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东方医院国家紧急医学救援队王韬：移动方舱会有水上版

在抗击新冠疫情中，方舱医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从2020年2月，也就是武汉疫情最严重之际，政府决定迅速协调启用集中收治确诊轻症病人的大型医疗场所，将会展中心、体育场馆等改造成方舱医院。回过头来看，这项举措被认为是中国疫情防控的关键之举。

在方舱医院的建设中，有一支来自来自上海的医疗队伍创造性地建设了“移动方舱”——他们便是同济大学附属东方医院国家紧急医学救援队。

2020年2月3日接到指令，当天晚上便完成全队集结和30吨物资准备。救援队2月4日兵分两路到达武汉，2月5日下午仅用时3个多小时便将25顶帐篷搭建完毕，并配齐了相关设备和医疗物资，武汉客厅方舱医院指挥部也迅速将其纳入方舱医院体系，作为指挥和行政中心，设置了办公室、会议室、远程中心、物资部等部门，同时还设有监护室，以备不时之需。东方医院的专家们还参与了后续多个方舱医院的建设工作。

移动方舱医院是如何运转的？经历过此次疫情考验后，移动方舱医院又积累了哪些经验？3月26日，在参加2021第八届中国（上海）地下空间开发大会间隙，东方医院灾难医学研究所常务副所长、上海市公共卫生重点学科“灾难医学与卫生应急管理”常务负责人王韬接受了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的专访。

王韬赴武汉抗疫期间担任了上海市东方医院国家紧急医学救援队副领队。他表示，移动方舱医院是团队在方舱医院工作的实践后提出来的一个比较新的概念。国家紧急医学救援队总队长、东方医院院长刘中民教授正在牵头与同济大学联合研发，把以前主要应对自然灾害的帐篷移动医院发展成为具有防疫功能的负压帐篷移动医院。同时，东方医院以全灾种为目标，还在进一步研发全功能移动医院系统，比如水上移动医院。2020年末，中国南方洪水频发，东方医院及时对水上移动医院进行了一次综合演练，“我们水上移动医院的设计方案也申请了国家专利。”

王韬表示，新冠疫情对我们的医疗应急管理是一次考验，“也进一步推动了我们国家灾难医学和卫生应急管理事业的发展进步。”王韬还展望了方舱医院如何与地下空间开发相结合的课题，“目标是要建成可以应对百年一遇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防控体系，这需要多学科的科学家来共同研究。”

上海市东方医院灾难医学研究所常务副所长、上海市公共卫生重点学科“灾难医学与卫生应急管理”常务负责人王韬。

以下为专访实录：

澎湃新闻：为应对新冠疫情（COVID-19），中国首次采用了方舱医院。中国工程院副院长王辰表示，方舱这个词，在中文里听起来让人联想到“诺亚方舟”，它有点类似野战移动类医院，但它指的又是一个新颖的概念：大的、临时建立的医院，一般由公共建筑（如体育场馆、展览中心）改建而来。而上海援鄂医疗队采用的是移动的方舱医院，由帐篷构成，移动的方舱医院与公共建筑改建而来的方舱医院相比，有何异同？

王韬：应该讲，移动方舱医院是我们在方舱医院工作的实践后提出来的一个比较新的概念，也是原先我们说的方舱医院的发展延申。

去年初，我们支援的武汉客厅方舱医院，原本是个展览中心，在那里可以放容纳2000张床位，但需要系统的布局，我们也是参与完成了一些改建、隔断和人性化的布置，使它能够更接近医院的功能布局，也更有利于医护人员和患者的沟通和交流。

随着疫情在世界流行和我们疫情防控常态化的要求，面对有可能出现的较大规模流行，我们需是要做出一些积极的准备和应对的预案。以我们原有的帐篷移动医院为基础，开发可重复利用的、便于搭建和拆卸的“移动方舱医院”是一个思路。

事实上，我们东方医院一直是承建着整建制的国家紧急医学救援队，是首批国家紧急医学救援队，也是2016年世界卫生组织认证的全球第一支国际应急医疗队。我们的医疗队的硬件包括两方面：一个叫车载移动医院，一个叫帐篷移动医院。

我们这次把帐篷移动医院带到了武汉。在武汉武汉客厅方舱医院，我们把帐篷移动医院的25顶医疗帐篷展开，和方舱医院进行了功能的对接。我们觉得这个有可能进一步发展为移动方舱医院。目前，我们国家紧急医学救援队总队长刘中民院长正在带领我们做这方面的研发工作。

澎湃新闻：你刚刚说的联合研发现在进展如何？

王韬：现在我们与同济大学联合研发，把以前主要应对自然灾害的帐篷医院发展成为有防疫功能的负压帐篷。既要符合传染病防控要求，又要达到一定的容量和功能。

目前我们联合研发的“充气膜结构模块化负压隔离病房”，遵循了最新的隔离病房设计规范，各个功能区通过膜结构分开，实现了疫情防控对医疗区域“三区两通道”的要求。根据气流由低风险区向高风险区流动的原则，正负压梯度分布，确保病毒不会外泄。

澎湃新闻：移动的规模能达到多大？它有一个比如说临界值这样的概念吗？

王韬：我们提出可生长的概念，也就是可以根据需求进行扩增。在技术和安装过关的情况下，可以满足尽可能大的收治需要。

澎湃新闻：东方医院救援队到达武汉后，仅用3个多小时便将25顶帐篷全部搭建完毕，并配齐了帐篷内的所需物资，还建成了可与上海医院视频连线的远程会诊中心。在搭建过程中，最大的难题是什么？

