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第一硕鼠，死刑

享尽时代红利、踏遍红线、受贿直到麻木，“一把手”最终成了“一霸手”。

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2021年1月29日上午，天津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依照法定程序对赖小民执行了死刑。

2021年1月5日，赖小民一案一审终于有了结果。当日人民日报客户端消息，天津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由天津市人民检察院第二分院提起公诉的中国华融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原党委书记、董事长赖小民受贿、贪污、重婚一案，对被告人赖小民以受贿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以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二百万元；以重婚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次日，湖北孝感市委原书记潘启胜被双开。《廉政瞭望》杂志曾披露，潘启胜曾通过企业老板与中国华融集团董事长赖小民攀上关系，且双方所在企业合股入驻一家主营P2P互联网金融业务的公司。2018年赖小民落马，2019年7月该公司爆雷。3个多月后，潘启胜落马。

到头来只是做了一个“财物保管员”

2018年4月，赖小民被查。中央纪委官网曾发文，“我们也曾经办过多件金融领域的案件，但是都不像赖小民事后查清的违纪违法的这种数额、危害程度、犯罪情节、犯罪手段，都是触目惊心。”

2020年1月，电视专题片《国家监察》第二集《全面监督》对赖小民案的相关情况和细节进行了披露，涉案财物除了现金，还包括大量豪宅、股权、名贵字画、高档汽车、黄金制品、名表、珠宝首饰等，名目种类繁多、数量庞大，令人震惊。

专案组在北京某小区发现了赖小民专门用来藏匿赃款的一处房屋，里面有多个保险柜，存放现金达2.7亿。赖小民为了逃避调查，都是要求行贿人用现金交付，收钱后他自己开车来这处房子，亲手放到保险柜里，路上还会特意多绕几圈，以防有人跟踪。他和一些关系密切的知情人之间，说到这处房子都是用暗语，称之为“超市”。

这只是赖小民违法所得的一部分。据《财新》报道，赖小民母亲账上还有3亿元人民币，都是华融内外关系人士以赖小民是“孝子”为突破口，“孝敬”其母的。经常有人去赖小民老家找他母亲“拜码头”。多人证实，赖小民的母亲和一名保姆在老家江西瑞金生活，赖母已在2019年去世。此前的2018年4月，赖小民已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2.7亿的赃款赖小民一分都不敢花，他称“拿了就往那儿一放，就像经常会去超市，把这个名字叫超市。就在里面铁柜里，铁皮柜，一分钱都没有花，都放在那里了，最后组织上都收了。所以我说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呢，最后又不敢花又不敢用，还提心吊胆的。”

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干部监督室副主任陈清浦对赖小民这种心理进行分析：“他对物质的这种占有是非常贪婪的，他用也用不了这么多，手表几十块，谁用得了？他就是想要。车也是这样，宾利车、奔驰车、阿尔法车，一个地下车库那几辆车都是他的，都是百万的豪车。”

据中央纪委国家监委驻中国银保监会纪检监察组副组长李艳茹介绍，审查调查中，审查组扣押了大量本外币现金、金银制品、字画、汽车、购物卡等，冻结了银行、证券、基金账户，查封了赖小民位于北京、珠海、海南等地房产多套、车位多个。

追赃不易，挽损更难。《中国纪检监察》杂志《以华融赖小民案为例——看金融系统如何探索“三不”一体推进长效机制》一文披露，审查组一方面尽最大努力向特定关系人、代持人多源头追缴赃款或不当所得，另一方面通过给涉案人员政策出路，在尊重商业原则基础上采取签订补偿协议、资产重组协议等多种措施，促其积极配合挽回国有资产损失。

纪检监察机关坚持违纪所得和违法所得一起查，不法利益和国家损失一起追，努力做到应追尽追、颗粒归仓。

“如果我们办一个案件只查清了事实，而没能为国家、集体挽回经济损失，不能算是一个成功的案件，老百姓也会不满意，还可能导致腐败分子产生‘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家人’的侥幸心理。”李艳茹说。

