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事论事，剧版《赘婿》还是下饭的

改编自网文作者“愤怒的香蕉”同名小说的《赘婿》，因为此前愤怒的香蕉的言论风波，遭到一些观众的抵制。因此风波，愤怒的香蕉不仅在片头被“除名”了，一些并没有看过原著的网友也仅仅凭借一个梗概，给小说和剧集《赘婿》扣上了“种马”的帽子。譬如剧版《赘婿》短评区的热评写道，“倒插门还出轨9个，把6个娶回来当小老婆，吊丝男咋那么能意淫呢？” 

《赘婿》海报

风波的是非曲直，每个人自有判断，本文的讨论仅立足于小说与剧集本身。

男频里的经典网文

必须公正地澄清一句：把小说《赘婿》当成一部三流男频爽文，就跟把金庸的《鹿鼎记》当做“种马文”一样的简单粗暴。这样对比虽然抬举了《赘婿》，但它的确是男频网文里的扛鼎之作，与猫腻的《庆余年》对比也并不逊色。文学评论圈里甚至有人认为，它是“半部名著”，是网文与严肃文学融合的产物。

《赘婿》最早于2011年开始连载，至今整部书仍未完结，小说字数已经超过500万字。没得洗的是，2011年作者开文时，男频爽文流行的是“三妻四妾”，《赘婿》并没有超越这个局限性，主人公宁恒穿越武朝（架空年代，但以宋朝为原型），虽然成了赘婿，却也大开后宫。这也是作者吸引男性读者的一种策略。稍有不同的是，《赘婿》中的几个女性角色其实都刻画得颇为独立、个性鲜明，且小说行进到后头时，后宫也基本没什么戏了。

愤怒的香蕉并不只是想写无脑爽文。此前他在一些自述中谈到自己写作的野心，“后来我写书就坚定了一点，读者要什么，我就给什么，给到你离不开我的时候，抱歉，我得开始我的说教了。”《赘婿》也体现了这一写作策略，“开后宫”吸引读者后，他开始在写作上施展出更大的抱负和寄托。

《赘婿》从中后期开始，已经转变为一部“类历史”小说了，在架空背景下展开作者对历史、对传统、对人性的思考。有学者如此总结这部小说：前两部，以“红楼风”写“宅斗/种田文”；三、四部，以“水浒风”写“武侠文”；五、六、七部，以“三国风”写“官场/军事文”；第八部以后，以“革命史诗小说”写“争霸文”。

总之，看着《赘婿》这个名字，很多人条件反射的是2020年“赘婿元年”那些只有意淫的赘婿文和赘婿短视频——可统称“杰克苏”。实际上，《赘婿》这部小说杂糅了《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等的叙事风格和主题，它有日常、有商战、有国事、有江湖、有战争、有争霸，最终指向的是：复盘中国曾经走过的道路，以及是否有走出新的路径的可能；它以“宋朝”寓“民国”，检讨了传统的侠义救国或者儒生救国，而企图提出自己的见解：并非家国-天下，而是先立人，后天下。

一部男频文有这样的写作野心，或许有读者会觉得难以置信（讨厌作者的人还会嗤之以鼻）。但事实就是：《赘婿》虽有种种缺点不足，它的确是男频网文里格局极大的一部，是网文里有望经典化的一部。相较于其他写作者，愤怒的香蕉一直是“苦更型”的。别人两年可以写500万字，他十年了《赘婿》还没更完。更文速度违反商业规律，但凭借文本质量，《赘婿》叱咤起点。 

《赘婿》在起点热度颇高

公众有批评愤怒的香蕉的权利，倒也不必因为批评他，就把他的小说随便地冠以“种马文”予以反对。

剧版《赘婿》的变化

从小说到剧集，《赘婿》第一个大的变化是：格局变小了。

从当代穿越而来的宁毅（郭麒麟 饰），帮妻子苏檀儿（宋轶 饰）一起创业，又助身边的亲朋好友们实现了各自的理想，济人困厄、授人以渔。 

宁毅（郭麒麟 饰）

苏檀儿（宋轶 饰）

后面临家国大事，宁毅从一名只想独善其身的赘婿，成长为真正胸怀天下之人，为大的时局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500万在更的小说，改编成36集的网剧，其间的删减可想而知。并不排除出续集的可能，但就当前剧集的改法，小说中关于历史与传统的一些思考，很难得到影视化的呈现。剧情的改编主体，依据的是小说一、二部，主要讲述宅斗、商战。

