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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的自然|观鸟人:你吃“长嘴鸟”,就是在吃我
“盐城条子泥湿地这片鸟,如果连我们也放弃了,那就是真的被放弃了。”当年在观鸟论坛上看到的这句话,一直激励着范如宇到现在。
范如宇是一位在江苏从事鸟类观测的职业观鸟人,因为能从声音和体型观察出各种鸟的名字和种类,在自然爱好者中俗称 “鸟人”。由于鸟类的特性是早晨比较活跃,所以“鸟人”也要跟随鸟的生活习惯。
“在夏天,太阳升得早,我们4点多钟就起来了。冬天太阳出来得晚一些,我们可以多睡一会。明天是6:40日出,所以跟你聊完我就该早点睡了。”
电话那头的范如宇略带疲惫。然而,跟着鸟走的“鸟人”也是幸福的,经常能看到美丽的日出。
范如宇在江西鄱阳湖观鸟。本文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由受访者提供
为什么成为观鸟人?
十多年前,范如宇还是一个坐在高档写字楼里的企业高管。时间自由,财务自由。因为工作的发展,他的前半生似乎把“好奇心”关在了笼子里。十多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人送给他一本鸟类图鉴,说是只要有一个望远镜就可以观鸟。
“我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因为我发现平时生活中看到的鸟,跟你拿望远镜仔细观察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成为鸟人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观鸟为范如宇打开了另一个世界,那里的风景绚丽且有质感。相比于明争暗斗的职场,观鸟的纯粹,重新燃起了他对生活的激情,也让他觉得自己离天空更近了一步。
一开始,业余观鸟是快乐的。他带上望远镜,一脚油门,就能看到形式各异的鸟。他第一次看到的鸟是戴胜——黄脖子、黑白花翅膀、细长嘴,冠羽展开时,美得像古代宫殿里女士的头饰。有时听说别的地方有特别的鸟,他就会请假去看,也因此领略了祖国的大好河山。但看得多了,他发现自己对专业知识的匮乏,很多鸟都不认识,怎么办?
“那时没有智能手机,看到不认识的鸟,就在网上论坛里请教别人,久而久之,我接触到了中国最早观鸟的那批人。后来就加入了江苏野鸟会。”
范如宇拍的戴胜
纯粹的观鸟乐趣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观鸟时,范如宇看到了很多平时没有留意过的生态道德问题。
比如有人在用网捕鸟,杀鸟。一块地方,前一年还野草丛生、生境丰富,后一年就被开发掉了。再过一年,旁边的一块地也消失了。幸运的是,有一些人牺牲了自己的时间和经历保护鸟类,尽管人数不多,也带来了影响。
“盐城条子泥湿地,就是因为观鸟组织最先发现,并持续追踪濒危鸟类勺嘴鹬,而被列入了世界自然遗产地。”
这些故事也激励着范如宇。在很多人的帮助下,范如宇的团队在2012年与苏州林学会、苏州湿地保护管理站以及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合作成立了苏州湿地自然学校。几年后,他辞去了工作,成为了一名全职 “鸟人”。
苏州湿地自然学校活动照
观鸟人每天在干什么?
职业观鸟人的工作,很大一部分是参与鸟类的资源普查。
如果你在郊区,看到有这么一群人:他们穿着朴素,大大的渔夫帽遮住了脸,裤子口袋微微鼓起,身上挂满了相机、望远镜和笔记本,穿着有点泥泞的运动鞋,在田间地头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这很可能就是职业“鸟人”了。
由于大多数鸟类通常喜欢停留在远离城市的地方,比如江边滩涂、森林山间或湿地公园里。“鸟人” 们便需要在这些观测区域待上 “一整天”,这不是普通上班族的一天——而是从凌晨四五点到太阳落山。
与业余观鸟爱好者不同,职业 “鸟人” 往往是一个团队。范如宇眼中,调查观鸟至少需要3-4人一组,有人做记录,有人用望远镜观察,还有人拍照摄像。在到观察点前,他们会针对地域生境特点,划分不同的“样线”和“样点”。每个组按照分配的样线或样点行进,记录下观察到的鸟的种类和数量。最后整合起来就是鸟类资源数据了。
范如宇的团队和志愿者们来自各行各业。比如,有一个志愿者妈妈是IT工程师,两年里记录了200种鸟。她的女儿更厉害,现在7岁,已经认识100种昆虫了。
