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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诚的宇宙,比《唐探3》大多了?
原创 钱德虎 虎嗅APP
01
我们用什么定义《唐探3》?
热闹的春节档即将迎来尾声。回望这20多天的观影潮,中国某些电影人和观众收获的,估计不止一场欢笑,还有一场教训。前者以后要想清楚,如果身后没有足够的资本加持,千万别乱入这场游戏;后者以后也要想清楚,如果只靠观影舆论来判断作品质量,千万别贸然买票进场。
纵观春节档,有些电影的命运,甚至比剧情中人的命运还显得那么峰回路转、引人入胜。观众为此引发的口水战,亦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其中堪称社会学样本的,正是《唐探3》。档期之初,电影拿下预售冠军,打破纪录。结果一开画,某单一平台评分一路狂跌。各方的观影体验,褒贬不一。这也影响了《唐探3》后来的排片和舆论走势,令其失去了原本一望可知的春节档桂冠。
图源:艺恩数据(1月28日-2月11日唐探3预售累计票房)
在喧嚣的点评声中,许多负面意见来势汹汹。有人认为《唐探3》所谓的喜剧桥段都是低俗、胡闹;有人认为片中“36D”和“电梯疑似闹鬼”的场景涉嫌“侮辱女性”;有人对明目张胆的广告植入厌恶透顶;还有人觉得影片的强行升华并不能自圆其说…
这些立场复杂的意见,背后各有各的原因。那些执迷于悬疑巅峰对决的观众,多半是由于期待感的落空,不满意草率的线索和浅尝辄止的侦破;那些觉得唐仁聒噪、笑料俗气的观众,则不满意人物的刻板和趣味的重复。
在过激的意见表达中,话语也冲破了创作边界,延展到了个人。不满整体剧情的人,终于觉得陈思诚并没什么才华可言;不满喜剧桥段的人,终于再次印证了江湖上流传的标签,认为“油腻”“直男”的恶趣味果然名不虚传。
而在另一个反对场中,有人看不下去地发问,如果这部电影真的毫无才华,凭什么某单一平台评分狂跌还能冲破40亿?如果我们看待一部电影总是抱着对导演的成见和上纲上线的态度,最终还能否构筑一个良性的观影环境?如果观众的趣味审查如此“贴大字报”,又会不会导致创作者的自我阉割?
来来往往的意见表达,成了比贺岁档本身还有趣的观影现象。
前几天,为了弄清楚《唐探3》的创作何以带来这一争议局面,我们见到了陈思诚本人。在北京达美中心壹同制作的会客厅里,我们试图还原陈思诚创作《唐探3》的初衷和创作中遇到的种种问题。
最终得到的答案,远比《唐探3》广阔。
02
《唐探3》的历史注视
对于外界提出的创作上的质疑,陈思诚的头脑是清楚的。当我们把个别观影意见反馈到他耳边,他总能不急不慢地做出回应。可见对于这些意见,他并不是一笑了之,而是做过系统思考。思考的起点,正是创作的终点。而在创作结束,走向市场的过程中,陈思诚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一个电影有一个电影的命。”
说的是外界期待值的问题。陈思诚表示,如果电影在去年就上,外界的期待可能就不会高成这样,预售可能也不会这么高。他承认在创作《唐探3》时,有一些信马由缰造成的问题,没太在意电影之外的那些东西。
图源:《唐探3》剧照
由于《唐探3》定在春节档,不可避免要加入更多商业元素,这就要尽量做到照顾方方面面的观众,到达一个观影平衡,努力达到雅俗共赏。但也正是大家进影院时怀揣的期待点不同,最终导致了众口难调:
“可能喜剧的多了,推理的不喜欢,推理的多了,喜欢大场面的不喜欢,最后又反转,你还想讲一事…”
