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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黑一雄获诺奖后新作:人类总在重复相似的困境,走出偏见和局限有多难?
原创 郑周明 文学报
本月初,2017年诺奖作家石黑一雄推出了他获奖后的首部长篇新作《克拉拉与太阳》,这部作品完成于2019年,原本预计于2020年初出版,受疫情影响后推迟了一年之久,这也为新作的全球翻译提供了足够的时间筹备,正如英国费伯出版社去年所声称的,这将是一个全球性的出版事件。的确,在某种程度上,这部新作实现了这一预期,英语、中文、西班牙语、俄语、日语等十几种不同语言的译本在本月初一起推出,不同国家的主流媒体率先在2月下旬开始了预热乃至专访,深度评论也在近日逐渐见诸于媒体。石黑一雄紧锣密鼓地和不同书店、网站、媒体对话,通常他坐在自己充满音乐氛围的书房里,远程连线一两个小时,他形容这种疫情下的新书推广方式,有点像约翰·勒卡雷《锅匠,裁缝,士兵,间谍》里的场景,他接受提问,同时也自我评价以及反问。
《克拉拉与太阳》中文、英文、西班牙语版
费伯出版社为封面设计含义做了短视频
许多读者第一次打开《克拉拉与太阳》,会被它的科幻色彩所吸引,作品题材涉及了当下最热门的社会话题之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与伦理。石黑一雄通过人工智能机器人克拉拉的视角,探索了究竟什么是爱以及人类独特性的命题,“我们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值得感受到尊严、尊重和爱戴?”石黑一雄并不愿意将这部作品称之为科幻小说,它更像是一部反乌托邦小说,或者说和石黑一雄此前的多部代表作相似,思考的出发点都是来自传统的人文主义。
全球最大读书社区Goodreads的读者目前为此书打分4.29
如果简单回顾下石黑一雄的文学历程,会发现他对《克拉拉与太阳》的定位并不那么难理解。从年轻时候走上文坛开始,石黑一雄就是一个早熟的小说家,以至于诺奖评委会曾表示从二十多岁进入文坛到如今六十多岁,他让周围的人都习惯了接受他的自以为是。1983年,27岁的石黑一雄就进入了《格兰塔》杂志评选的首届最佳英国青年作家名单,同时进入的作家还有伊恩·麦克尤恩、朱利安·巴恩斯等人,之后他凭借第三部小说《长日留痕》获得了1989年的布克奖,他常常认为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已经在年轻时就完成了,2017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只不过是在他63岁的年龄奖励他在30岁时的成就。这也是为何,在多个访谈中石黑一雄会忍不住提到自己28岁的女儿娜奥米本月也将推出她的第一本小说,他似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过去几年的人工智能发展和大数据积累在全球疫情下发挥了更大的影响力,这进一步印证了石黑一雄的日常观察,在他新作中设定的未来世界里,人工智能就像吸尘器一样普遍,基因编辑成为常态,生物技术的进步几乎可以重塑新的人格,在《卫报》采访中他表示这并不是一种奇怪的想法,“如今的大数据已经在重建某些个体的性格,他们想网购什么,想听哪一场音乐会,手机里的头条新闻刷到了什么,以及接下去会在餐桌上聊什么话题。”石黑一雄显然对机器人克拉拉存在着复杂的情绪,它是一个完美的人工智能,可以洞悉人类的秘密,尤其是面对小孩这类并不复杂的群体,它有很好的学习能力,学会了人类的好奇心和不轻易放弃的人类品质,它甚至可以欣赏田野、森林和太阳的美好,它的完美来自于模仿人类,但同时,作为女孩乔西的好朋友,克拉拉也是潜在的替代者,如果乔西显示出了生命脆弱的迹象。
日文版封面生动展示了克拉拉与太阳形象
“替代”这个词在这里显然可以获得许多读者的共鸣,小说清晰地告诉读者,有些人天生就被划分为失败者和成功者,一部分人群可以被人工智能复制替代,小说中有一句话如此叙述,“怀疑如今科学已经无可置疑的证明了我女儿身上没有任何独一无二的东西,任何我们的现代工具无法发掘、复制、转移的东西。”而在真实的今天,《纽约时报书评周刊》评论指出,疫情下的孩子们在孤独地学习,一些人前行的代价是抛弃另外一些人,评论认为这部新作对那些对疫情严重性依然漠视的人群无疑是一种警醒。
