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凹的浪漫主义，埋没了一段不可思议的历史

2020年末，网飞推出了一部改编自真实事件的意大利影片《玫瑰岛的不可思议的历史》。这部影片起用了全意大利卡司阵容，并推出了意英双语两个配音的版本，也算是网飞国际化战略下的诚意之作。虽然讲故事的方式，多少还是带了些好莱坞的气息。

电影海报

影片取材于一个充满自由与幻想的现代乌托邦事件——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意大利工程师乔治奥·罗萨在距里米尼海岸12千米的公海上，建造了一座以钢铁为基座的、400平方米的小岛，即玫瑰岛。基于当时的法律，公海不受任何国家约束，罗萨因此宣布玫瑰岛为“玫瑰岛共和国”，一个独立于意大利之外的国家，并为此向包括联合国、欧洲委员会等国际组织递交了独立主权的申请。

真实的玫瑰岛

影片就如同它直白的名字一样，用120分钟的时长，讲述了玫瑰岛共和国从起源、建造、发展到最终被意大利政府强行炸毁的全过程。然而这段不可思议的真实历史，若不是因为网飞开发电影，已几乎和那座小岛一样，淹没于茫茫大海。

“这本质上是一个关于自由的故事”，制片人Rovere这样总结，但当我看完整部影片，我认为主创团队想传达的信息，与其说是自由，不如说是浪漫主义，还是很好莱坞的那种浪漫主义。正是这种倾向，让导演兼编剧Sydney Sibilia在剧本创作时，与真实的罗萨本人和那段历史产生了偏差。

建岛五人组

为了实现浪漫主义，剧本至少在两个重要元素上做了戏剧化的处理：动机与反派。

影片中的罗萨既是理工男，更是痴情种。当他开着自己组装的汽车带前女友在街上兜风，便不难想见他会为了向深爱的女人证明自己，而决意在公海上建造一座钢铁小岛。影片就这样把罗萨建岛的动机放在了“爱”之一字，甚至后来推动罗萨坚持要为玫瑰岛申请合法的独立国家身份的，也是前女友对玫瑰岛的不良评价。

这样的人设诚然会投观众、尤其是喜爱浪漫喜剧的观众所好，但与五十多年前克服万难实践海上乌托邦的真实罗萨，相去甚远。

罗萨本人和妻子

根据维基百科上罗萨的相关词条，罗萨与其妻子1960年结婚，而玫瑰岛则是1967-68年间设计与建造的。再参考BBC对影片主创与罗萨儿子的采访（罗萨本人已于2017年去世），罗萨建岛的动机更多是出于对技术实践的热忱，并非爱情。

制片人自己也说，当初和罗萨初步接触时，罗萨对于建岛故事本身没什么兴趣，却是非常激动地给主创团队介绍他一手发明的海上岛屿建造技术。这个热衷于创新和实践的工程师，最符合的人设应当是“变不可能为可能的技术狂人”，而不该是一个千金只博佳人一笑的恋爱脑。

利用海洋的浮力运输建岛钢材

可能是意识到不能把故事拍成一个浪漫轻喜剧，影片在后半程，开始在“自由”这个立意点上发力——罗萨在玫瑰岛上建国的举动，激起了意大利政府的控制欲，双方在“外交”接触失败后，对簿公堂，并最终走向强权对自由的武力征服。

玫瑰岛发行的邮票

我承认，建岛五人组和罗萨女朋友手拉手面对意大利战舰的那个画面是有点燃，但片刻的高昂并不足以作自由的注解。

携手面对战舰

首先，罗萨最初想把玫瑰岛变为玫瑰共和国，只因前女友吐槽玫瑰岛是个“可以蹦迪的海滩俱乐部”，这个动机是个原则性的败笔，一举将自由降为爱情的附属品；其次，主创团队沿用了“如果没有冲突，那就加个反派”的懒人逻辑，硬把意大利政府塑造成无脑黑的强权反派，这个生硬的反派让罗萨等人捍卫自由的抗争都失去了色彩。

事实上，意大利政府当年反对玫瑰岛共和国，主要是出于罗萨建岛逃税会设立一个不好的先例，但影片并没有讲清反派的动机，只是一味地反对反对反对，甚至把梵蒂冈枢机会的红衣主教都拉进来搅局，让这个强权反派的逻辑陷于滑稽。

即使是从罗萨的角度，影片也片面化了罗萨的思考。据罗萨儿子说，罗萨是一个极其有条理、讲求精确、非常注重细节的人。他在建岛前特意查阅了相关法律，将玫瑰岛选在据海岸线12公里的公海上，就是为了获得法律的认可。在后来与意大利政府的博弈中，罗萨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建岛受法律保护，换句话说，这个意大利工程师捍卫的可能并非是影片中被浪漫化的挑战强权的自由精神，而是自己依法应该享有的权利。

执着于浪漫，而忽略现实层面的复杂性，是这部影片远远没有真实事件来的震撼的主要原因。

罗萨自己制造的汽车

其实，事件发生的时代背景更应该被纳入讨论。玫瑰岛从功能上平平无奇，为什么能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被频繁报道？为什么能吸引各国人士纷至沓来？为什么成为自由的象征？越战与人权运动下兴起的嬉皮文化，才是玫瑰岛大受欢迎的时代土壤。可惜的是，这些促发意大利政府盯上玫瑰岛的根本原因，却在影片中潦草地一笔带过。

也许有人会争辩，加入太多现实背景会使影片显得严肃沉闷，那我更要举实例反驳。2009年的英国电影《海盗电台》，同样的上世纪六十年代时代背景，同样的乌托邦故事，却在层出不穷的黑色幽默中，守住还升华了自由精神的内核。

主创团队浪费了这么一个神奇的故事，但为了致敬罗萨那叹为观止的想象力与执行力，我还是对影片予以推荐。如果能和《海盗电台》对比着看，相信你定能GET我的观点。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