期待的落空,造成了口碑的反噬。更因为春节档合家欢电影的规律,不得不在创作上做详略考量。比如意见里提及的唐仁形象,是因为他和主线核心冲突相隔较远。《唐探3》的重点,放在秦风的选择和小林杏奈的案情上,这两个人的行事动机是剧情主导,所以没办法赋予唐仁多维塑造。
再比如林墨出场突兀的问题。由于电影原定去年上映,跟网剧前后脚,就单纯想把网剧人物加进去露一脸。加之饰演林墨的邱泽现实中是个赛车手,就设计了车戏。对于出场方式,并没做更周全的考虑。而这与网剧粉丝期待林墨参与案情的心理又形成了巨大落差。
图源:《唐探》网剧中首次登场的新侦探林默(邱泽饰)
陈思诚承认,由于不知道大家的关注值能高成这样,他在创作中会放大一些自己的见解,同时忽略一些不好的体验,比如广告植入。
“这次让我更加知道大家对这个系列爱之深责之切,让我们要更加保护好这个IP,更加小心翼翼地去经营它,宁缺毋滥地去合作。”
创作者和观看者之间的立场差异,造成许多负面意见。对此,陈思诚觉得应当反思自身的不足之处。但对于《唐探3》,他希望大家看到他最想表达的“反战”主题。聊到这个主题时,陈思诚脸上浮现出一种笃定的不容他人置喙的表达信仰,这关乎一个创作者对世界的观察。
陈思诚的剧本创作,习惯于核心主题先行。当面对要将《唐探3》的故事搬到日本,他脑子里自然就出现了“反战”这个概念。
这里面既有个人生命经验的体悟,也有对当下世界格局的焦虑。
陈思诚早年间密切接触过战争遗孤的后代,他很早就了解到这个群体的故事。在决定《唐探3》在日本拍摄后,他有特别找日本朋友通过关系深入了解过怒罗权组织,那儿同样是战争遗孤的后代,社会地位十分边缘。在这些人身上,他看到过战争遗留的历史创伤。对照当下,民族恩怨、战争血仇遗留的情绪是否消弭还是未知。在历史进程中,和平来之不易,战争依然如同隐形的乌云匍匐于人类头顶。这正是他坚定“反战”的动因。
通过小林杏奈的悲剧来穿透这个主题,是《唐探3》的不二选择。因为在陈思诚看来,最后一批战争遗孤年纪都很大了,如果他们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电影的现实意义就会被削弱,并不能达到某种警醒。
当然,对于这一主题和整体叙事上有没有割裂,对于主题的揭示有没有靠影片的核心剧情给予足够的情绪铺垫,不同的观众有不同的观感,最终也分裂成了“委实用心”和“强行升华”的不同意见。但在创作层面,陈思诚接受采访表示,他觉得自己足够真诚,一切表达都是发自内心,绝不拧巴。
“创作者需要尊重每一个观众,我觉得这是见众生的一个层面。”
03
陈思诚的无限探索
对于《唐探3》阶段性汹涌如潮的恶评,尤其是作为一个导演,其相关作品带来的争议性却如此巨大,陈思诚是有心理落差的。春节期间,为了排解这份负面情绪,他也只能拉着朋友喝酒,在KTV里高歌、狂喊。
但在情绪之外,他还是尽力保持着创作上的理性。面对这个结果,努力去分析自身不足,无论是文本上的,还是宣发上的。由此总结更多经验。
“还是那句话,这不是我的最后一部电影。”
从这个角度而言,《唐探3》已经翻篇了。或者说,“唐探系列”作为他导演生涯中的一步探索,不管说是口碑争议,还是票房的成功,这些都是一时的。目前阶段的陈思诚,更为看重的是人生的线性发展,即接下来如何拓展创作主题,获得更多成长。
采访过程中,陈思诚向我们表达了他个人很重要的人生观念。那就是既然我们时常对人生意义存疑,那你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去丰富生命过程,从中得到更多体验。这一逻辑贯穿他的人生系统,也落实到了创作层面。
就是通过电影创作的过程,去理解世界、认识自己。
这就很好地解释了许多人的一个疑问:为什么长期来看,陈思诚一直在转型?