过去四十年,石黑一雄围绕着记忆进行了多样化写作,人类擅长平衡过去和当下,尝试让负重的记忆转化成生活的动力,在《莫失莫忘》《被掩埋的巨人》等作品中,他告诉读者,人类群体的独特唯一以及对爱的信仰可以抵御一切未知和困境,而在新作中,他提出了一些疑问以及不确定性。即使有这样的写作变化或者说延展,石黑一雄仍然觉得自己不过是对自身关切的同一个主题在反复书写,“许多作家对重复书写会表达抵触,但我不会为此感到抱歉”,这也呼应了外界评论声音中的一种:虽然石黑一雄在题材上有非常多的尝试,“外衣”也各不相同,比如侦探气质的、寓言化的或是科幻色彩的,但读者一望便知,这是石黑一雄标志性的世界。
为了给克拉拉设定成完美和独特的形象,石黑一雄赋予了她非常精密的学习思维能力,它理解太阳为自己提供能量补充,也由此建立了宇宙观,厌恶那些制造烟雾来遮蔽太阳能量的旧机器,通过祈祷太阳来希望乔西健康,这对于人工智能而言是惊人的进化。评论家詹姆斯·伍德在《纽约客》撰文表示,这种设定在提醒人类,克拉拉的知识逻辑和我们一样,有时来自偏见,人类对现实把握的能力或许并不那么自信且坚固。也有评论者批评认为石黑一雄在这部新作中展示的关于人工智能的一切能力,都已不是新闻,小说进入了含糊其辞的地带。而詹姆斯·伍德进一步指出,解读这部新作的重点是“关系”,人工智能和儿童之间产生的关系,让那些在成人世界缓慢褪色的东西变得加速而难以忍受。
事实上,石黑一雄也解释过这部新作灵感最初来自自己对女儿娜奥米讲述的故事,通过许多儿童读物,石黑一雄发现了存在于儿童世界的一些独特视角,比如人性化的太阳月亮,比如充满小小危机的世界,以及大人常常做出承诺,而小孩则自由变换承诺。此外,在克拉拉的用词习惯上,石黑一雄也进行了细致的考虑,克拉拉说话的习惯是常常用一个修饰词加上一个名词来表达人类所惯常表达的东西,比如人类说乞丐,克拉拉则会说乞丐人,人类说一个穿着雨衣的男人,克拉拉则会说雨衣人。石黑一雄还特意写信告诉不同国家的译者,不要将克拉拉的语言翻译成日常化的口语,应该尽量表达出不同寻常的地方,让读者一下子就能分辨出这就是克拉拉的用语。
敏锐的评论者同时也注意到了克拉拉形象里与石黑一雄母亲之间的某种联系,在小说中克拉拉察觉出女孩乔西存在着秘密,因为一次与乔西母亲的出游,克拉拉获得了进入这个秘密的线索。母性,是石黑一雄藏在小说中的另一个主题,在英国水石书店的对话活动中,他也坦言这部作品是献给母亲的礼物,他的母亲于两年前去世,石黑一雄不止一次说过,母亲是自己成为作家道路上重要的影响者。在他的回忆中,母亲是一个讲故事的天才,对他讲述过战争的故事、莎士比亚的戏剧情节,并且推荐了许多名著给当时十几岁的石黑一雄,其中一次的生日礼物是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而当时石黑一雄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摇滚巨星,事后回想起这些往事,他说,“在说服一个对阅读不感兴趣并想一直听音乐专辑的男孩而言,其中一些书中可能起到了某些作用,我的母亲非常重要。”
石黑一雄现在依然是吉他收藏爱好者
近些年的石黑一雄不仅对人类是否能控制人工智能和大数据表达了忧虑,也在关心全球气候问题,这些属于今天或未来的人类危机,进入小说之后被他刻意降低了焦虑感,毕竟他希望《克拉拉与太阳》依然带给读者乐观开朗的阅读感受,“通过呈现一个非常困难的世界,仍然可以显示亮度,可以显示阳光。”
“克拉拉忍不住去探索人类的孤独这件事,也在告诉现实中的我们,小说和艺术可以让我们形成共情的桥梁,但我们也见过不少偏见来自于刻意制造的煽情和移情,这就是为什么,阅读带来的交流和反思依然重要的原因。”
在与水石书店读者线上交流时,石黑一雄最后提醒道。
原标题:《石黑一雄获诺奖后新作:人类总在重复相似的困境,走出偏见和局限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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