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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小说家》导演:我们的初衷很纯粹,拍一部好看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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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睿欣
路阳提起片中最让他震撼的场景,是少年看见了佛。我想,五年间的路阳,也应该无数次看到了“佛”。少年面对神佛,就是我们凡人对命运的抗争。
整整5年,在朋友圈“直播”拍电影的路阳终于拿出了新作《刺杀小说家》。
外界都调侃他的头发白了,的确,即使对于习惯慢工出细活的路阳,这部作品也实在拖了太久。21个月的剧本筹备、2年的视效制作,路阳投入的不止是时间,还有无限的精力。他几乎是不遗余力地投入了所有想法和积累经验,去讲一个“刺杀小说家”的故事,
连朋友们都说他疯了,因为摆在他面前的,是现有经验无法承载的现实难题。一是双雪涛的原著小说,作为一篇气质独特、想象力诡谲、主题作者化的短篇,将其影像化势必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编。二是特效,《刺杀小说家》构建了一个小说可以影响现实的世界,两个平行时空彼此交织,以及完全由CGI打造的强大反派“赤发鬼”。这一切,都意味着他要用镜头描述荒诞的故事,对准亦鬼亦神的主角。
谈及电影的筹备过程,路阳毫不掩饰地提起自己遇到的阻碍和毛刺:找投资很难,愿意投《刺杀小说家》的公司“就像大熊猫一样珍贵”;找电影创作的“种子”也很难,一开始剧本还种岔了,差点“走火入魔”拍成《银翼杀手2049》那样的作者表达电影。最难的还是技术,《刺杀小说家》的特效难度比《流浪地球》还要大得多,以片中的CG角色赤发鬼为例,他全身有约40万根毛发、90万个毛孔,以现有的技术,360小时才能渲染出1秒的特效画面......
他说话很慢,有时会沉默一会,仿佛思绪回到了影片开发初期的迷茫探索。直到谈起电影使用的技术,他的语速才突然加快,像是回忆起技术带给他的创作自由:在虚幻4引擎里,他可以尽情探险。像是站在一个没有边界的空间,摄影机上天入地,创作者作为更高维度的生物,干预虚拟角色的人生。
“过去,离完成时间越近,我的新鲜感会越弱,变得越来越麻木,没有滋味。但这次,在最终完成之前,无论离完成有多近,都会越来越超出我的想象,让我形成新的期待。”只是听他的语气,完全听不出“劫后余生”的放松和欣喜。电影的主题是“只要相信就能实现”,从某种意义上讲,路阳创作《刺杀小说家》的幕后,正是主题最好的注解。
在双雪涛的《刺杀小说家》里,小说家提起自己写作的原因:“我听见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声音在跟我说话,你这个人到了这个时候,只能作为一个写小说的人存在了,你被选中了,别无选择了。”
接受全现在采访时,坐在我们面前的路阳,身上似乎也散发出某种浪漫的光辉。他提起片中最让他震撼的场景,是少年看见了佛。我想,五年间的路阳,也应该无数次看到了“佛”。就像原文里的小说家,不同的只是职业——做电影这件事,变成了“他的原因也是结果,反复推动着他一直这么生活。”
《刺杀小说家》导演路阳,图片:受访者提供
01
一流小说与一流电影
全现在:我们都看过小说,当中的核心点是双雪涛的想象力,以及现实和虚幻两种构架的连接。这在影像化的过程里其实是不容易实现的。在做剧本的时候,你们有讨论这些吗?
路阳:其实想象力只是吸引我的一部分,可能占到一半。另一半很重要的,是主题和人的情感。想象力会让电影更有趣、更丰富、更有新鲜感,但同时也要求有相应的手段和技术去实现它。在在做剧本的时候,我们肯定要兼顾这两点。
从视觉上来说,我们尽量不给自己限制。既要用通俗的类型片方法去讲故事,又要最大程度地保护好主题和情感这种原初的东西,不要把它破坏掉,那个是这部电影的力量源泉。
全现在:所以当时在写剧本的时候,对当中的场景就有初步构想了吗?
路阳:对,基本上所有的场景都有初步构想,当然可能比较模糊,只有大概的概念。美术造型的同事进来之后,我们再一步步跟特效部门把它丰富和完善起来。但实际上,在写剧本的时候,就要对每个角色、每个场景有方向性的构想。
电影里的异世界
全现在:我们很好奇,是怎么把双雪涛老师这个故事塞进类型片的框架内的?
路阳:不是塞进框架,而是让它重新长一次。我们希望它用自然的方式,成长为类型电影,而不是硬生生地把它弄进不属于它的框架里。
其实就是“种子”的概念,我们中间种差过一回,种成了文学和电影的结合体。当时剧本出来之后,监制王红卫说,你是想拍个《银翼杀手2049》吗?我首先肯定没这个水平,干不成那事。再一个这么大投资,拍成那样就亏死了。后来我们就换个主题,推翻重来。
现在的成果非常容易看懂,没有什么门槛。实话说,原著小说并不是所有读者都能看懂的。我要做的就是提炼出种子,把它变成最普通的观众也能看懂的东西。这是我们的希望,可能没法真正做到那么下沉,因为它的先天来源是小说。
全现在:你所说的种子,是哪几个点?
路阳:一个是“只要相信就能实现”的主题,一个是为了孩子愿意付出一切的父亲,还有一个是平行世界的概念。主题、融合情感、理论空间,这其实就构成类型空间了。还有一点很重要,电影里要有强烈的画面感。有这四个元素,电影就可以成立了。
小说里,久藏看到面前巨大的神像动了起来。其实就是少年面对神,要完成命运的挑战。我们把凡人和命运的冲突,具象为少年和神的关系,其实也是人对自我的突破和斗争。放弃其实很容易,坚持一定是难的。
路空文坚持写小说,也是对命运的抗争
全现在:我记得姜文说过,很多一流电影是从二流小说改编出来的,但是一流小说不一定能拍出一流电影。你会担心双雪涛的读者,看到电影后有不同意见吗?
