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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健:被时间温柔以待
李健的音乐总能让人联想到关于时光关于岁月流逝的画面,从骨子里,他是一个时间的赞颂者,并且幸运地,也正被时间温柔以待。
“我买了一杯格瓦斯,走出绿色大巴扎,经过巨大的中央清真寺,踏上高尔基大街。街边种着梧桐树,停着苏联时代的小汽车……”《失落的卫星》中描绘的中亚城市,让李健仿佛置身故乡哈尔滨。中亚城市和哈尔滨相隔万里,给人的感觉却很相像,文化上形成了奇妙的对称,两者在文化上的隐秘联系,对他产生了吸引力。
《失落的卫星》的作者一路深入阿拉木图、比什凯克、杜尚别、伊塞克湖、瓦罕山谷……锐利的目光像是一把刀子,划破被俄罗斯笼罩的受伤的土地,而这把刀子也划破了李健的童年记忆,隐藏在一层记忆薄膜后的故乡的色香味倾泻出来。
提到哈尔滨,李健会闻到红肠的香味,想到香肠、小肚、叉烧肉,想起小时候去秋林公司买熟食的情景。小时候到了周末,大家带着香肠、汽水,到太阳岛上野游,在松花江边待一天,“这是纯俄罗斯式的习惯。”
李健越来越发现故乡对自己的滋养。故乡、童年、俄罗斯文化组成李健最初的文化血脉,只是他之前并没意识到它们在自己身上打下的深深烙印。人到中年,他发现童年对一个人的影响,在成年以后显得越来越多,故乡的印记也随着他的年龄增长越来越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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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潮流而动
哈尔滨受俄罗斯的影响很深,不仅仅是有圣索菲亚教堂、圣母守护教堂、鞑靼清真寺体现的异国情调,还有格瓦斯、大列巴、红肠组成的俄罗斯风格饮食。李健提到小时候在哈尔滨,“裙子我们不叫裙子,叫布拉吉,木桶叫温德罗,同志是达瓦力士。小时候,大人见面时握手会说德拉斯基。”
俄罗斯文化最吸引李健的是,“它有一种在苦难中寻找温暖、在残酷中寻找乐观的精神”,俄罗斯大地的荒凉造就了一种冷酷的诗意,包括他常听的俄罗斯音乐家柴可夫斯基、拉赫马尼诺夫古典音乐中那种悠远寒冷的气质,都在审美层面上,给李健很深的影响。
李健把这种文化烙印和对故乡的回忆,化作一段又一段动听的旋律:《松花江》、《异乡人》、《父亲》、《童年》、《想念你》、《故乡山川》、《贝加尔湖畔》……这些优美舒缓的旋律和歌词营造出的略带忧伤的氛围,能看出俄罗斯文化底色的草蛇灰线。
这些人生的回味也只有人到中年后方能品出来。
得益于惊人的发量,除了早年有过中长发的发型之外,这么多年李健的发型基本没有换过。参加《我是歌手》后,初中班主任樊守琴在电视中看到他,忍不住笑他:“上学那会儿他就这样,眉毛皱巴着,还无意识地歪头。除了眼神比小时候深邃,其他一点儿没变,连发型和衣服都没变。”李健的哈尔滨口音也保持得很纯正,在普通话和北京话异常强势的北京生活了28年,能够保持乡音,一方面是因为哈尔滨的东北话和普通话极为接近,另一方也是因为李健不容易被环境改变。
他的音乐风格也始终如一。对此李健想得很清楚:说自己唱不了R&B、民歌和爵士,摇滚特别重的也唱不了。现在很多歌中间一定要加一段说唱,才能觉得这是一首流行歌曲,“中间要是没有一段rap就感到土了,很多人都没有这个自信了,不能把一首很简单的歌曲很自信去唱,其实大可不必。”他坚信无论什么样的音乐做好了其实都是很好的。
李健说对自己影响最小的反而是潮流,他有一个与生俱来的主动退却、逆潮流的习惯,从小李健就是一个特不爱跟从的人。当大家都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他一定会敬而远之,当年同学们都迷恋QQ、MSN,他却从来不接触。直至今天他仍然用着老款的诺基亚手机,也仍然没有微信,很多有名气的人说“来,我们加一下微信”,他却只能给对方留下手机号,李健说“我觉得我没有微信没有任何的缺失”。这份“顽固”和自持令人感佩。
对于他认为应该坚持的事,他有着自己的执拗。当年水木年华最火的时候,他选择单飞;《我是歌手》比赛刚结束时,是收获名利的黄金时期,各种商业活动纷至沓来,但李健拒绝了大部分活动和采访。他的坚持其实很正常,但时至今日在中国,就显得很“奇葩”。
