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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前,最后一个自由的女人

2021-04-06 17:2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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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比安·鲍曼

翻译:刘冰,王禾千,黄子卓

校对:pneusq,刘冰,Zhangshan

排版:Zhangshan

审稿:Xavier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本文仅用于交流学习,严禁任何商业用途

《人类大浩劫》

La dernière femme libre

最后一个自由的女人

Figures stylistiques de la contagion réaliste

写实疫病影像中的人物形象

Fabien Baumann

法比安·鲍曼

对于既不选择重现中世纪鼠疫的惨状也不拐向荒诞与超现实主义的以病毒为主题的写实电影来说,带给人感官恐惧的内脏与脓包便不再适用。因为在现实世界中,一株致病菌小到肉眼不可见。那么,这样的电影要怎样拍?

在其1950年讲述肺鼠疫的电影 « 围歼街头 » 中,伊利亚·卡赞首次运用了这种看似矛盾重重的手法:广角拍摄。在 《卡赞谈卡赞 》 一书中,这位电影导演告诉米歇尔·西门特他拍摄这部电影的灵感来源于约翰·福特1939年 《少年林肯》 中谋杀案的场面:“我们听到了一声枪响,然后从很远的地方我们看到升起一缕烟。”

《少年林肯》

换一种说法,我们全都看到了却也什么都没看到。在 « 围歼街头 » 中,一位法医在显微镜中甄别到了病菌,但导演也仅让他用一句台词来告知这个发现,“ 这是一个细菌培养皿” 然而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从这时起,我们充满焦虑的瞳孔便开始寻找这个看不到的病菌在潮湿的新奥尔良的室内户外各种生命体中传播的迹象了。同时,各种随机性事件也不停地在这个镜头中出现,来搅乱观众的心绪:一个漂亮女人穿过警察局消失了,一个被留在那里的凶神恶煞的流浪汉,一个杀人犯的把玩手中的雨伞但他并不会用到它。

《围歼街头》

这是部令人焦灼的电影,卡赞用各种有可能促使病菌传播开来的配角将其填满:一间应征办公室中海员们都手插着兜,那些酒吧的柜台前人贴人,一艘船的甲板上有潜在危险的水手们挤在一起。多么邋遢的一群人!为了呈现这些人的形象,制作团队曾经大力搜寻生活在路易安娜州的底层贫民。他们的皱纹,他们的喉结,他们长着疙瘩的鼻子,不论是男是女,这些都征兆将有可能威胁所有居民生命安全的麻风病的发生。另外,他们都一个挨一个,距离太近。(诶呀,社交距离呢?)

自从纸牌游戏中刘易斯·查尔斯(高尔察克)和汤米·库克(波尔迪)面对面唾沫四溅地聊天传染就开始了。

在卫生状况悬而未定的情况下,一些想法和猜忌便暗自传播开来。首先,男性的荒淫是有罪的。杰克·帕兰斯(布莱克)身边围绕着一些同性恋,他带领着这些热情但穷困潦倒的伙伴,还欢迎一个蓬头垢面的小新人加入这个团体,或者他在一张快散架的床上拥抱波尔迪。布莱克,波尔迪和费奇(胖胖的泽罗·莫斯苔)总是处于失控边缘。他们会接吻吗?不会,因为卡赞还为他们准备了另一种命运:在最后一个桥段中,瘟疫鼠将他们感染。

《围歼街头》

帕兰斯和莫斯苔潜入糖厂的储藏室,在潮湿的浮桥下爬行……帕兰斯发挥了自己的特技,紧紧悬挂在缆绳上,试图将希望寄托于码头上的一艘货船。一个简单的防虫装置带给他微弱的逃生希望。

《人间大浩劫》(1971),一部淡出人世的媚俗科幻片。导演罗伯特·怀斯(Robert Wise)运用解体和分割的创新蒙太奇手法,增强了广角镜头的效果(一个俯视镜头中,新墨西哥州的一个小村庄,街道上遍布尸体……)。前面两人死于突发传染病,但观众没有看到这一幕。大量插入的分镜头展现了士兵们惊恐地听着广播的画面,观众才得知这个噩耗。当然,这个手法并不新鲜。《公民凯恩》的剪辑师怀斯(Wise)回忆说,他的老朋友奥森(Orson)用也是利用广播在《世界大战》中散播恐惧。

《人间大浩劫》

但是《人间大浩劫》在两名科学家进入美国卫星坠落过的村庄的场景中进一步运用分割镜头来加剧焦虑。在分屏中,死者有时会出现,似乎是在强调跳动的生命与这些突如其来的死亡之间并没有可理解的联系,镜头捕捉到的是一个个不连续的、静止的、迷离美的画面:两个玩球的孩子,一个邮递员和他的邮差包,一个胖胖的小女孩和她的洋娃娃,一个老妇人伸个懒腰,旁边是她采购的物品,一个赤身裸体的嬉皮士......