王韬：困难是肯定有的。首先说是前景的不确定性，我们接到国家卫健委的征调，第一时间奔赴武汉，面对当时疫情的复杂性，确实压力比较大。

我们2月3日得到通知，当天晚上就已经全队集结完毕，并准备了30吨的物资。之所以快速成行，得益于我们作为国家医学救援队，平战结合，已经提前积极备战了。我们甚至是按照能够野外独立生存两的要求来准备。

第二个我觉得防护关，我们对全员反复进行了公共卫生医护技能，特别是安全防护的培训。在党和国家有需要的时候，我们刘中民院长在积极动员的同时，也特别强调了要确保队伍零感染，一个也不能少，所以在这方面进行了大量的防护培训。这也是对我们实战技能的一个提升。

当然还有一个，是怎样实现我们帐篷移动医院和方舱医院的对接。因为方舱医院作为大型场馆改建而来，做好院感是个难题。我们整建制地展开了移动医院，并且把移动医院和方舱医院对接，实现了从污染区、半污染区到清洁区的优化配置。我们的移动医院在方舱医院的实际运行中，也起到了指挥部、休息区、物资储备中心的作用。

澎湃新闻：在移动方舱医院的建设以及患者救治的整个过程中，你有没有特别印象深刻的事情或者细节？

王韬：我个人印象特别深刻的是我们国家创造性的使用方舱医院这一模式，获得了抗疫的伟大成果。这个模式不仅是一个医疗模式的成功，也是一个社会人文关系的重大成果。

我记得当时有一个老先生在方舱医院里面住院，适逢生日，医护人员给他办了一个生日活动。他随口说道，“非常欢迎大家光临我的生日晚会”。

一句“光临”所体现出的归属感和认同感，说明方舱医院、医护人员和我们国家的卫生政策得到了老百姓的高度认可，是万众一心、共同抗疫的写照。

澎湃新闻：移动方舱医院在这次在去年疫情之前有用于这种流行病的控制吗？

王韬：以往我们的移动医院较多应用于自然灾害，在公共卫生领域应用不多。

这次我们在武汉把方舱医院、帐篷医院完美结合，形成了一个可支持抗疫的移动方舱运营模式；接下来我们将进一步进行研发，形成一个新型的防疫移动医院系统。我们刘中民院长牵头与同济大学联合研发的抗疫产品已经在多个国家得到了应用。

澎湃新闻：运行一座移动的方舱医院与运行一座普通的医院最大不同是什么？对医生、病人都有怎样的挑战？其与常规医院如何搭配使用？

王韬：首先医院的结构功能布局是完全不一样的。在硬软件设施上、信息系统布置上，也是有很大区别的。

第二，从收治患者的情况来讲也是有区别的，特别在医患关系方面，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课题。事实上，在整个方舱医院的运营管理中，医学人文、应急管理的成分要远高于以往的常规医疗问题。这就是我们一直说的灾难医学和临床医学的区别。临床医学讲的是个体，灾难医学讲的是群体；临床医学更重视医生或者护士的个人技能；灾难医学更需要的是统筹管理。

澎湃新闻：移动方舱医院怎么和地下空间来相结合？它的未来的发展趋势？

王韬：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交叉学科的问题。医疗救援和地下空间相结合是有先例的，以往在不少的城市都建有地下应急避难场所。但是这些地下工程，就像我们前面说的那样，主要针对的是自然灾害，可能针对公共卫生事件的设计和考虑是不足的。

地下空间怎么样利用，甚至要应对百年一遇的公共卫生事件，我觉得这需要多学科的科学家共同来研讨。

现在的很多的大型公共场所，可能都有地下空间，如果临时启用来做庇护医院的话，那么其地下空间有必要进行合理规划。

澎湃新闻：我们最后来谈谈您的工作，您作为灾难医学研究所的常务副所长，您的日常工作主要是怎样的？

王韬：我们灾难医学研究所的所长是刘中民教授，目前研究所下设国家紧急医学救援队、国家极地考察医疗保障与研究中心，应急管理办公室。  

我们国家紧急医学救援队实行的是平战结合的方针。灾难毕竟是偶发的、少数的。在绝大多数时候，我们是在为普通民众看病的过程中服务大众、提高技能。我们也定期地进行演练、拉练、培训等等，只为在突发事件发生的时候更好地执行任务，保障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澎湃新闻：有因为疫情发生之后再拓展出来的进一步深化的科研方向或者研发方向吗？像你刚刚说的进一步去完善移动方舱医院也是一个方向。像类似的这种工作还有吗？

王韬：有。比方说无人侦测机和灾情评估，再比方说水上移动医院，这对于洪涝灾害时的搜救运一体化救治意义很大。

我们东方医院还在大力开展空中应急救援研究。东方医院的南北两院都建设有直升机停机坪。

所以说我们是个研究型的队伍，目标是更好地执行救灾任务。

澎湃新闻：在水上的移动医院大概什么时候能有一个阶段性成果或者实际应用？

王韬：去年夏天，我们对水上移动医院进行过一次演练，我们水上移动医院的设计方案也申请了国家专利，预计可能最快下个月就能授权了。

在去年九月份，我们作为主要的医疗救援力量，参与了“2020年海上紧急医疗救援专项演练”，全面展示了海陆空一体化救援的能力。未来随着水上移动医院的研发，我们有可能把救援能力辐射到中远海，这也是符合我们国家战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