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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山河令》导演成志超:武侠剧需要新的方法迎合观众
电视剧《山河令》对许多观众来说,结尾略有些意难平,但豆瓣评分仍旧维持在8.6分(35万人打分)。
《山河令》在开播之前,由于演员多为新人,还颇遭质疑,开播之后才逐渐由于好口碑而获得关注,无论是不是原著粉,都被这个武侠故事所吸引。
《山河令》讲述了两个绝顶高手行走江湖的故事。不得不承认,这部剧之所以吸引人,和两个主角故事线较为特殊关系很大,主角周子舒和温客行之间的情谊,更包含了令人动容的,侠士之间的惺惺相惜。但好的主角线不是万能金钥匙,一部剧的成功是方方面面整体的协调。《山河令》即便单纯从武侠剧这一范畴来看,从背景交代到各种门派人物描写、江湖感的体现等方面,也是近年来评价相当不错的一部。
刚看到剧本时,导演成志超并不觉得这是一个传统的武侠世界。他出身于香港TVB,入行就开始接触香港武侠剧,跟着徐克拍了《七剑下天山》,他对于传统的武侠、江湖极为熟悉,但在《山河令》剧本中,除了经典的武侠精神,有一部分设定是架空的,这让他非常有创作欲望。
“故事里面很大篇幅是在描述江湖,如果其中的帮派故事太传统,观众就会对那些帮派之间的关系有固有印象,都已经构建好了,名门正派必须是好的,代表正义的一面;只有重新构建出的新人物、新帮派可以去展示一些不好,大的篇幅都只能放在这一块。但(《山河令》)这个故事有新世界观,有时候善恶只是一念之差,所描述的名门正派有很多的小算盘小心思,背后有做坏事,他们可以黑化,也有违非作歹的行为。”
既具备真正的侠义,又可以不拘泥于老派斗争,这给了成志超“更多设计的空间”,“ 帮派和各种人物之间的恩怨情仇,都是可以重新再创作的。”
有这种创作欲望之后,他对自己的要求是,做出带有古典武侠精神的“新武侠”。一切都是从没有标准开始,比如,温客行和周子舒的关系。
初见两位演员,不少人会觉得他们性格和角色是相悖的,一个活泼健谈,一个言辞较少,交换过来正好。但成志超和两人相处了之后,反而认为他们的内在性格和角色非常契合。
“龚俊虽然话不是很多,但是他懂得去调侃。龚俊具有很独特的东西,很干净很单纯,这一点恰恰是温客行需要的,他有小孩那种很纯粹的感觉。”成志超在代入龚俊时,想起了温客行9岁就失去亲人独身生活的经历,“他心里的小孩停留在了9岁,所以很纯净。”
龚俊饰演温客行
成志超认为,温客行和周子舒的情感关系塑造并不简单,既要有相互救赎的义气,也要有珍惜眼前人的柔情,甚至在特殊时刻,要共同抱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想法。虽然有多个层次,但成志超觉得,这组人物关系在经典武侠片中可以找到部分参照,比如“士为知己者死”。在叶白衣得知温客行是鬼谷谷主后要追杀上去,周子舒便用性命保温客行,“这两个人都想着,为对方牺牲,这就是对这句话的体现。”成志超解释。
为了找准展现两位主角关系的最佳尺度,成志超把两人的片段先按照自己想法剪了一段,找剧组里不同年龄段和性别的工作人员来看,然后观察他们的反应,“是觉得刚好,还是觉得太好了,或者根本没有反应没有感觉,又或者是觉得有点过,有点油腻。”
他吸收这些反应后,希望去尝试做成一种“标准”,这个标准是“可播出基础上适应人群最广泛的”,大多数人不觉得油腻,也不觉得没感受,“有些点你越不给观众看,他们越好奇,给的情感戏太多他们就不稀罕了。”
另外,成志超在服道化的设计上,也要求美术做出圆融感和水墨感,破除武林就方方正正的传统审美,这也是两个主角间情义感的视觉化体现。
在金庸古龙各类作品拍完一轮后,国内武侠剧陷入了较冷清的状态里,《山河令》的爆一方面要归功于温客行和周子舒,但也离不开快意恩仇的江湖,除了有关剧集的讨论,澎湃新闻记者也与导演成志超聊了聊武侠剧的内核、落寞和复兴。
成志超
【对话】
澎湃新闻:《山河令》整个准备到拍摄的过程里怎么跟编剧去进行沟通的?
