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韩“2+2”与美日会谈现温差，韩国能否做到外交平衡？

当地时间3月18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和国防部长奥斯汀结束了为期一天半的访韩行程，这是继2010年7月之后美国务卿和防长再次同步访韩，也是韩美外长和防长在美国总统拜登政府上任后首次面对面会谈。

当地时间2021年3月18日，韩国首尔，美防长劳埃德·奥斯汀、美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韩外长郑义溶和韩国国防部长官徐旭参加美韩“2+2”会议。 本文图片 视觉中国

在此之前，布林肯和奥斯汀也进行了类似的访日行程。对美国来说，虽然访韩、访日都是为了所谓“加强同盟与伙伴关系”，且都有涉华相关内容，但美国从日韩两国得到的回应并不相同。

韩美在会谈之后发表的联合声明并非像日美16日发布的联合声明那样“硝烟味十足”，也并未提及中国，只是强调了韩美同盟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以及韩美两国将继续就美国新政府正在进行的朝鲜政策评估保持高级别磋商。

韩国外交部长郑义溶在会后接受韩国媒体采访时的表态更值得玩味。他表示，中美两国对韩国来说都很重要，韩国无法从中二选一。

曾任韩国青瓦台对外战略企划官的金泰孝3月19日就郑义溶的表态进一步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韩国在对待中国和朝鲜问题上，与美国其他盟友的处理方式并不相同。

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教授李海东近日接受澎湃新闻采访表示，拜登政府上台后，其“新瓶装旧酒”的意图是很明显的，即通过拉拢和坚固与盟国之间的关系，建立起一个由美国主导并有利于与中国竞争的安全架构。

而韩国的想法会更复杂一些。“经济上离不开中国，民族认同方面离不开朝鲜，在安全方面又离不开美国。如何处理好各方平衡，从中使自身利益最大化，对韩国来说是个考验。”李海东指出。

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助理研究员郝群欢向澎湃新闻表示，尽管韩外长表态韩国不会在中美之间选边站，但美国此行大谈中国，施压意味明显，“韩国虽然在尽力去避免二选一，但之后是否真正能做到，恐怕还有待观察”。

而更多专家对澎湃新闻称，美方此行更多是“调研、确定”巩固联盟的基调、与盟友恢复信任，至于三国具体谈成了什么事，仍需要在未来不断协调，看各国的具体行动。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或许将持续到拜登这四年任期之后。

访前各方信号不断

在布林肯和奥斯汀访韩之前，各界就韩美两国将探讨的议题以及双方各自诉求已基本揣测一二。

金泰孝在美方此次访问前告诉澎湃新闻，与特朗普政府一样，拜登政府也把亚太地区作为其战略重点，因此在与韩国的会谈中必然会谈到韩美联盟、中国和朝鲜问题的未来走向。“但布林肯等人此访主要目的是寻求恢复其传统盟友的信任，展开后续磋商。”

其实，在会谈还未开始之前，双方就已频频释放出外交信号。首先是在3月10日，韩国外交部宣布，韩美就第11份防卫费分担协定内容达成最终协议。尽管略有涨幅，但比起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的“狮子大开口”要价50亿美元，韩外交部表示现有协议反映了财政与安全能力方面“合理而明确的标准”，填补了此前美韩之间一年多的协定真空状态。

于是在18日上午，在韩美两国外长和防长的见证下，韩美双方代表草签了第11份驻韩美军防卫费分担特别协定（SMA）。协议预计将在2个月的审批程序之后正式生效。韩方心中的一块石头，也终于落下。

在之后的联合声明中，韩美双方表示防卫费分担特别协定达成原则性协议象征着两国对维护同盟关系的共同意愿。韩国媒体也指出，草签活动是拜登政府巩固韩美同盟的一个象征。

与此同时，3月8日至18日，韩美还实施了上半年联合指挥所演习（CCPT）。韩美联合军演一向是一张牵动朝鲜半岛神经的“政治牌”。就在韩美双方见面前两天，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副部长金与正发表谈话，谴责韩国从8日起启动的“反朝侵略战争演习”是（向朝鲜）“大胆地提出了挑战书”，并称“三年前的春天很难重现”。金与正同时警告美国，不要在拜登新政府上任初始就制造事端。对于金与正此番言论，韩美始终未予以正面回应。