从演员到编剧,从编剧到导演,从导演到监制,从爱情电视剧到喜剧电影,从喜剧电影到悬疑网剧,从《唐探》到《误杀》,接下来还有科幻片……因为他并不满足于同一类型的体验,也不满足于在同一类型上反复表达。
这一“贪念”能心想事成,既来自命运的打压,也来自命运的垂青。
中戏上学期间,陈思诚是妥妥的学霸。但演艺生涯的大幕拉开后,在做演员这条路上,可以说并没那么成功。多年来,留在观众心目中最具分量的作品,也还是《士兵突击》。三十岁之前,陈思诚处在一个被动的位置上。别说丰富的生命体验,连丰富的角色体验,也由不得他来选择。
图源:《士兵突击》剧照
陈思诚读到过中国近代著名徽商胡雪岩的一句话,叫“智者把握机遇,圣者创造机遇”。后来他不想再做一个把握机遇的人,想做一个创造机遇的人。这才开始了《北京爱情故事》的创作。这亦成为了他个人生命的转折点。作品的成功,让他从一个被动者变成了一个主动者,获得了更大的话语权。
体验生命的路径,也随之一变。
陈思诚自认为是有很多面的。他不喜欢对一个类型一个模式死磕到底,而是喜欢尝试不同的题材,在不同的方向上去和外部交流,通过拍片的过程来理解世界,再反哺自我。在他看来,每拍一部电影,不光是一个表达的过程,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拍摄的类型不同,讲故事的方式不同,那么要掌握的东西也不一样。创作不仅是单向输出,也是一次营养汲取。
所以拍完电影版《北爱》,他迅速转入了《唐探1》的创作。在“唐探系列”里,又分别拍了泰国、纽约、日本。要拍不同的题材,在不同的地方拍不同的故事,就必须了解更多的知识、技巧。他的新电影《外太空的莫扎特》已经完成,改编于刘慈欣小说的《球状闪电》正在筹备中。只有不断转入新题材,借由创作类型的拓展,才能拓展自身和世界对话的边界。
“我一定是能有多大就做多大,能有多宽就有多宽,我会把自己有限的生命尽量去做到无限的可能,最后再反哺回我自己。”
这场对话,既包括挖掘、表达自身的不同面,也包括在创作中对其他领域、其他文化的学习,通过拍摄过程,去探索世界的丰富性。
当然,也包括作品面世后,得到观众的反馈,观察作品的命运,再从中调整自己的创作方向,达成一个良性循环。所以接受采访时,对于《唐探3》的风评和意见,陈思诚说,他会从自己身上反思,并做出改变。
但从整个创作系统和人生的线性发展来看,陈思诚已不再执迷于《唐探3》带来的负面情绪。因为它是一个点,是一个站,而不是一个结论。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年轻导演,还不能匆忙地给自己下结论,也不希望别人给他匆忙地下结论。一如我们不应粗暴地给某人贴标签。因为未来是未知的。
更何况,他还有丰富的好奇心与可能性。
04
关于IP和行业
关于“通过创作与世界对话”,陈思诚还始终寻求着一个满足个体体验之外的最终落点。那就是作品完成后,又能给外界反馈什么。
对他个体而言,完成一部工程浩大的电影,是拓展生命维度,但对整个电影行业来说,输出的一定是可量化的价值。这也是他为什么强调IP。
在探讨这个问题前,我们问他,有没有想通过创作来到达什么样的价值追求,创造更有分量的作品。陈思诚觉得,这种事不是个体自身能把握的,尤其在现在这个时代,娱乐工业的兴盛,互联网造成的快餐、刺激性文化,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创作环境,并不是一个利于文艺走向深刻创造的大时代。
对于个体创作者而言,我们需要感悟它、思考它,但囿于大环境,作品所能抵达的深度并不光是某一个人决定的。
“所以当我不能在思想维度给那么深刻东西的时候,我会想帮助中国电影更加产业化的进程做出推动,比如说留下一些IP。”
打造IP一直是陈思诚反推创作题材的一个支点。因为在他看来,只是孤立地拍电影,整个电影产业并不能发生本质的改变。
图源:《唐探3》剧照
