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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背影》被删除存疑
偶读一位北外的副教授在博客中发文:我赞成把朱自清〈背影〉从语文课本中删去。这位副教授启数列举应删去的原因说:《背影》文中的父亲“违反交通规则”去买橘子、“形象又很不潇洒”,又是个不合格的父亲。这出自一个高等院校的副教授之口,完全像个没有文化的人在那里信口雌黄,这未免也太荒谬了。该副教授还在接受媒体采访说,批评朱自清主要是“语文方面”,“违反交通规则”不是他的主要论据。他说,自己也曾被《背影》里父子亲情,深深感动,但这种感动是“不健康的”。他说,《背影》中的父亲跳下月台横穿铁道去买橘子,就是不理性和实用主义的表现。还强调朱自清的散文水平从整体来说不是最高,作品大多不是有力量的、健康的“汉语”。认为朱自清“孱弱病态”的文风,不是学习汉语值得追求和提倡的正确方向。我不知道这位老兄是怎么当上副教授的,也不知道他是教什么的副教授,竟然说出如此没有常识话来。
一篇歌颂父爱的佳作居然成了“违反交通规则”坏文章,还要从语文课本中删去。朱自清先生在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运用白话文描写景致最具魅力,以散文闻名,以描写见长达到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他的《春》、《背影》、《荷塘月色》、《绿》、《匆匆》等抒情散文均是经典传世之作,脍炙人口,岂有丝毫“孱弱病态”。如此经典之文,反而被教授“孱弱病态”了。现代著名的文学家郁达夫曾评价朱自清说:“他的散文,能够贮满一种诗意。”当代语文教育家朱德熙先生说朱自清的散文“于平淡中见神奇”,稍有读书能力的人,都能从朱自清的散文中读出这些感悟来。唯有这位可爱的副教授,从《背影》的描写中可以得见这种“贮满诗意”、“于平淡中见神奇”的妙笔中,读出了不是有力量健康的“汉语”,让人不可思议。
朱自清先生192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1925年到清华大学国文系任教。1928年后,主要从事文艺批评和中国古代文学的研究。1931年到英国留学,次年回国,继任清华大学教授。他的散文感情真挚自然,语言朴素简洁,结构严谨精巧,具有清新、委婉、隽永的艺术风格。《背影》是他前期散文的代表作。他后期的散文文字更加洗炼和成熟,更加接近口语,这在现代文学史上是不争的现实。朱自清先生的人品也是高洁的,抗日战争爆发,随校内迁,任西南联大教授。现实使他逐步确立了革命民主主义思想,抗战胜利回京后继续在清华大学任教,积极参加反对国民党反动派的群众运动和学生运动。先生在贫病交加的处境下不买美国“救济粮”,表现了一代知识分子高尚的民族气节和爱国主义精神,为国人所尊敬。
朱自清的高风亮节,赢得了人民的敬仰,赢得了毛泽东的高度评价。毛泽东在那篇震惊世界的《别了,司徒雷登》一文中写到:“闻一多拍案而起,横眉怒对国民党的手枪,宁可倒下去,不愿屈服。朱自清一身重病,宁可饿死,不领美国的救济粮。”、“我们应当写闻一多颂,写朱自清颂,他们表现了我们民族的英雄气概。”朱自清是毛泽东称颂的“表现我们民族的英雄气概的爱国知识分子”之一。
朱自清先生之所以能成为毛泽东称颂的“表现我们民族的英雄气概的爱国知识分子”,这是给他的家庭教育分不开的,我们可以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一些端倪。《背影》是一篇描写亲情的文章,它的文字不是太多,但内容却十分丰富。作者追忆八年前的事,朱自清当时在北京大学哲学系念书,得知祖母去世,从北京赶到徐州与父亲一道回扬州奔丧。丧事完毕,父亲到南京找工作,作者回北京念书,父子在浦口惜别。《背影》记写的事情非常简单,一个丢了差使的小官吏送儿子北上读书,在火车站送别。在军阀统治的旧中国,这种事情是很平常的,在那黑暗的社会里,即使这种小康之家,也经不起天灾人祸的打击,文章真实地写出了那样的社会现实。以一个家庭的不幸,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状,这不是大家绝写不出来的。文章最后一节引用父亲来信,所表达的尽是家庭和父亲的困境和沧凉的心情与复杂的感受。这是时代笼上了一层时代赋予知识分子的特殊语言色彩,它的文学价值恰好就在这里。人们能从这些文字里认识那个过去的社会。
