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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家”杨笠

2021-03-29 18:1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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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书单君 书单 收录于话题#解读社会现象13个

万万没想到,杨笠事件能从去年发酵到现在,堪称大型互动式脱口秀。

只能说,这两年性别议题真的是走入了死胡同:

大家鸡同鸭讲,谁也说服不了谁。

杨笠代言英特尔遭抵制,这事儿归根结底,还是一笔旧账。

2020年8月19日,杨笠在吐槽大会上吐槽男人“谜之自信”上热搜。

魔幻的是,随后一个叫储殷的男人就出现了……他几乎完美验证了杨笠的吐槽。

而从男性的角度来看,杨笠似乎也完美印证了他们对女性的标签:刻薄、阴险、还靠煽动性别议题上位。

当时就有博主戏称,杨笠可能是“一个从未来返回的逆行人”。

在我的时间流向里看来,她先对空气开枪,然后纷纷有人从远处跳过来接子弹。

只是没想到,这子弹,一接就是大半年。

2021年3月18日,杨笠代言英特尔的广告,遭大量男性网友抵制:

“合着男性掏钱还被嫌弃?英特尔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

英特尔很快删掉了微博,但又引发了大量女性网友的愤怒:

“谁说电脑的消费主力都是男性?英特尔下架杨笠,讨好厌女者?”

而两年前,当我因为性别话题还会在评论区和读者辩得不可开交时,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丧失表达欲,甚至只想找个山洞躲起来。

这种状态被朋友称为“热点疲劳”。

杨笠事件让大批网友分为了两个旗帜鲜明的阵营:支持杨笠&打倒杨笠。

事实上,在今天,任何一个男女问题都可能被吵上热搜:

只要你是个男的,你就和女的有矛盾;只要你是个女的,你就对男的充满仇视。

大家每天打得头破血流,没完没了——

为什么我们的性别冲突变得如此激烈?

你是否看到了一只鸡?

杨笠说,一个段子之所以受欢迎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很多人对它有共鸣。

但为什么那么多女性有共鸣,而同时男性又清一色觉得她在煽动性别对立呢?

电影学里,有一句很奇怪的话,叫:你是否看到了一只鸡?

出自著名的电影学家克拉考尔写过的一本书,《电影的本性》。

他在书里举了一个很有趣的例子:

克拉考尔拍了一部电影短片,大概也就五到十分钟那么长,内容是城市风光,高楼大厦、酒吧、饮食男女等等。

然后他把片子给非洲的土著人看,结果令他特别困惑:

他发现那些土著人看完他的片子后,居然在兴高采烈地讨论一只鸡。

问题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的电影里出现过这么一只鸡!

这个导演就回去后一帧一帧地拉片子看。终于,他在一个角落当中发现了一只鸡。而这只鸡出现的时间,低于8画格。

什么意思呢?

电影是每秒钟24画格的连续运动,如果一个事物出现的时间低于8画格,一般人是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的。但那些土著人却关注到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只认识那只鸡——

那是他们生活里最熟悉的,所以成为了主角。而那些高楼大厦,则因为在他们的生活中从未出现,因而全部变成背景。

就像杨笠的脱口秀,她原本的意思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家在认知上本就存在差异,而这个认知差异才是导致争论的原因。

我们每个人在争论一个话题时,看到的那只鸡是什么,取决于我们的文化背景、知识结构,和我们全部的人生经历。

而性别议题的争论之所以会进入死胡同,是因为从社会的角度来说,男性和女性之间根本没有第三种性别——

跨性别者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TED有期演讲让我印象很深,演讲者宝拉·威廉姆斯是位跨性别者,他做了40年的男人,但当他做完变性手术,开始以女性的身份生活时,他惊讶地发现:

原来男女真的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以前也无法理解,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白人男性,文化到底有多偏袒他。

因为他从一出生就拥有特权,并且这之后的一生也会活在特权中。

直到我第一次以女性身份坐飞机,这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

那年宝拉40岁,乘坐美国航空公司已经有230万英里的里程,对坐飞机了如指掌。

但当她第一次以女性的身份上飞机时,发现自己的座位上放着别人的东西,她把它拿了起来。

这时一个男的说,“那是我的。”

“好的,我可以帮你拿着先,等你找到座位后再给你。”

他说:“女士,这就是我的座位。”

宝拉说,“这是我的座位啊,这写着1D呢,但我不介意在你找到座位前帮你拿一下东西。”

男的不耐烦了:“你还要我说几遍,这就是我的座位啊。”

宝拉说,“这并不是!”

这时她身后传来另一个男士的声音,“女士,要吵能滚去别的地方吵吗,先让我登机。”

我当时彻底震惊了!