李健说自己从小就是没有计划,更没什么远大的理想。中学时候觉得考试考得好的时候,分数下来成绩一般般,觉得没考好的时候成绩往往挺好的,永远事与愿违,于是不做什么计划了就随它去吧,干脆活在当下。不做人云亦云的改变,很淡定地走着命运带引自己所走的路。大学同学评价道:“李健有底气,这种底气来自于他安静的性子。我很少看见他慌。他能平静接受生活带给他的改变,一点一滴去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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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很多不舒适后,
才能待在舒适圈
站在今天的这个节点马后炮式地回望,仿佛小说中的主角视角,可以发现李健音乐道路上的很多决定性瞬间:
电影《路边吉他队》风靡全国,让李健第一次知道吉他这个乐器,剧中人自弹自唱的潇洒自如,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1988年6月23日的一个下午,李健突然间冒出一个想法,要学一门儿乐器,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吉他。
中学的语文成绩不是特别好,李健自认为不喜欢文学,但因为租住过清华北门附近一段时间,邻居都是当时流浪北京的诗人和野生艺术家,他们经常会谈论米兰·昆德拉、博尔赫斯、梵·高,以及欧美的诗人布莱克、弗罗斯特,这些人的引导作用重燃了李健对文学的兴趣和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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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茨威格的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很受感动,把故事里的动人凄楚的绝恋化作词曲: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8年后王菲在春晚唱起这首歌,让李健的事业终于迎来春天。
那些闪光的瞬间背后,是痛苦的“怀珠”过程和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他劝年轻的朋友们不要太着急,“我觉得四十能立就不错了。很幸运我成名得晚一些,对生活还有一个不断提醒、不断往前走的愿望。”
成名已久的李健也会遇到更挑剔的品评眼光。一次一个同行听到他的一首歌后,建议他说:一首歌应该听出一种年轻感。李健反驳道:不需要听出年轻感,因为年轻是每个人都曾拥有的,并没法显示出老天对一个人的独特厚爱,不是生命的一种特供。
当今社会被视为一个慕青时代——过去时代是慕老的,年龄意味着经验和话语权,最后话语权的往往是家族年龄最长的大家长。但现在变成了慕青——商家追逐年轻人的钱袋,创作者也拼命迎合年轻人的口味,年轻这个标签成为一种至高无上的褒奖。当听到慕青时代这个词后,李健的瞬间反应是思考人们为什么会慕青,“这是一种对生命近乎贪婪般的追求,加之随着科技的进步和整容,包括图片PS,暂时给人能够永葆年轻的假象。一个人追求年轻感其实是一种无能为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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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健并不愿意回到自己的青年时代,“因为既没有钱又没有话语权,啥也没有,不如现在。”尽管所有人都试图取悦年轻人,“但恰恰年轻人又是在社会中很少得到尊重的,只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年轻的肉体。”
如今的时代节奏极快、变动不居,人们认为一定要与时俱进,紧跟潮流,要勇于跳出自己的“舒适圈”。李健觉得人们并不理解什么叫舒适圈,在他看来其实人就应该在自己的舒适圈里。“比如最近读完的余华新书《文城》,我觉得写得很好,回到了他的舒适圈——写《活着》的那种状态。”