《人间大浩劫》

为了解决地外病毒的谜团,就必须打破这种难以理解的分裂。唉,怀斯选择了一种做作的解决方案。专家们在他们避难的无菌地下基地中使用显微镜。首先,电子显微镜让想像力大放异彩:一粒星际沙子,放大数千倍后,变得千奇百怪。潜伏的野兽?尖叫的脸?但是镜头再次放大后,我们可以看到一片绿色的苔藓。啊,原来是这样:就是这么微小的一片绿色苔藓,杀死了淳朴的人们。其实这部电影就这么提前一小时就结束了,因此怀斯只好用一种普通的核威胁代替了病毒的危险。

在《瘟疫》(1987)中,拉斯·冯·提尔(Lars von Trier)又进行了创新,蒙太奇影响的是叙事本身。在故事的第二层:两位编剧决定在五天之内写出一部关于流行病的电影,而现实生活中的流行病已在丹麦蔓延开来,一个陌生的旁白说这是“一个离奇的巧合”。

《瘟疫》

提尔(Trier)用16毫米黑白胶片拍这两个愚蠢的编剧,这两个人一边喝啤酒一边在打字机上打出三行字,用35毫米黑白胶片放映所谓拉斯式幻想电影,用唐怀瑟(Tannbauser)的雄伟歌剧作开场背景乐。故事渐渐具有感染力:一块松露,一些腺性瘤,一具尸体的性器官,从一个画面到另一个画面,石杆滑落……通过遇到的人物,其他流行病又渗透进来:中世纪发生在托斯卡纳的瘟疫,战争期间科隆的磷弹轰炸......然而,整场电影下来,拉斯·冯·提尔小聪明玩过头了,以致让观众只能把《瘟疫》看成是一场风格上的演习,而看不到其它东西。

但当两条叙事线和两个视觉效果交织在一起时,歇斯底里的尖锐叫声伴随着豪情奔放的瓦格纳音乐,致命的皮肤病爆发,最后的这个场景达到了顶峰。

琐碎的细节我就不再赘述了,但通过这样一种无意识的虚构,借助想象的蛮荒之力用一幕幕对病毒机械性地极速传播(而非人们面对疫病的恐惧)的刻画,冯提尔对疫病影像的贡献仍然可圈可点。

《传染病》

说到这种风格的电影,史蒂文·索德伯格导演的《传染病》(2011)就以对生态共识的解读为结尾大获成功:乱砍滥伐打破了时下仅存的达尔文主义者们眼中他们赖以生存的“生态平衡”。

所幸的是本片背后并非说教式的陈词滥调,那导致如此可怕的世界性灾难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索德伯格一字不差地复述了片头金发女人接到电话当作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我是约翰·尼尔,我们在旅馆春宵一夜然后你却不辞而别……”:影片中虚构疫病的万恶之源,其实是格温妮丝·帕特洛(Gwyneth Paltrow)饰演的这个笑意盈盈的金发女郎所犯的红杏出墙之罪。

导演卡赞(Kazan)已经在《围歼街头》中有过此类描绘:公共卫生局的里德医生(理查德·威德马克Richard Widmark饰)就被在酒吧找他攀谈的年轻金发女郎“带入歧途”… 影片第一个在其家中拍摄的镜头就交代过他已婚育有一子,并揭露了医生与同为金发的夫人(芭芭拉·贝尔·戈迪斯Barbara Bel Geddes饰)间不乏摩擦的复杂关系。这位年轻的金发女郎此刻正将里德医生诱到离酒吧不远的船上,但不能说她是里德夫人的情敌,她只是里德夫人的缩影,是还没有成为丈夫和孩子的“保姆”的年轻貌美版里德夫人。一丝丝偷情的暗流涌动着,或许是因为鼠疫,每个男人都拥有了重新开始人生的自由。