“做系列IP电影才有可能和其他比电影大N倍的产业联系起来,为它赋能。”
在陈思诚看来,IP才是撬动更大产业规模的关键。你要做线下乐园、做衍生产品,就必须要有过硬的IP。否则,中国电影无法告别传统模式。
“说白了,我有很多想拍的东西,很多东西都想表达。但是我主要的精力到底在哪里,在有限的时间做怎样的选择,对于我来讲是选择题。该拍什么呢,你除了自己感兴趣的点以外,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就是真正能不能给所谓的产业赋能,拓宽产业想象力。”
所以,接下来的创作中,陈思诚依然会在创造IP的方向上下功夫,让电影与其它产业发生共振。比如《外太空的莫扎特》。当陈思诚看到儿子玩着奥特曼玩具时,他希望将来孩子玩的,是他电影里的玩具。
“不管我未来总结的经验还是教训,希望大家会看到我们在做的努力。”
05
又一个新的陈思诚
采访当天,陈思诚还有一场编剧会。
在那场会议上,陈思诚在考虑要不要为电影《球状闪电》去商业化的问题。
几部商业电影的相继成功,已经证明了陈思诚对市场的敏锐和对商业元素的把控。但刘慈欣的《球状闪电》是一部严肃的科幻作品,有文本上的特质。陈思诚害怕过多地附着商业性,会违背《球状闪电》的真实意义。
这恰好回答了我们提出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以“唐探系列”的票房来衡量,陈思诚毫无疑问是一个成功的商业片导演,那他是否愿意在以后的创作中,加入更多个人化表达呢?对此,陈思诚有相当清醒的规划。
首先,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擅长现实刻画的导演,囿于目前的生活状态,他也很难去触及和触摸那份社会的真实感,好在那也不是他的长板。他的优势所在,本身就在类型片。但如前文所言,他并不排斥用一部新电影,来拓展自己的创作维度,加入一些新东西,甚至个人表达。
2月23日《唐探3》的畅聊会上,他曾说过,自己最喜欢的是纯类型片,但“纯类型的电影票房天花板和受众影响力会非常窄”。至于去商业化的《球状闪电》会到达怎样一个纯度,我们目前没有答案。陈思诚只说,通过这部作品,他会按照他最想拍的样子去拍,再通过它进一步审视自己的创作方向。
即是说,那将又是一场新的探索和对话,也将展现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就是当天陈思诚表达的重点:
“你们不用把唐探3部电影分做品牌,它就是我的一部作品,就是一个电影。只不过你看《外太空的莫扎特》,它会我另外一部电影,大家会看到另外一个样子的我,再看《球状闪电》,那又是另外一个我。”
只要还是一个创作者,陈思诚的无限探索,就将一直持续下去。而不到最后一部作品,他希望观众给他一些时间,不要仓促定义他。不过分吹捧也不过分踩踏。因为每一部作品出来,只是一个点,也仅仅代表他一个面。也许只有等到他完成了足够体量的创作,展现了他生命维度的丰富性后,一切才能盖棺定论。
那到底是怎样一片宇宙,目前谁也不知道。
采访结束时,窗外已是茫茫夜色,不禁叫人想起王小波引用过的塞利纳杜撰的那几句诗,“我们生活在漫漫寒夜,人生好似长途旅行,仰望天空寻找方向, 天际却无引路的明星!”。某种程度上,这正是王小波的老师那位历史学家预言过的世界。在这样一个世界上,面对时代的浮嚣,面对四面八方的争议,一个创作者到底要如何安顿和正视自己,非常重要。
在《唐探3》的争议声中,陈思诚早有答案。
而我们,还需要等待他新的电影上映后,才能一探究竟。
原标题:《陈思诚的宇宙,比《唐探3》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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