另一方面，正是在双方见面之前，媒体开始纷纷报道“拜登政府曾通过多种途径接触朝鲜，但未获回复”，随后这一消息的真实性被白宫及出访在外的布林肯本人证实。

而对于拜登政府的所谓尝试“接触”，朝鲜外务省第一副相崔善姬3月17日在朝中社发表的声明中称，这只是一种“廉价的手法”：只要美国不取消对朝敌视政策，朝鲜就不会和美国进行任何形式的接触和对话。

李海东也向澎湃新闻表示，美国的这一表态其实“缺乏诚意”，更是一种外交操作。“拜登政府的外交手段是非常高明的，他在韩美会面之前释放出这一信息，是想表明自己主动与朝鲜联系，但是遭到了拒绝。”李海东指出，美国由此就把美朝关系进展不顺的“锅”推到了对方的头上，从而使得美方在对朝外交的国际层面上占有一定的道德高地，也更好说服其盟友韩国。

因此在会谈之前，美韩达成军费分摊协定，美国由此就既给了韩国一颗定心丸，又为朝鲜问题定了调。

金泰孝指出，由此可以看出拜登政府正试图摆脱特朗普政府在联盟关系中“讨价还价”的外交政策。

积极表态和现实困难

布林肯和奥斯汀在韩国的行程与他们前两日在日本的行程大体相似：17日下午，两人分别同韩国国防部长徐旭和外交部长郑义溶举行了会谈。18日上午，双方举行了外长防长“2+2”会谈，并发表联合声明。

18日下午，韩国总统文在寅在青瓦台会见了布林肯和奥斯汀，他不仅肯定了拜登政府选择韩国作为首访国之一体现出的对韩美同盟的重视，还表示为实现朝鲜半岛完全无核化与持久和平，韩美两国将保持紧密合作。

李海东也向澎湃新闻表示，美方此行就是要奠定同盟合作的基调，至于未来怎么协调，再在谈的过程中把双方关注的议题摆上台面。

表面上看，对于韩国关心的问题，在会谈中都进展顺利。根据两国在会谈后发表的联合声明，韩美双方就加强韩美同盟、解决朝鲜半岛问题、应对各种全球性挑战等话题都交换了意见。

文在寅也在会见布林肯和奥斯汀时表示，韩国将为包括朝鲜完全无核化在内的朝鲜半岛和平进程竭尽全力，韩美两国需要制定共同的对朝总体战略。而据布林肯此前所称，美方将在制定对朝政策过程中考虑施压和外交两个方面的选项。

然而在这一系列表态的背后，却是困难重重。

首先是韩国面临的两难境地。朝鲜长期以来对韩美联合军演抗议不断，虽然由于疫情等各种原因，演习规模已逐渐缩减，但并未达到令朝鲜“满意”的程度。金泰孝认为，对于韩国来说，演习是必要的。而且文在寅曾在竞选总统期间承诺过，在其任期内收回战时作战指挥权。

上世纪50年代初以来，韩国军队的指挥权长期由驻韩美军掌握。2014年10月，美韩商定将战时作战指挥权移交时间从原定的2015年推迟至2020年后。

受新冠疫情影响，2021年上半年联合指挥所演习没能对完全作战能力（FOC）进行评估，韩美防长会谈和外长防长“2+2”会谈也没有提及有关事宜。

金泰孝表示，对于韩国来说，其实无法同时实现“缩减美韩军演和转移战时作战控制的双重目标”。因此，即使韩国现在希望部分恢复朝韩交流，但在朝鲜没有回应的情况下，将朝鲜问题放到谈判桌上的努力也并不容易。

李海东则认为，事实已经证明，美国此前用对朝施压的方式来解决朝核问题，毫无效果。“作为一个老练的外交家，拜登不可能不认识到朝核问题是个长期问题，他四年任期内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就只能通过烘托朝核问题来推动韩国、日本“抱美国大腿”。