在审查组的努力下，赖小民案挽损率超过90%，同时涉案财物近17亿元已追缴到位，本想给孩子留钱的赖小民“一分钱都没有花，最后组织上都收了”，只是做了一个“财物保管员”。

“公司养肥了，我却瘦了”

公开简历显示，赖小民1962年7月生，江西瑞金人，党校研究生，高级经济师。1983年，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国人民银行计划资金司中央资金处工作。

1987年任中国人民银行计划资金司中央资金处副处长；1994年至1998年间，从中国人民银行计划资金司中央资金处处长官至监管二司副司长；2003年任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银行监管二部副局级干部，此后任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北京监管局局长、党委书记、银监会办公厅主任等职；2009年任中国华融资产管理公司党委副书记、总裁；2012年任中国华融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

据凤凰财经报道，出身农门的赖小民，是瑞金第一个文科状元，在省城的四年大学靠甲等助学金读完。

老邻居向媒体描述“他们家那时候很苦的”。“赖小民父亲就像个骆驼一样推着一辆两轮车，给人家送货，挣得钱很少。赖小民的母亲给人家缝衣服、缝扣子，收入也特别少。”赖小民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发奋读书，于1979年以高考状元的成绩考上江西财经学院（今江西财经大学），就读国民经济计划专业，这是当时学校最好的专业之一。

赖小民的堕落始于银监会办公厅主任任上。一位曾在中国人民银行工作的金融学者对《环球人物》记者说：“赖小民升迁之快在今天是难以想象的。起诉资料说他2008年开始出问题，然而2009年、2012年他又两次升迁，这里面还存在带病提拔的问题。”老同学张陆（化名）也发现，2008年之后，随着官场得意，赖小民变得高调了。“我们班的同学搞一些聚会，赖小民也来参加。他还带着手下的人来，手下的人做得不让他满意了，他就当众训斥他们。”

2016年中国华融业绩发布会上赖小民打趣说：“我来到公司8年瘦了20斤，公司养肥了，我却瘦了。”

事实却是，赖小民在华融独断专行的程度超乎想象。按规定，国有企业的“三重一大”事项必须上党委会集体决策，但赖小民经常自己直接拍板，听不进任何反对意见。

赖小民用手中的人事权，排挤异己、任人唯亲，将国有企业当作自己的私人领地。从管理层到食堂大厨，很多岗位他都安排了自己老乡圈的人。“党委书记、董事长、法定代表人都是我一个人挑，纪委书记是我的党委委员、我的部下，他很难监督我。”没有有效制约，在一片吹捧声中，更加忘乎所以。

“接触的老板都是动辄几个亿、几十个亿、上百亿的，给点钱对他们来说小菜一碟。有时候老板买了好多房子，就张口跟他要一套，老板都无所谓；或者我喜欢开这种车，说留在我这吧，当时非常麻木了。”赖小民事后回忆。

享尽时代红利，“一把手”成了“一霸手”

赖小民案是中央纪委和国家监察委合署办公后，联合办理的第一个金融大案，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大金融腐败案。中央纪委曾将此案定性为“三个特别”，即“群众反映特别强烈、腐败问题特别严重、性质特别恶劣”。

赖小民的二十二起受贿中，三起数额分别在2亿元、4亿元、6亿元以上，另有六起数额均在4000万元以上。

“赖小民是金融领域反腐的一个标志性‘硕鼠’，也是金融领域反腐的一个标志性成果。”北京科技大学廉政建设研究中心主任宋伟接受《环球人物》采访时说。

陈清浦指出：“金融领域是资金密集、资源密集这样一个领域，其他的实业领域就是一个项目，也就是两三个亿，而在金融领域，一个融资达到几十亿，赖小民也知道自己的‘价格’，他知道他能给人带来多大的好处。”