成志超:这两个男主演都是跟整个江湖有关联的,在整个戏份比重上,我们没办法脱离江湖去拍他们的线索和脉络,但我觉得我们不只是写“事”,我们还是要写“情”,他们之间是互相救赎的关系。
这些大方向我们在拍摄之前都已经沟通好,其实剧本整体上很好,但因为写得太快,可能会有一些重复内容。我在拍摄的时候,考虑到要让节奏感更强,三句话表达的一个事情,我希望能转化成一句话去说。还有就是在表达的程度上,我们要去商量,究竟拿捏什么度,情感上的东西,多一分可能就狗血了。
我可能在肢体具体接触上面把控得比较多,这个东西没有一个标准,这是个艺术作品,多一点不行,少一点不行,等于我们要重新建立起一个标准,这个标准是在能播出的角度,和观众的角度,以及这个作品本身好看的角度,三者中去找一个平衡点,另外我们还要保持一个观众看得下去的节奏感。
实际上,我们都知道,具体的肢体动作接触,是一个人去表达他内心最直接的方式,但是太多可能会真的变得很油腻,这个我们组里面是做过实验的,很多人去看同一个片段,观众是不同性别不同喜好不同龄年段。(如果)你每场戏都拉着手,都很关心关爱的眼神,对看对望的,大家觉得太多了,就没感觉了。
澎湃新闻:跟演员或编剧来回磨合的戏份哪场印象深刻?
成志超:比如温客行知道周子舒要死了,他不接受。但是周子舒又不接受要废掉武功保命的方法,说自己如果废掉武功,还是周子舒吗?他们之间的情感有一个矛盾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样,相互没有一点理解。温客行说,“我永远做事情都不合时宜。”
那场戏要哭还是不哭,当时讨论的比较多。最后我决定前面最好不要哭,爆发点放到后面去,那里就是一个隐喻点。我认为,演员不要一直哭,一到情绪点上就开始哭,那样太油腻了,观众就不珍惜演员的哭了。当然了,演员都是做了很多功课来的,本身整套设计好,觉得这里情绪应该哭之类的,但是,演员不像导演那么全面。
像是这类分歧我觉得是很正常的,沟通过后就可以解决,大家都明白导演的意思是什么。
温客行的无奈
澎湃新闻:《山河令》中无法回避的是两个男主角之间既有侠义,也有情义,不是单纯只有一个。你怎么看待和平衡这两种不同的感觉?
成志超:我觉得“侠”是一种情怀,是指锄强扶弱,帮助弱小。但是情感的东西分好几种,比如说亲情、友情、爱情,他们则是在这三种之外的另一种,或者是超越这三种的第四种,我一直说他们是互相救赎的关系。
周子舒是天窗的首领,后来他发现自己被骗了,最后给自己打了几个钉,打算离开庙堂。在我看来,这其实是什么,就是离开美好离开所有的东西,等待死亡,他是一心想去死的人。温客行则是9岁就进入鬼谷 ,进入江湖是为他父母去报仇,他应该好好活下去。这是两种不同的人生。
温客行一家
澎湃新闻:国产武侠剧没落了一段时间,你认为武侠剧最关键的是什么呢?
成志超:我们是确实是有一段时间,武侠感觉就没有那么受欢迎,可能因为有一段时间我们一直在翻拍,金庸老师的戏拍那么多次,对于观众来讲,多好的一个故事重看那么多遍都有疲惫。
我那段时间就是不敢用武侠开机,因为观众审美疲劳了。一边是好的武侠小说翻拍太多次了,观众都知道内容了,基本上都能背出来,人物关系也清楚,就是在技能去比较演员演得怎么样,看有没有之前那么好看。一个剧如果是这个角度去看,是不可能很投入的。
另外一种,很多剧本只是披了一个武侠的外衣,甚至没有把武和侠两个主题放得更重要,但是哪怕是动作戏,一样是需要有起承转合的起伏。如果打是为了打而打,没有情感地去打,是不可能吸引观众的。侠不是去打架,而是不需要回报的一种精神。
很多人都对武侠片武侠剧有误会。首先它们不是没有情感的,武术和侠义情怀都是最基础最重要的。其次,以为搞一点恩怨情仇就是武侠,不是的,个人恩仇和所谓正义不一样。不要以为有故事情节就可以。
《山河令》剧照
澎湃新闻:你当时拍的武侠戏是什么样的?
成志超:那个时候我更着重于武打动作,因为这个肯定是当年的卖点,在《七剑下天山》里,徐克导演设计了一把剑,那时我才去思考怎么把一把剑赋予生命力。其实那时候哪怕是武打戏,我们也很追求创新。
澎湃新闻:你认为现在观众对于武侠剧的需求有变化了吗?
成志超:我刚才也是说了,武侠的侠这是一种情怀,年轻人都有江湖梦,这是他们对以后的希望,谁都希望做一个好人,秉持正义的一方是好的,这些都是年轻人的梦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从这个角度说,武侠永远被需要。正义是没有变的,锄强扶弱这些意思是一样的。
变化是形态上的处理。比如有些情感过于多就油腻了,还有一成不变的动作,或是太说教,观众都会不接受。
武侠片也好,创作人员也好,都需要新的表达方式去迎合新的需求。所以我在开机前,就要让剧组都知道新武侠的概念。
《山河令》剧照
澎湃新闻:新武侠怎么去呈现“新”?