小说是“家国天下”，剧集更多是“家长里短”。小说中宁毅从独善其身到胸怀天下，进行的是“革命”，剧中更多是影视剧的通俗做法：开开“金手指”，击败几个恶毒反派，喊几句“为国为民”，笼统带过。

第二大变化是，风格大改。当时官宣演员时，郭麒麟出演宁毅，很多书粉认为他并不贴合原著里的宁毅，小说里宁毅是个闲散儒商，郭麒麟身上则自带喜感。

不过现在看来，虽然剧版宁毅不是原著里的宁毅，但郭麒麟倒也诠释出自己的风格，挖掘出这个角色的喜剧色彩：精明，可爱，灵气，喜庆。要换成其他流量明星说大段台词都费劲，但有贯口功力的郭麒麟，说起台词来都像是说相声。 

郭麒麟版宁毅，是真可爱

同时，宁毅利用当代生活的经验，碾压所有古人，各种开挂。拼刀刀、停车位、给岳母送面膜、诗会上的现代舞台、皮蛋等桥段，都让人忍俊不禁，也增添了这个角色的可爱色彩。 

《赘婿》在爱奇艺的热度峰值，是这两年爱奇艺播出的剧集里最高的。郭麒麟+喜剧风有一半功劳。

第三个变化：小说有着很浓重的男性向色彩——瞄准的是男性读者；剧集请来女性编剧秦雯当总编剧，她给这部剧增加了大量“女性向”桥段。

小说里，宁毅穿越过来就是赘婿了，但剧集则详细铺陈了赘婿“嫁人”的经历，穿红妆坐花轿、被撒红枣桂圆、跨火盆等，利用反差制造笑点。

编剧还吸收了一些“女尊”的手法进行创作。譬如赘婿的身份低下，必须送到“男德学院”，“上孝父母亲，下教子女爱。顾家有方法，爱妻无杂念。可以烹佳肴，理应效内务。无是非之乱耳，无不良之德行。妻子远庖厨，夫君扫厅堂。妻子三竿起，丈夫煲好汤”云云，把男权社会对女性的种种要求，全部用来要求赘婿，通过身份倒置对男权社会的“女德”进行反讽。女性观众看了类似的情节，当然会觉得解气。

男德学院的培训一览

《赘婿》的“女尊”手法跟《传闻中的陈芊芊》有些类似。只不过，《赘婿》的大环境仍然是男权的——比如苏檀儿因为女性身份经商遭到反对，只有赘婿这个群体地位是低于女性。

剧中的鄙视链是这样：有权有势的男人＞女性＞赘婿。因此，如果因为剧中出现了“男德学院”等内容，就认为《赘婿》从男频爽文变成女尊作品，也是极大的误解。

甚至剧中的女性形象比小说更寡淡了。这就是从小说到剧集的第四大变化，宁毅大开“金手指”，女性角色更显扁平。

小说一开始，宁毅教他的书，苏檀儿独当一面，把布行经营得井井有条。让宁毅入赘，主要还是为了把苏檀儿留在苏家。

到了剧版，极力放大苏檀儿经营的阻力。这也未尝不可。可问题是，编剧让苏檀儿每陷入一个困境，都是要男性宁毅来拯救，好像离开了宁毅，苏檀儿这布行都要经营不下去了。表面上看，把宁毅送男德学院是“女尊”，可实际上，剧集给人的感觉是——离开了男的，女的还是做不了大事业。

苏檀儿有点被“弱化”了

当前《赘婿》事业线和感情线并行。事业线就是，苏檀儿在宁毅的帮助、扶持下，一路披荆斩棘，成为江宁首富，其间也夹杂着一些家斗、权斗，反派的智商都不在线，大多是作为工具人存在的。感情线就是把小说里的“三妻四妾”改成一夫一妻以及“先婚后爱”，通过俩人的互动给观众制造各种粉红色泡泡。

《赘婿》很流畅、有喜感、也很下饭，是一部轻松减压的古装喜剧。只是，它与原著已经没多大关系了。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