一个创作者保持在巅峰状态是非常难的,李健坚持认为一个流行乐手的音乐能力特别有限,无论听众有多么期待,让歌手做很多改变,“但其实绝大部分人是不适合改变的。你的坚持和不改变不是一成不变,而是说你能做得更精、更深刻。”
别人看来他不主动求变,待在所谓的舒适圈,却不知道这份“舒适”来之不易,李健说:“其实你要付出很多不舒适,才能待在一个所谓的舒适圈。”
娱乐圈喜欢变化是受到港台文化的影响,港台文化喜欢千变万化,喜欢尝试,一个明星要三栖、多栖,今天演戏,明天唱歌,后天又去学跳舞,李健说是因为香港的市场小,只有那么多人才。李健也被人邀约去做演员,但这类“机会”他100%全拒绝了,他自认为没有表演天赋,更没耐心在片场待着。他说唱歌就已经够难的了,对一个歌手来讲,需要很长时间去练习,练完古典琴,练民谣,练完民谣练电吉他,光一个吉他就永远练不完,别说还有钢琴。“音乐需要精进,我觉得一个人能把音乐某一个类做好就已经很难很难了。”
日本寿司之神小野二郎带徒弟时,徒弟要从最基本的拧热毛巾、洗鱼、切鱼、煎蛋做起,十年才能学到皮毛。李健说:“我相信拧三个月毛巾和拧七年的人对拧毛巾的理解、对寿司的理解、对餐饮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天天都练琴也让李健对音乐有了新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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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健说音乐是一个海洋,流行音乐比古典音乐已经缩小很多倍了,“已经足够你学,尤其像我们这种半路出家的人,需要学的东西更多,几辈子都学不完。”
“像裁缝一样,更敢下剪子了。”李健说道。他说自己在音乐上一直做减法,如今有了足够的自信和足够的审美,希望用最少的材料达到最大的效果。
从2016年,李健一直没有出新专辑,他笑道:不是一直上节目给耽误了嘛!积累至今,有了三十首歌,准备在5月份发表。他觉得新专辑的歌更代表他目前的审美。
如今他像是一个音乐上的修行者。每天只吃一顿饭,他说对此“已经很习惯,头脑很清醒”。他觉得最完美的一天就是把晚饭吃得好一些,下午能够弹会儿琴、读会儿书,能够有一个安静自己的世界,能够思考一些事情。每一天至少有一个收获就很有意义。
附赠段子手金句
“汉语是不太适合歌唱的语言,ri、chi这些音,如果放在最高音,不利于发声,在英语里没有这个词,意大利语也没有,你不太可能将它们放在一个很高的音上。再过几十年,汉语会有自己独特的一个歌词体系,会日臻完善,而且会完善得越来越快,尤其在年轻的一代。”
“ 我不是不喜欢说唱,我是不喜欢跟风。”
“你只需对明天开始这件事情认真就可以了,你不可能对之后第五年的某一天开始负责,那是空谈、荒诞的。所以我是不太主张人们有一个特别大的计划的,我觉得你只要活好今天。”
“最近唱片买得少,我觉得没有什么好唱片可以买了,全世界可能处于一种流行音乐匮乏的创作状态,包括欧美。”
“年龄越来越大,需要的人其实是越来越少,没有必要的活动聚会就不参加了,其实本来我的朋友也不多,所以朋友圈会越来越小。”
“以前会规避某些和声的套路、某些校园民谣的套路,如今并不拒绝了,是因为我能够把它用在更高级、更不一样的地方。”
“以前追求录一首歌都录好几轨,六轨、七八轨,弄得很满,就怕不够丰富。但现在就不会了,冗余的乐器或者乐音都会尽量去掉,因为你有足够自信了。”
“艺人很多时候希望自己是最一线的,但作品不会永远是最潮流的。会有起伏,但好的作品会把你重新拉回到一线,最终你的生命力、你的力量还是来自作品本身。”
“现在似乎很繁荣,但恰恰就跟我当好声音导师时一样,总觉得好歌曲其实太少了,很多歌已经翻来覆去唱很多遍。这证明我们并没有那么看上去那么繁荣,真正高质量的东西,也并没有那么多。现在其实就是一个以数量来代替质量的时代。”
摄影 梅远贵
造型 Sherry
撰文 路瑞海
原标题:《李健:被时间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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