同时，在美国不断提及美日韩三国合作的重要性时，日韩双边关系近年来因强征劳工案、慰安妇等历史问题以及贸易限制等问题陷入僵局。

辽宁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李家成向澎湃新闻表示，此次布林肯和奥斯汀接连访问韩国和日本，很可能会撮合日韩关系突破僵局。

就在布林肯一行刚刚离开日本抵达韩国之际，韩国外交部3月17日表示，韩外长郑义溶曾于10日致信日本外相茂木敏充，就东日本大地震十周年表示慰问。16日，郑义溶收到了茂木敏充的回信。韩媒甚至乐观地分析称，日方可能不久后与韩方通电话。

而在韩美会谈中，双方都谈到将继续推动美韩日之间的安全合作。文在寅也积极表态，称对朝鲜半岛和东北亚的和平、稳定、繁荣来说，韩日关系极其重要，韩国将继续为修复韩日关系而不断努力。

当地时间2021年3月18日，韩国首尔，韩国外交部长郑义溶与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联合发布会上讲话。  

韩国能一直置身事外吗？

韩美两国在“2+2”会议后发表共同声明，主要强调了同盟关系和朝核问题。

而外界也可从那些没有在声明中呈现的内容中，对韩美双方此次会谈中的态度略窥一二。

韩美联合声明没有具体点名除朝鲜以外的任何国家。然而，布林肯和奥斯汀两人却分别在与韩方官员会晤期间和会后的记者会上再次大谈中国。

3月18日文在寅会见布林肯和奥斯汀时，美方官员继续称，中美关系存在敌对、合作、竞争等多面向的复杂性，还称美方愿与韩方“就此进行紧密磋商”。而青瓦台核心幕僚18日对韩联社透露，对于美方这些表态，文在寅只简单地作答，表明今后愿意妥善磋商的意愿。

此外，多位专家在美韩会谈前均向澎湃新闻表示，美国是否会邀请韩国加入针对中国意味颇强的美日印澳“四方对话”机制是此次会谈一大看点。然而，郑义溶在会谈之后的记者会上表示，美方官员此次没有相关的直接讨论。韩防长徐熏也澄清说，美国没有对韩国提出这方面的请求。

李家成指出，韩国一直否认美方邀请其加入“四方对话”机制并保持距离，就是在采取一种模糊的表态，在有关中美之间的选择，韩国态度谨慎。不过李家成也表示，因拜登政府非常重视，且“四方对话”机制是其上台之后第一个多边的首脑对话机制，目前有韩国智库学者主张韩国加入该组织，“他们认为，如果韩国一直置身事外，可能会被甩在美国鹰派战略之外。”

会谈中韩美还讨论了韩国的“新南方政策”与美国的“印太战略”。郑义溶表示，两者“从脉络上看大同小异”，双方将讨论如何将两者相协调。媒体分析称，这一表述也间接传达出韩国并未直接将“印太战略”视为“自己的战略”的弦外之音。

李海东称，韩国仍希望通过智慧的外交手段，与中国、朝鲜和美国展开平衡。“平衡到哪一个程度对韩国最有利，这就要考验韩国政治人物的韬略和战略操作能力。”

目前，文在寅任期已剩最后一年，战时指挥权仍未收回，日韩关系陷入僵局，朝韩关系止步不前，文在寅及其后任者如何处理这些问题，尚属未知。

而对于美国的外交政策，李海东在韩美会谈前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布林肯和奥斯汀首访选择日韩充分反映出拜登政府外交政策的“三优先”特点，即“联盟优先”“亚太优先”“对华战略竞争优先”。

而美日韩在这总共四天的时间里对中国的讨论，以及之后宣布18日举行的中美高层战略对话，在李海东看来，都表明美国在对亚太地区议题的关注层面：中国第一，联盟和伙伴反而居于靠后的位置。

李海东指出，由于美国目前对华政策内部评估仍属于初始阶段，拜登政府的亚太政策或许与前任特朗普的政策之间还有一定的连贯性，但是具体如何实施，仍需要与盟国和伙伴交流，同时也需要与中方进行坦诚的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