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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者》背后的马蒂斯:他一直在尝试新的方式和风格
很多人对马蒂斯的印象停留在“野兽派创始人”上。但事实上,在持续一生的艺术探索中,“野兽派”只是阶段性的学习成果,他一直在绘画中尝试新的方式和风格。
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馆藏的马蒂斯作品《浴者》(Bather)的画布上若干修改的痕迹,显示出他对于描绘“简约”形象而做出的并不简单的努力。近期,MoMA绘画与雕塑部策展人郭怡安(Michelle Kuo)和MoMA高级绘画修复专家安妮·艾维瑞姆(Anny Aviram)一起谈论了这幅画背后的秘密。
“你必须非常努力,才能做到看起来毫不费力。” 这句十分鸡汤的话,放在亨利·马蒂斯(Henri Matisse)那里,便是“ 我一直努力掩饰我所做的努力,希望我的作品有着春天般轻盈的愉悦,希望它们不会让人怀疑我耗费了多少心血。”
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馆藏中有一幅马蒂斯的《浴者》(Bather),那是他和家人于1909年在法国南部避暑时所创作的作品,那时候他正在为俄罗斯商人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舒金(Sergei Ivanovich Shchukin)委托的创作作品而准备。马蒂斯原本的计划里包含了“浴者”的形象,但最后提交的是由五个舞者一起组成的《舞蹈》(The Dance)——这幅画名声大噪。
亨利·马蒂斯,《舞蹈(I)》,1909
《浴者》虽然不是马蒂斯最有名的作品,但可贵的是,他在这张画布上保留了若干修改的痕迹,显示出他对于描绘“简约”形象而做出的并不简单的努力。对于研究者来说,这幅画可能更具吸引力,从中能看到马蒂斯是如何为一张看上去简单朴素的画煞费苦心的。
对此,MoMA绘画与雕塑部策展人郭怡安(Michelle Kuo)和MoMA高级绘画修复专家安妮·艾维瑞姆(Anny Aviram)一起谈论了这幅画背后的秘密。
郭怡安与安妮·艾维瑞姆
“平衡、纯洁和宁静”的背后
马蒂斯穷其一生,想要达到“平衡、纯洁和宁静的艺术”。往往,这样的画面会“看上去很简单”,但背后的功夫却深得惊人。
亨利·马蒂斯,《浴者》,1909
郭怡安:就在(画这幅《浴者》)的几年前,马蒂斯的创作《生之喜悦》(Le bonheur de vivre)取得了新的突破,所以在1908年左右的时候他创作的势头是很猛的。那几年他放弃了点彩派的画法,开始使用更大的、平坦的色块,然后将它们凝聚成某种整体。对于马蒂斯来说,色彩和造型变得完全不可分割。我们可能会认为画画是先去描绘轮廓线,然后再用颜色填充。马蒂斯完全抛弃了这一点。他在尝试如何以新的方式呈现形式、感受和经验。
安妮·艾维瑞姆:在我看来,马蒂斯在这幅画上挣扎了很久。他一直希望他的画能看上去毫不费力,并在这一时期达到看上去很简单的效果。但在现实中,你可以看到他是如何努力去达到他所谓的“平衡的艺术”。这幅画让人着迷的地方在于,作画的过程非常清晰。即使他最终想要简约,但你也看到了他为此斗争的过程。
《浴者》细节
郭怡安:马蒂斯在创作时,他用铅笔和颜料对人物的形态和姿势做了很多调整,他不断地改变浴者的位置,调整身形,包括对水的描绘也下了很多功夫,并且用长长的重复的笔触去调整早期的轮廓。所有这些不同的运动和传递几乎就像一支舞蹈——马蒂斯在同时期也在其他艺术实验和媒介中有类似的尝试。
安妮·艾维瑞姆:是的——在画完《浴者》之后的几个月,马蒂斯就画了两幅名为《舞蹈》的油画。虽然MoMA收藏的这幅画是个习作,但它已经很接近完整的画作了。他为舒金家画的那幅画更为大胆,他用到了红色。在那个时期,马蒂斯还创作了一系列青铜浮雕。MoMA的雕塑花园就有展示,最近我路过花园,“哇,这件《背部(I)》就像是《浴者》一样,雕刻到了小腿部分,但没有着地。
亨利·马蒂斯,《背部(I)》,1908–09
细微处的秘密
为了进一步细究这幅画,安妮·艾维瑞姆用上了专业工具:X射线、紫外线、红外摄像……在这些科学技术的帮助下,我们又会找到什么新的信息?