很多人好奇，这些权力的真空地带究竟从何而来？这就需要我们对金融资产管理公司的历史演进进行一个简单回顾。

1999年，中央金融工作会议决定将工、农、中、建四大银行的不良资产剥离，对口设立华融、长城、东方和信达四大金融资产管理公司，按账面价值进行收购。财政部作为唯一股东向每家公司注资，并担保四大金融资产管理公司从央行获得再贷款。四家公司中的中国华融资产管理公司即为中国华融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的前身，为支持国有银行改革发展、国有企业减债脱困、化解系统性金融风险、维护金融体系稳定运行发挥了重要的“安全网”和“稳定器”作用。

此后，我国的金融资产管理公司经历了政策性、半市场化和市场化的角色演变过程，四家金融资产管理公司陆续完成股改。在管理、处置收购的不良贷款及其他不良资产过程中，金融资产管理公司除采取传统的诉讼及非诉讼债务追偿手段外，债权组合转让、债务重组、资产重组、债权转股权、资产证券化、结构性交易等综合的资产运作创新方式也逐渐融入。

2012年10月，国务院批准，中国华融资产管理公司改制为股份有限公司——中国华融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赖小民任董事长，柯卡生任总裁，隋运生任监事长。

然而，伴随机构商业化探索转型的尝试，相关法律规范、政策适用并不明确，金融资产管理公司作为金融控股公司可以准入的金融领域不明确。具体实践过程中，地方政府、法院、国资主管部门并未就金融资产管理公司政策性业务和商业化业务进行严格区分。

金融行业的专业性、操作的复杂性、分业监管带来的空当，加上赖小民有意逃避监管，使得外部监管难以抵达。《国家监察》指出，赖小民为了追求个人利益，激进经营，急速扩张，开设几十家子公司、分公司，迅速发展成拥有银行、证券、信托、投资、期货、金融服务等全牌照的金融集团，严重偏离主业，甚至违背国家政策，参与一些明令禁止国有金融机构涉足的项目。

华融公司的内部监督也形同虚设，并没有发挥作用。一位金融业内人士告诉《环球人物》记者：“赖小民时代的华融就是一个廉价资金提供方。凭借大型央企身份和金融全牌照的优势，将国有金融资源廉价输送给民企老板，通过投资、有限合伙等方式赚取利差，然后给国有金融机构制造一堆坏账。”

因而，查处赖小民就显得尤其重要，华融公司的政治生态自此得以修复。审查组不仅延伸查办华融公司汪平华、白天辉等人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还向华融公司党委、纪委移送涉及上百人的问题线索。“由‘乱’转‘治’”“脱胎换骨的变化”，驻银保监会纪检监察组相关负责人如此形容华融这两年多的转变。

《中国纪检监察》杂志披露，针对赖小民系列案件中“一把手”作案、内行作案、团伙式作案等特点，驻银保监会纪检监察组深入查找金融风险背后隐藏的腐败问题，对利用金融监管部门监管权、国有金融机构经营管理权、信贷资源配置权、重大项目审批权等以权谋私、靠企吃企、损公肥私的腐败分子严肃果断查处。

驻银保监会纪检监察组督促银保监会机关职能部门加强监管流程再造、监管协同推进，减少监管盲区和真空，提高监管效能。督促完善行业治理，抓紧修订《金融资产管理公司条例》《银行业监督管理法》等，完善行业发展和日常监管的法律依据，推动会管经营类机构形成良好的现代公司治理体系。

此外，赖小民案牵涉到秦岭，即云南省委原书记秦光荣之子。他曾担任华融资产管理公司旗下华融投资董事长和华融国际控股公司总经理。据报道，秦岭在华融履职期间涉嫌严重贪腐，涉案单个交易的个人贪腐超过2亿元。2018年11月，秦岭被留置调查。此后，牵出其父秦光荣，一大批政商人士相继涉案，“多米诺骨牌”轰然倒塌。

来源：《人民法治》杂志

作者：李潇潇

原标题：《金融第一硕鼠，死刑》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