《背影》中的父亲,可爱而又深沉,他处身于艰难的困境中。母亲去世了,自己也刚刚失业。一边是儿子的身份,一边又是父亲的角色。就是这个父亲的角色让他强忍心中的苦痛,处处来安慰自己的儿子。办了丧事后,他们父子到了南京,父亲要在那里找工作而他的儿子就要从那里回北京去念书。在孩子心中父亲是高大的,坚强的,充满慈爱的。一个人连自己儿子都不爱的人,他还能爱别人,相反一个人连自己父亲都读不懂的人他会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我深信朱自清之所以能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这给他父亲的爱和教育是分不开的。
教中学时,每次我给学生讲《背影》时就特别感动,特别是父亲买橘子那段父子对话的文字。“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对话极短,却极为感人。这里的父亲,有无限的柔情,在他的眼里已二十岁的儿子还没有长大,仿佛他在告诫一个小娃娃。“乖乖,就在此地,别乱跑,爸爸给你买几个你爱吃的果果去。”从这里再来读父亲买橘子的那段描写精彩描写,一片舐犊情深的父子之心耀然纸上。
文章写的是1917年作者在北大读书时经历的事,是在25年写的。这一时期中国社会的状况是:军阀割据,帝国主义势力明争暗斗,知识分子朝不保夕,广大劳动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作者当时虽未站到革命立场,投入反帝反封的斗争中,但做为一名正直、善良、敦厚的知识分子,必然要感到社会的压抑,产生一种落寞凄凉的情绪。作者的家庭,因着社会的黑暗而日趋窘迫,“光景很是惨淡”“一日不如一日”作者的父亲,先是“赋闲”,后为了找差事而“东奔西走”,乃至老境“颓唐”这些都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知识分子奔波劳碌,前途渺茫,谋事艰难,境遇凄惨的现实。在他们心头笼罩一层不散的愁云,在这一背景上,作者写出的真挚、深沉,感人至深的父子之爱,不仅是符合我们民族伦理道德的一种传统的纯真而高尚的感情,而且父子互相体贴,特别是父亲在融汇了辛酸与悲凉情绪的父子之爱中,含有在厄运面前的挣扎和对人情淡薄的旧世道的抗争。虽然这只是怨而不怒式的反抗,但也会引起人们的同情、叹惋乃至强烈的共鸣。
我们如今教育中缺的就是这种教育,现在的独生子女多,这些孩子,在甜水中泡大,只知自己,以自己为中心,少和父母沟通,不知天下父母心,不知父母养孩子的艰辛,也许《背影》还能让他们明白一些什么东西。王小波先生对中国人的道德敏感感触颇深,他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二十年前,巴黎歌剧院来北京演《茶花女》,有些观众说:这个茶花女是个妓女呀!男主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玛格丽特和阿芒,两个凑起来,正好是一对卖淫嫖娼人员!如果以王小波先生所说的这种道德敏感性来阅读和探讨作品,无疑会让讨论变成闹剧。我们的副教授却用如此的方法来解读朱自清《背影》,这岂不可悲,简直是对高尚文化的亵渎。
吴冠中教授曾有这样的一段话:整个社会都浮躁,刊物、报纸、书籍,打开看看,面目皆是浮躁;画廊济济,展览密集,与其说这是文化繁荣,不如说是为争饭碗而标新立异,哗众唬人,与有感而发的艺术创作之朴素心灵不可同日而语。艺术和文学有相似之处。如今雷人的所谓专家、教授太多,有靠脱光衣服给学生上美术课出名的教授,也有靠骂祖宗说淫乱而走红的名人,还有不顾国情乱说一气的,如此种种。想几年前,西安一党校的教授说应该将诸葛亮的出师表从课文中撤出,理由是它宣传了封建的愚忠思想,如此割裂历史的看法,更贻笑大方,只能自爆其浅陋。这些人仰仗此途径成名,就更可悲了。他们与芙蓉姐姐、凤姐等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人家芙蓉姐姐、凤姐还有纯真的一面,她们给世界留下了笑声,这些人只能给世界留下丑陋,给世人留下笑柄。我想应该删除的不是《背影》,恰恰应该是这类人的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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