《围歼街头》

而在里德医生下班回家见到妻子的这一幕中,卡赞利用人物对传染病的恐惧侧面凸显了里德夫妇间的距离。芭芭拉·贝尔·戈迪斯饰演的里德夫人和理查德·威德马克饰演的里德医生为了避免交叉传染,无法像片头我们看到的那样相互依偎,两人间的气氛一度紧张起来。然而正是因为两人相隔的距离,使他们彼此用更加成熟的眼光看待对方。这个宁静的深夜他们在阳台上推心置腹地谈了许久,生死的考验反而让他们找到了继续相爱的理由。

在《传染病》中人物的动线要顺畅利落很多,直截了当没有任何曲折。通奸之人(金发女郎)携其邪念当受惩戒,当尸检报告连同她出差时红杏出墙的行踪曝光于众之时,我们可以确信被传染疫病就是对她的惩罚。

导演索德伯格安排这一段妒怨丈夫的故事背后,当然还有其它发人深省的原因,这里穿插了一段关于禽流感病毒的闪回镜头:零号病人将禽流感病毒传播给了餐厅侍应领班,然后他们又携带着病毒频繁乘飞机出行而将病毒传播到世界各地。通过在香港,明尼阿波利斯(美国明尼苏达州最大的城市)和伦敦等地的全球化取景及剪辑,我们得以了解病毒是如何传播扩散的。

《传染病》

络绎的镜头标示了病毒在人群中飞速传染,其来势之迅猛让凯特·温斯莱特 (Kate Winslet) 饰演的流行病研究员为了减少病毒的传播,仅仅背着一个背包就仓促奔走在抗疫一线,但她却疏漏了这些特写镜头背后潜藏的传染风险:病毒停留在了机场吧台盛花生的小碗上,公交车的金属扶杆上,还有被不注意卫生时常咳嗽的酒保擦洗的玻璃杯上等等地方……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凯特·温斯莱特饰演的研究员同另外两名抗击疫病的女科学家一样(由玛丽昂·歌迪亚和詹妮弗·艾莉分饰),她们都没有私人生活。好莱坞的灾难片一般都喜欢给人物设置一个美满的家庭,特别是让女性角色拥有一个或几个品学兼优的孩子,还有一条温顺的宠物狗。

《传染病》

但《传染病》这部片子跟这些一点关系都没有,片中甚至都不存在正常的两性关系。依然,由于金发妻子的不忠患疫暴毙,美国疾控中心主任(Laurence Fishburne饰)不得不将她的不齿行径公之于众,从而揭露了这种新型病毒的隐秘发展。至于片中那个身怀六甲的女记者,她的丈夫又去哪了呢?

《传染病》

当镜头转向裘德·洛(Jude Law)饰演的一个自媒体博主时,女记者却意外身亡了。自此在这片被不忠洁腐蚀的土地上,所有肢体接触都成了禁忌,连一个简单的拥抱都不容姑息。所以片中依然可以正常融洽相处的就仅剩马特·达蒙(Matt Damon)饰演的丈夫托马斯与他正值青春期的女儿……还有詹妮弗·艾莉(Jennifer Ehle)饰演的年轻医生艾丽与她卧病的父亲。

在这个被封锁,被控制,失去其特征的世界,格温妮丝·帕特罗将化身为最后一道光亮。因为,仔细去看,她和她的微胖的美国丈夫有什么样的未来呢?索德伯格将他们刻入不同的世界与背景装饰中:给贝丝的画面是耀眼的红色与金色;给丈夫的,是暗蓝色;贝丝在旅行移动,而丈夫被隔离家中。

相信我,她欺骗他是有理由的!所以不要把 « 传染病 » 看作是一部厌恶女性的电影,和1989年的《性,谎言和录像带》把性爱场面留在镜头之外一样,索德伯格也将贝丝和神秘的前男友约翰在酒店房间的暧昧场景留在了镜头之外,尽管导演一直让观众出于上帝视角。导演在这里保留了一份羞耻心,一块遮羞布。或许一个消失不见的梦?

《传染病》

当世界卫生组织的流行病学家(歌迪亚饰)看在感染病源头澳门赌场监控的录像带,那不是一台悲哀的固定式监控:而是一台拿在手里的有触感的灵活的相机,它陪伴着年轻有活力的大胆的贝丝经历着她生活中的变化与欢快时光。贝丝将会是世界末日前的最后一个自由女人。她是一个投影,一份遗憾。

在未来,或是现在,爱的自由,偏离轨道的自由,逃脱的自由甚至毁灭的自由,如果你们喜欢,都是存在于科幻片中罢了。

FIN

原标题:《末日前,最后一个自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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