观鸟人团队在盐城条子泥湿地观鸟
和业余观鸟不同。当爱好变成一个工作,肩上就多了一份责任。
“白天扛相机,晚上动笔头” 是职业 “鸟人”的工作常态。除了看到抓鸟及破坏栖息地的行为要挺身而出,范如宇的团队每个月都要跟开展生态调查区域的主管部门主动沟通,针对现状和存在的问题,提供咨询改善建议。
“可能大家觉得常年野外调查工作比较辛苦,很多人不愿意投身这个行业,真希望有更多人加入进来,一起保护我们的生态。”
环境好不好,鸟说了算
观鸟行业里还有一个“潜规则”,每个人给自己起一个“自然名”,便于沟通的同时也寄托了大家对自然保护的期望。
范如宇的自然名叫 “长嘴鸟”。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警示作用。因为,10多年前,农家乐菜单里有个菜名叫“长嘴鸟”,当时有人爱吃白鹭等鹭鸟。菜单上简单的三个字却意味着这些鹭鸟将被毒死,再送上餐桌。
“我做公众自然教育时,也常常会提起:你吃‘长嘴鸟’,就是在吃我。”
令人欣慰的是,现在这道“菜”基本看不见了。
白鹭
环境保护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发达国家在上个世纪也有抓鸟和破坏环境的行为。美国作家蕾切尔·卡尔森1952年出版的《寂静的春天》中就警示到:“广泛使用以DDT为代表的杀虫剂,将使人类将面临一个没有鸟、蜜蜂和蝴蝶的世界。” 这本书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人们对野生动物的关注,唤起了人们的环境意识,各种环保组织纷纷成立,也促使联合国于1972年6月12日在斯德哥尔摩召开了“人类环境大会”,各国签署了“人类环境宣言”。人类从此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环境保护事业。
捕鸟网上的大斑啄木鸟。捕鸟网通常由非常细的网线织成,15米到50米不等,拉直后用竹竿固定在林地、菜地、果园或直接绑在树干上。由于细,肉眼较难发现,飞行中的鸟容易一头撞在网上,挣扎会加剧其肢体与网线的勾缠。日常巡护经验表明,一只挂网的野鸟,自己从网上逃脱的几率几乎为0。
2014年12月,苏州湿地自然学校志愿者在吴江太湖边一处废弃的鱼塘中发现一张捕鸟网,上面挂着两只小翠鸟和一只已经腐烂的水鸟。因为鱼塘淤泥深,志愿者把树枝铺在上面,手拉手下了塘。
小翠鸟等着志愿者清理深嵌在它身上的丝网
网线清理干净后发现这是只雄鸟,挣扎使它体力透支且脱水,志愿者带它到水边湿润下嘴,继续解救第二只。
在给两只小翠鸟都喂了水后,它们偎依在鱼塘边的草地上,第一只雄鸟尝试站起来。
范如宇认为,不得不承认,当下的环保意识往往与经济发展成正相关。他举了美国的例子,2006年,美国有一个关于观鸟人数和收入的调查,在年家庭收入达到5万美金以前,观鸟人数一直保持平稳,超过5万美元后,观鸟的人数就开始直线上升了。
以前范如宇他们出去做鸟类调查,常常遇到一些管理方和老百姓问:为什么生态好不好,鸟说了算?为什么要花钱修复环境,才能吸引鸟来?现在,很多地方会主动请“鸟人”来查一查自己的“生态家底” 。
“虽然我们经常自己贴钱贴人,但做公益时间长了,确实感染了周边不少人。”
工作,梦想和生活的平衡
因为每个月有20多个观测点要跑,范如宇一年到头在野外奔波。当他的女儿被问及,以后是否愿意从事观鸟行业时,她开玩笑说到,“我以后可不愿意做‘鸟人’,全年无休太累了。”
但范如宇也是幸运的,他的家人朋友一直默默支持他追求自己的梦想。范如宇更担忧现在年轻一代的 “鸟人”,因为刚毕业的大学生要加入这一行,会承受各方面的压力。毕竟公益组织一开始资金有限,工作辛苦但收入有限,理想虽然丰满,但也似乎很遥远。
“这是现在社会中很现实的问题,需要社会各方多理解和支持。”
向孩子传授观鸟知识
著名观鸟人詹姆斯·费舍尔曾说:“对鸟类的观察可能是一种迷信,一种传统,一种艺术,一门科学,一种娱乐,一种爱好,或者也可能只是一件无聊的事。”
在梦想与面包的选择中,每个人都有追寻热爱之物的自由。对于现代人来说,观鸟似乎成了一丝慰藉。
当我问范如宇,观鸟的终极目标是什么,他淡淡地回了一句:“希望有一天,我们坐在公园里,野鸭可以肆无忌惮地向你走来。”
(作者王婷系香港大学景观学博士候选人,主要研究中国当代环境史。感谢苏州湿地自然学校志愿者提供图片和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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