因为我过去曾经遇到过很多次类似经历,但每当我说完“这是我的座位”后,那个人就会立刻检查自己的登机牌,然后说:

“哦,对不起。”

另一件很明显的事是,宝拉发现自从她变成女性后,好像就变“蠢”了——

比如看个篮球赛,旁边就会有大哥跟她侃侃而谈,帮她了解赛况,甚至世界局势。

用她的话说,她开始不断面临“男式说教”(mansplaining)。

这个词出自美国作家丽贝卡·索尼尔特,她在《爱说教的男人》一书写道:“爱说教的男人假定我是一个需要用他们的智慧和知识填满的花瓶。”

其实根据我的观察,男式说教并非男性特有,很多女性也很爱说教,但在男性身上的确更普遍。

一种常见的说法是:“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

宝拉说,“当我是个男人时,我自认为自己已经很尊重女性。但直到我真正成为女人,才发现完全不是一回事。”

除了说教,还有痛经、生育、被偷拍和尾随的恐惧……由于性别角色的限制,男性在某些生理经验和文化情感上,都很难共情女性。反之亦然。

一切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标签化

互联网进入下半场,技术进步使得信息的传播变得越发便捷,却并没有让我们看清彼此内心的宇宙。

在贴吧和知乎上,很多男性网友用一张图讽刺“女权主义者”:浑身G点、过于敏感。

但当他们因为杨笠的一句“普通且自信”抵制她,甚至跑去直播间围剿她时,又是否想过自己上纲上线的样子,像极了他们平时嘴里深恶痛绝的“拳师”?

在今天,人们轻易地拉黑、点赞、跟风、控评、站队、网暴、只读标题……很多人一听到与自己相悖的观点,就会立即进入反驳模式;

我们贴标签、扣帽子,我们用概念打倒概念、用"主义"对抗"主义"。

黄执中曾经总结过辩论人的九种阵营。

但绝大多数人在网上争论,都已经不是为了 “解决问题”,而是为了 “赢”。

在《喧哗的大多数》一书中,美国学者艾伦·雅各布斯把这种互联网趋势,形容为战争化。

在他看来,互联网已经逐渐变成为了每个人的局域网——由算法主导的信息分发,不但没有打破信息壁垒,反而导致了“回音壁效应”。

什么意思呢?

想象你在一个封闭的大型地下室里,人们不停喊话,声波回弹形成无数回声。

一些意见相近的声音不断重复,而且越夸张、越扭曲、越情绪化的声音越能引起注意。你疲于思考,愈发偏执,并认为那些极端的故事就是事实的全部。

信息茧房一旦形成,大家就会在圈子里抱团取暖,群体极化不断加强。

于是当我们看到不同的群体时,就会直觉性地视彼此为无法沟通的“怪物”,而很难再去接受不同意见。对其它群体的接受度也大大降低。

即便有人似乎被说服,然后称赞某人「独立思考」时,他们通常指的是:“这个人听上去更像我赞同的人了。”

简单地说,就是你永远在跟一个同温层讲话,很难打破这个边界。

争论的悖论就在于,那些认同你的人其实原本就认同你;而不认同的,你费尽口舌他们也不会听。

对这种对骂最喜闻乐见的可能是互联网平台。毕竟商业唯一的评判标准,就是流量。

大家骂得越起劲,平台日活跃用户数量 (DAU)就越高。活跃数据越高,平台市值也就越高。

有网友做过一条精辟的总结:

好的应用都是要切中人性,比如这七个热门的应用,对应的就是人的七宗罪。

微博对应的是愤怒,淘宝对应的是贪婪,知乎是傲慢,朋友圈是嫉妒……

身份认同和站队,是公认的互联网流量密码。

人人可以发言,只要你有旺盛的表达欲,平台可以就提供给你自由发挥的空间:

任你互叼互啄,互相攻讦。

爱生活,胜于爱生活的意义

性别话题无休止的争论,不仅停留在对脱口秀演员的看法,甚至蔓延到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里。

前两天,我在Epoch故事小馆上看到一个故事:

“为了杨笠,我差点和对象分手”。

前年是性别暴力事件频频被爆出的一年,而且我的工作经常要加班到很晚,于是我让前任在我加班超过11点回家的时候,去地铁站接我,但他表示,没必要,他家楼下很安全。

我当时情绪起伏非常激烈,当场气哭了。

因为我觉得他"不能共情女性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但他就觉得我是"小题大做"。

我不反对就性别议题心平气和地展开讨论,这没什么不好,我只是反对“标签化”。

我们都太急于给对方贴标签:

你说他“直男”,他说你“敏感”;

你怀疑他“厌女”,他怀疑你“仇男”;

你问他为什么这么“妈宝”,他说你有点“田园”……

而绝大多数标签,其实是我们急于下结论的表现。

当我们简单快速地给对方贴上标签时,生活中任何和它有关的蛛丝马迹,就都可能成为验证它的证据。

这反而强化了我们发现问题的视角,并最终完美验证他给你的标签。

就像是一盏聚光灯,标签帮我们迅速照亮一小块角落的同时,也让周围许许多多其他的事物,消失在了黑暗里。

所以在一个男女互剿的时代里,到底应该如何理解异见者?如何在对立者视角理解问题?

或许我们首先应该抛弃的,就是标签先行。

人类学家项飙说,“我们时常无视眼前的事物,又经常看见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之所以我们会对眼前的事物熟视无睹,是因为觉得它们不符合自己的理论视角,比如阶级、性别、自我意识,因而显得琐碎而无“意义”。

与此同时,我们拿自己的框架去诠释世界,生造出“意义”,好像看见了一些似有若无的东西。

该怎么办呢?

项飙很佩服马修·德斯蒙德,他是《扫地出门》的作者,非常擅长认知共情,能和不同的受访者建立起强烈的同理心。

有一天,项飙就跑去问马修,“你是怎么做到的?”

马修的回答是:“对你身边的人和事物,予以高度的关注。”

你看坐在眼前的朋友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是蓝色。但那究竟是哪一种蓝色?它和通常说的蓝色可能又不一样。

只有深入到细节,才能看清生活的肌理。

我想性别议题也是如此。

在“男人和女人”的标签背后,我们是否能看到:TA首先是一个具体的人。

否则互联网越发达,我们知道的概念越多,和这个世界的距离只会越远。

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写的那样:

去爱生活,胜于爱生活的意义。

爱具体的人,胜于爱抽象的人的整体。

这不是在说大家都退出网络,统统闭嘴,别再关心女性群体。

而是别把自己交给主观偏见和算法机器,别把视野过多地放在那块不足十英寸的手机屏幕里,回到日常的生活中,做一些更脚踏实地的事情。

我很喜欢米歇尔夫人的一句话,“when they go low, we go high.”

很多人知道米歇尔是因为她是奥巴马的夫人,但她绝不像外表看来的那样,是什么温柔谨慎的“贤内助”。

恰恰是她平时看起来最不涉足政治,所以当她在2016年为希拉里的竞选站台,尖锐指出特朗普的无耻时,才掷地有声得惊艳全世界。

米歇尔在演讲中说:

难以置信,众人热议的美国总统候选人(特朗普)竟然会炫耀自己性侵女性!

这并不是私底下的玩笑,而是公开地、肆无忌惮地谈论强吻和侵犯女性的性侵行为,言语污秽不堪,我很担心孩子们从电视中听到这些话。

她这是把自己定位为一位最最普通的母亲,却因此更加击中人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让人感动到想落泪。

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这是一种更真诚也更智慧的发声方式。

辩赢一场网络争论是容易的,难的是人生。

金斯伯格43岁时,有次去法庭做辩护,她的女学生们极力倡导她,应该坚持让法官称她“女士”,而不是“某某夫人”。

但她的回答是:“我决定不在称呼方式上大惊小怪。就称呼方式辩论,不是我这次出庭的目的。”

因为比起被称呼为“女士”还是“某某夫人”,金斯伯格更重视的,是那些和每个女性息息相关的抗争:反性侵、反家暴、反职场歧视……

她从不纠缠于任何一场网络混战,而是用实际行动,刻苦钻研,实打实地换取平等和尊重。

所以,该学习的学习,该工作的工作,如果可以,再成为高管。

成为自己,比代言“女性主义”更重要。

因为当金斯伯格成为“大法官金斯伯格”,站在最高法院拿到麦克风时,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在跟世界传递一个最有力的信号:

你成为什么,女性就能成为什么。

主笔 | 林尉 编辑 | 燕妮

图源 | 图片来源于网络

部分参考资料:

《为了杨笠,我差点和对象分手了》Epoch故事小馆

《我与男权大 V 聊了聊为什么他们反女权》BIE的女孩

《成为米歇尔》别处

《爱说教的男人》丽贝卡·索尔尼特

《喧哗的大多数》艾伦·雅各布斯

《文学理论》杨宁

《I've lived as a man & a woman -- here's what I learned》Paula Stone Williams

《How Ruth Bader Ginsburg has moved the Supreme Court.》Jeffrey Toobin

原标题:《“预言家”杨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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