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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多元时代

2021-02-23 18:3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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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维舟 维舟

许多年前,在被北爱尔兰局势长期搅扰得不得安宁之后,有人曾说,在英国人的心底里,都巴不得如果能来一次剧烈地球板块运动,好让那个讨厌的小岛一直漂流到大西洋中央,然后永远地停在那里。

这种心态现在似乎又重现了。这些年来许多人的不满,从恐怖袭击到英国脱欧,到美国孤立主义和民粹主义的兴起,潜在的声音都是:“让我们自己过好日子吧!远离那些讨厌的邻居。”

如果说近五百年来的历史都是将世界日渐编织成一张越来越密切的“人类之网”,其内在的精神是交流与联结,那么现在许多的不满则指向这种联系本身,就像《魔鬼辞典》里所说,电话发明的结果是“你想要把一些讨厌鬼拒之千里之外变得再也不可能了”。

因此,那种“别管他们”(停止干涉或抛下同伴的呼吁)和“别管我们”(夺回控制权的愿望)的声音合流了。现在很多反全球化的声浪,多是受一种保守主义倾向的冲动驱使,认为应当捍卫那些自己已有的东西——而要守住已有的,那就意味着要筑墙。

借用叶芝当年的诗句,如今的世界看来又走向了“事物分离,中心不存”(Things fall apart, the centre cannot hold)的境地。这是一个离心运动的时代,纷纷攘攘,眼花缭乱,不同的国家和团体都纷纷挣脱原有的轨道,而原本起作用的那个中心也渐露疲态。

虽然多年来的国际政治学说一直在谈“多极时代”、“一超多强”,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近两百年来一直是个单极时代——这一极就是西方。当年的美苏争霸,也不过只是这种西方文化的两个变体之间的竞争。所有其它文明中也许唯一一个得以自我更新的例外,是在近代喊着“脱亚入欧”的日本,也就是说,它是以大幅度改造自我的方式才得以被西方接纳为小伙伴。

就此而言,两次世界大战都是西方体系的内战,其中唯一扮演了积极角色的非西方大国,是二战的战胜国中国。战后的反殖民运动,可说是原本处于被支配地位的第三世界国家所表达的第一波不满——但它们即便得到了独立,却大多并未得到经济繁荣和文化复兴。

到头来,这仅仅是一种政治关系上的象征性改变。1950年代英国殖民大臣在和马来西亚首相东姑·阿都拉曼亲王会谈时曾说:“贵方不是一个殖民地。”亲王答道:“这并不妨碍贵方把我们当作殖民地对待。”

如果以前许多人担心的是西方(尤其是美国)不肯放下自己帝国中心的架子,即便在看似共享繁荣的全球化时代,也仍无处不在地操控着这个星球,那么现在的好消息是:他们似乎自己也干腻了。

当然,尤其是美国——和以往的各个帝国不同的是,美国在历史上每每干得不愉快的时候,就总想着撂挑子不干了。它是有前科的。以前世人担心美国太积极了(尤其是不必要介入阿富汗和伊拉克),那么到了特朗普时代,世人开始担心的则是美国会太消极了。

正如左翼哲学家齐泽克十多年前就在《伊拉克:借来的壶》中说的,“今天的美国,其问题并不在于它是一个新的全球帝国,而在于它不是:换言之,它一面冒充全球帝国,一面继续扮演民族-国家的角色,无情地追逐自身利益。”它把那句生态主义箴言“放眼全球,在地行动”(Think globally, Act locally)颠倒了过来:在全球行动,但只出于美国自身利益的考虑。

当然,在某种程度上,大国都是利己主义的,美国也不是没放弃过领导权(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但那时会有不少国家抢着上,现在则既无人愿意出头,也没有什么一统天下的意识形态。事实上,现在各家提出的论述从本质上说都是在地的、防御性的,颇有“各家自扫门前雪”的架势。

从某种意义上说,近代以来西方对世界局势的支配,原本就是一种历史的异常。如今,人们也越来越清楚地看到,“现代化”是一个复数词,它可以有不同的道路和亚形态。

如果说许多期待复兴的传统文明真实的呐喊是“要现代化,不要西化”,那现在看起来也不完全是一个矛盾修辞,它也许在现实中也是可行的。也只有当它们各自都找到了运用现代技术来为自身的复兴服务,世界的多元化才能真正成为可能。

在《易经》中有一句看似费解的话:“群龙无首,吉。”这当然不是说一盘散沙是好事,而是说,在诸多事物蓬勃发展、最终方向未明之际,群贤俱兴,各尽其能,或许也未必需要“首”的出现。

这些年来,也有国际政治学者提出“G0”时代正在到来,即一个没有哪个大国领头的时代,之前的国际秩序或许是条条大路通罗马,现在更可能出现的则是一个群龙无首的网状结构。在这个新的构造中,要紧的,是成为新的节点。

对原有秩序的不满,常常会带来破坏或革新,但像现在仅仅守住已有的东西,那是不足以开辟新时代的。很多人也许都难以适应这样一个全新的局面,以至于一种悲观、彷徨、不安的情绪似乎弥漫于每天的新闻中,人们看不懂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实际上,“守住自己已有的东西”是一种丧失安全感之后的防御性反应,但它并不会带来新东西。

很多国家善于利用既定国际秩序下的规则,例如冷战时期的日本,但讽刺的是,正是因为它非常适应并满意于这样的秩序,结果在冷战结束之后,日本迟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在今后,也许很难再会有什么“稳定的国际政治结构”了,一切就像技术和产品更新一样,会变成一种多元动态竞争的概念,差距领先者很难再保持几代人甚至一代人那么长时间的优势。也许这才将是真正的多元:在一个政治也已碎片化的世界上,在结构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而不必仰赖他者的鼻息。

原标题:《回归多元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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