安妮·艾维瑞:由于在X射线下,含有重金属(比如铅白)的颜料的透光性要更强,所以X射线能显示出一幅画的发展变化。我们想看看这幅《浴者》的表面下是否有其他的组成。结果发现,并没有。他在这张画上几乎留下了所有证据,让我们了解他的工作方法,他的奋斗历程。
X射线下的《浴者》
安妮·艾维瑞:我们还使用了紫外线成像的黑光灯,以帮助我们识别任何曾经有过的修图或不同类型的清漆。在紫外线图像中,我们看到人物的臀部上涂了另一层颜色更深的颜料,这意味着艺术家可能是在后来涂上这层颜料,表明他一直在修改这幅画。
另外我们有一个特殊的红外摄像头,可以捕捉到所有变化。在这幅画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腿上和右臂上的铅笔笔触。他并没有隐藏他的草图,我们通过铅笔的痕迹知道他画了很多遍,并且充满了力量和激情。这些笔触不仅仅是小线条。他只是画啊,画啊,然后再试着看看怎么去画阴影。
你已经可以看出这画是如何费劲完成的,以及他是如何将颜料分层的。在X射线和红外线图像中,你可以辨别出不同的颜料。在躯干/身体/头部,先是有深色的颜料,然后他又加入了较浅的肉色。他也在纠结,你可以看到有很多背景色和肉色相互叠加的地方。
左:紫外线下的《浴者》;右:红外摄像头下的《浴者》
郭怡安:在膝盖的弯曲处,黑色线条几乎是完全分离的——轮廓是在最后完成的,在肉色上色之后——和我们通常认为的先画轮廓再填色的顺序正相反。
《浴者》膝盖部分
安妮·艾维瑞:你可以看到人物的脸也有不同的轮廓。黑线轮廓的脸目光向下,肩膀又高了一些。但最后马蒂斯决定将它收回来点。
《浴者》头部
郭怡安:这就像他的木刻作品——在人物周围围绕着密集的记号,使人物放射出光芒。在这里,人物周围的蓝色更为集中,然后向四周散去,像是逃离了中心。
《浴者》手部
马蒂斯能够造成这种简单到不费吹灰之力的错觉,但他也想向我们展示他是如何努力工作的。就比如,尽管整个作画过程在这个浴者的身上被揭示又被抹去,但你甚至没有注意到人物的手是溶解的、未完成的。
去实验,哪怕失败
让我们接下去想:为什么如此简单的画面要纠结那么久?马蒂斯到底是想要完成什么?又是什么让他真正成为一名伟大的艺术家?
卡尔·范·维奇滕,《马蒂斯肖像》,1933
郭怡安:你会感觉到整个图像是如此的有触感。呈现出的感觉不仅仅是水,还有涉水的感觉,就像是有某种拉力或阻力。马蒂斯总是关注所有的感官。有一个故事是说,当他想要画牡蛎时,他需要新鲜的牡蛎——他会在画牡蛎的时候不断地替换它们,只是为了让他能闻到它们的味道,拥有对绘画对象的完整体验。这不是在画一个物体,而是在画对那件物体或那种体验的感觉。
我认为马蒂斯一直思考的是覆盖所有的整体性。所以我们现在做的几乎是完全相反的事情!因为马蒂斯绝对不会让你一部分一部分地分片段去看一幅画。他总是将注意力放在全局上。你可以想象他在下笔之前,用手在空白的区域比划着整幅画的样子,就像是在跳舞。
《浴者》涉水部分
安妮·艾维瑞:看起来就像是在一秒内完成的一样,非常简单,但一旦你开始看,挣扎和复杂一直存在。
郭怡安:我认为按照学者阿兰·布瓦(Yve-Alain Bois)教授的描述,便是他渴望以完全直接的方式呈现一个完整的存在,但这注定会失败。因为当你在画一种外部经验时,它永远不可能是完全即时的——但这就是马蒂斯想要的。他总是有那第二十二条军规。
安妮·艾维瑞:《浴者》是一幅小画,能让马蒂斯进行更多实验的小油画。如果他是在更大的画布上画画,要尝试这么多细节就变得困难的多了,因为正如你所说,必须从远处观察这些细节。
郭怡安:尺寸和规模对他的作品至关重要。人们对他的另一个评价是,不管马蒂斯的画是大是小,总给人感觉大而轻快。这是某种膨胀感。我认为你说得很对——这是一个机会,他真正的实验机会,在某种程度上,他为此全力以赴。
MoMA 506展厅,《亨利·马蒂斯》
从一幅简单的画中能有这么多门道。美可以很简单,但创造美的过程,永远都充满了与自我的斗争和超越。
(本文转载自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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