下来，特别简单。如果回到没有智能手机之前，就会痛苦了，无法外卖点餐，买电影票要排队，更别说没电了。以前我跟学生讲穿越小说，你只要会写五个字就能写穿越小说——“少爷，你醒了”。所有的穿越都是“少爷醒了，邻居家有个挺好的女孩，我已经有身份了”这样的套路。所以“少爷，你醒了”这是穿越小说的第一句话。实际上人为什么要写穿越故事和看穿越故事，就是我的人生并不爽，需要格式化重新来过。如果说回到古代去实现降维打击，例如我去找一个叫李隆基的人，跟他说：“留意安禄山，他会造反，你把他杀了吧。”这是个有谜底的历史事件，上过初中历史课的人都知道。但是很可能最后皇帝把你杀了。皇帝会认为：我不知道安禄山会不会造不造反，但现在你让我杀忠臣。你如果知道很多历史谜底，但为了降维打击而剧透的话——剧透死全家，首先是你本人倒霉。这样看来，如果你想阻止任何事件都有难度。

一切穿越都是加个滤镜，按喜好修图

史航：我喜欢的穿越文不是为了个人闯关捡宝打怪升级得分，就像鲁迅说的“获美”“得宝”，不是为了爽，是为了弥补遗憾，“须把乾坤力挽回”，比如我能不能让鸦片战争不发生，我能不能让岳将军不死于风波亭，这需要用自己的心智来挽回。有很多的穿越文并不是现在影视剧拍成的这样，大量的是有血泪的，恰恰这些作者看过很多历史书，甚至有一些人是历史专业出身的。他们对历史考究之后会在意历史，会有爱惜，有遗憾，想匡复，才动笔写东西。

如果将穿越说得鸡贼一点，一些人体验的是赢法，一些人体验玩法，寻找刺激，还有一些人体验的是救法——改变历史走向，开创一个平行宇宙。很多穿越文的作者很爱历史，才能知道历史所有的遗憾。

“救法”这类成功的案例很多。大宋金手指，有的是教育救国，有的是种田救国，有的是帮王安石，你知道王安石罢相之后，苏轼看他，写的是“从公已觉十年迟”。其实穿越文的作者和读者，很多人都是“从公已觉千年迟”。迟到的追回感中有人引入“议会制度”，有人引入“火药火器”，这些人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百日维新”。

赵冬梅：按我有限的知识来讲，假设真穿越回去，如果对过去进行了比较大的扰动的话，其实现在就不存在了。

史航：你说的是终结者的故事，施瓦辛格似的故事，一旦改变，就没有我，有一种穿越责任感。但是大量的穿越小说是没有穿越责任感的，对历史不是轻拿轻放的态度，他也没有觉得此时此刻必须走到这一步。

赵冬梅：穿越世界里的世界观并不在意因和果。

史航：有一句老话“众生畏果，菩萨畏因”。一般人只看结果，如果历史被你乱搞的话，就没有现在了。我赞同穿越小说的创作在于因，先别管果。当初是因为什么感到遗憾想要创作？因为我们要改变那一切，我很爱宋朝，因为我太爱宋朝了，所以我希望世界上没有南宋，就是北宋到底。

赵冬梅：这种说法其实还是一种大爽文。

史航：真正的爽是让历史不要把千万人再推向血海，这些是大家在乎的。当然偏爱不一样，有人喜欢的是科举制度给我们带来的一切，另有一些人说要阻止科举制的诞生，永远都是九品中正制。换句话说，一切穿越都是加一个滤镜，按喜好修图。

赵冬梅新书《法度与人心》、《人间烟火》

赵冬梅：我写过一本书，叫《中国古代的武举与武学》，讲的是中国古代军事制度的培养，这本书目前准备再版，我想写一个非常特别的序言，是正经历史学家不会写的序言。我想给宋朝或者明朝，甚至是清朝出个主意。我们很早就有武举与武学，但为何在和平时期培养军事人才的路走不下去了？如果我把这个问题写出来了，可能也会靠近史航老师说的“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