成志超:我就叫他们翻了很多资料,比如在武打的基础上用一个主题“舞蹈”,我需要唯美的,观众看过是有美感的,两人好像翩翩起舞的样子,不是硬邦邦,冲上来就打。
在景别上,我们中国传统建筑的美学各方面的东西是相对比较工整的,左右对称的线条,用线条感来去表现,但我们也有很多圆形的东西,用的比较少一点,在这部戏里面我希望更多用圆形。圆形代表没有变,它代表柔软的那部分。因为我们这部戏有很多情感的东西,我不希望用直线,方形,很死板,我希望用圆形破一下,跟情感相融合,也是一种在感情上面的表达。
澎湃新闻:周子舒的软剑都查了什么资料?
成志超:剧本上写得比较简单,灵活,活物,怎么矫若游龙啊之类,这个我们不能要求编剧写得太具体。软剑在过去的武侠作品里也有很多,这个没有标准,到底有多软。我看了很多武侠片,主要就是柔软的程度高,惯性很好。
但我跟武术指导说不想用这些技巧,我需要一个“新”的感觉。后来我们商量出来,剑是可以离手的,可以像小刀一样,另外是需要隐藏的,不再用手拿着,普通剑客是拿着的,但周子舒不能暴露,可不可以收起来,也增加抽出来的潇洒度。
澎湃新闻:你觉得所谓的新旧武侠在人物创作上是有区别的吗?
成志超:对于我来讲,我是更喜欢我们现在这个戏里面很多人都是两面派。某种意义上面来讲,这种做法并不传统。一个是负罪的武侠世界首领,一个集结了恶人的鬼谷老大,两人怎么就成为了朋友?因为人物比较立体。
以前可能都是很表面化的描写,一个好人从头到尾都是好人,永远不会做坏事,永远没有邪恶气息。现在来讲,我就觉得应该是有亦正亦邪的感觉,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正邪两面,这点可能是区别,就是更重视对人性的研究描写。
大家一起去研究武器库,但是当容炫在信阳山被围攻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走出来,没有人上前一步,没有替他求情,其实这也是很真实的人性,都是名门正派,自己做的事情却不去承担,这个很真实,这就是人的弱点。
而且在所有门派里,人都有贪婪之心,武库是各个门派的秘籍,周子舒跟张成岭说,以我现在的功力,我都没本事把自己的门派学好,我要那么多门派的秘籍干嘛呢?我不可能学好,就是贪恋而已。温客行一开始不把自己当人,慢慢当真相被揭露,他把自己看成人了。
其实江湖就是生活,它只是一个武功密度比较高的生活群体。你看看几个重点配角,比如高崇,他有一种名门正派的范儿,他为了保住五湖盟,自己受很多委屈,很多事情都不敢提,他去拜祭前人,依附于所谓名门正派的形象上。赵敬则是很狡诈,表里不一很虚伪的人,利用身边所有的人,这是他的贪婪,而沈慎则代表一种愚忠。
里面的每一个角色,他们都代表了某一种人,全都是很悲剧的人物。
张成岭、高崇
澎湃新闻:整个拍摄过程当中,你自己最难忘的困难是什么?
成志超:第一个怎么去表达他们的情感,和拿捏那个度,刚才说过了。
另外一个就是我们戏有300多个景别,全中国到处走,刚好碰到疫情之后,剧组扎堆,景不够用。但是我们的美术老师还挺好,他一直在想办法重新布置。有时候一天要把景布置两次,整体结构都要改变,但大家看不出来这个位置我们是重复在用的。在这个事情上花了很大的人力物力。后来我们也搭了一个特效点,里面有龙渊阁、鬼谷等等。
当然了,永远都在实景里面去拍摄是最好的,因为整体的环境比较真实,但有部分不可能存在,比如说屋顶上面拍摄对打,工作人员是不可能上去操作的,所以我喜欢真真假假。
澎湃新闻:武打动作上,演员在入组之前你对他们的要求是什么?
成志超:我们安排他们早点进去训练,周子舒是用软剑的,需要他的动作非常灵动,要做适当的训练。龚俊要学习用扇子,增加手上的灵活性。演员一定要跟自己的兵器产生感情,才能呈现最好的结果。有感情了用起来就会顺手,甚至出现惯性的东西,比方说运动员,都有这种习惯。训练也是为了让他们两个之间更加有默契。
澎湃新闻:你个人最喜欢的场景是哪一个?
成志超:我其实最喜欢两场,一场就是晒太阳那场,有个人的名字给我叫着很幸福,这就证明了他们之间相互救赎的关系,也很温馨。
另一场就是在湖面交手那场,这个可能是很情怀的东西,我放了很多烟雾在湖面,有空间感,增加美感,后面更像一个水墨画。他们俩之间还没有互相坦诚,烟雾跟他们的心态是一样。
那场是整部戏武打概念的集中体现,包括整个画面很像水墨画,也是对我一些想法的标志性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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