路阳:他说的对,但不一定拍不成,对吧?我不担心,因为电影不应该是小说的复制品。即使你想用电影去复制小说,也代替不了那本小说,永远不可能呈现小说带来的冲击。文学的独特魅力是无法用其他形式复制的,但同时,一部有趣的电影也是任何文字和语言无法完全描述的。
他们可能来源于一个种子,但最终变成两种生命。类似于《你一生的故事》和《降临》,他们我们有相似的外壳,但是探讨的主题完全不一样。《刺杀小说家》也是一样,电影和小说的内在是完全一样的,但生长成了两种有各自生命力的形态。
02
到了一片没人来过的地方
全现在:视听语言方面,整体和《绣春刀》还是有一定的继承性吧。
路阳:有一定的继承性,但又需要开拓。因为这次的舞台和语境,都跟《绣春刀》很不一样,它是一个更浪漫的,甚至极其浪漫的、有梦境色彩的异世界,即使是现实部分,也跟我们的世界有差别,有超自然的可能性。
在原著里,提到小说可以影响现实的可能性。如何去构建两个世界,让观众相信其中的设定,其实还是挺有趣的。
全现在:整个电影的视听语言还是需要统一性,你是怎么构建两个世界的?
路阳:在传统的做法上,我们要强调两个世界的差异,但是这次,我们反而想让两个故事平行展开。不在两个空间来回穿梭,而是同步推进。推进的过程中,两个世界的咬合越来越紧密,影响越来越频繁,并在高潮的时候产生犬牙交错的交织。
董子健饰演的“空文”,是现实生活的小说家,又是异世界的复仇少年
所以一定会涉及到统一的问题,尤其是最后咬合越来越紧密的时候,两个世界会产生某种生命力的趋同。它不能是悬浮架空的,得有相当的实感,否则没法认同这个故事。我没有任何经验可以依循,只能靠自身的感受去判断。
全现在:剧本出来之后,拍摄其实没有花很长时间,但后期非常长。
路阳:对,我们花了10个月筹备,4个月拍摄,后期做了两年。
全现在:要做成现在的体量,过程应该是很困难的。尤其是第一次采用虚幻4引擎,使用该技术完成作品是什么样的体验?
路阳:非常困难,但是也有一种探索和冒险的快乐,类似于到了一片没有人来过的地方。我们说没有人来过,是指在全部由中国人完成的中国电影里,我们第一次能够做这样的事情。
国际上有电影部分采用了虚幻4,这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工具,它和以往最大的不同是带来的新鲜感。过去,离完成时间越近,我的新鲜感会越弱,变得越来越麻木,没有滋味。但这次,在最终完成之前,无论离完成有多近,都会越来越超出我的想象,让我形成新的期待。
因为这项技术所有的手段,无论是视效、声音、色彩,都是在帮助叙事、帮助建立人物。在那些手段没到达的时候,你会觉得那个人不是那样的,甚至性格都不是那样的。这种东西很难用语言形容,因为它非常影响叙事,去掉之后,你是看不懂的。有的时候只是一个声音的缺失,你都看不懂。
郭京飞在片中饰演的“老僧”,需要上妆6小时
可能因为我没做过这么复杂的电影,所以感受特别强烈。包括在不同尺寸的终端上看,感受都是截然不同的。
03
在虚拟引擎里,我们就像神
全现在:因为拍摄时你看的是监视器,会事后发现需要调整的地方吗?
路阳:其实这种技术给了我们更多机会,在后期去做调整。在两年的后期里,我们很多时候是在做打磨的工作,除了真实表演里的演员是不能改变的,几乎所有的画面都可以调整。构图也好,数字角色的表演也好,数字环境、光线气氛,还有机会去调整声音。
我们这次拍的是全画幅,构图接近4:3,几乎是方的。但我们最终的画幅是1.85:1和2.35:1,上下都有余量可以调整。这其实就是技术带来的便利,新摄影机可以拍摄全画幅的素材,允许我们去拍更雄伟的景物。
全现在:以前在《绣春刀》的时候,说实话没看出你对技术这么痴迷。
路阳:那时候没钱,尤其《绣春刀1》的时候,全是小景。你拉开了看,发现啥也没有,就挂了几片席子。没办法,手段一定跟条件和叙事有关系。当你拥有条件,当然希望拍细节更丰富、节奏更舒缓的镜头,在一个镜头里面有尽量多的信息。
《绣春刀》剧照
这其实能从剪辑看出来。《绣春刀1》有3600个镜头,《绣春刀2》镜头数是3000左右,这次是2700左右。镜头数越来越少了,但实际上单个镜头里的信息量是越来越多了。这会产生一些很有趣的感受,比如说前期剪了一个镜头,里面有很多绿幕,后期信息丰富进来之后,这个镜头看上去就显得太短了。
全现在:这是你第一部重工业重视效的影片,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态?
路阳:就是必须要学习,了解其中的门道,否则4个月是根本不可能拍完的。如果不了解工作方式和原理,你就无从知道我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些技术很有意思,它带来了极大的解放和自由。在虚拟拍摄的时候,可以说创作者几乎是具有超能力。
以前看《星际穿越》的时候,我没法感受到里面的多维空间。更高的维度是什么样,他怎么干预我们,我想象不到。但在虚拟拍摄时,我突然意识到,相对于虚拟世界的角色,我们就是更高维度的存在。可以让它在任何时刻停下来,或者从某个点重新开始,继续生活。我们可以干预他的人生,我们就是更高的维度。
路空文写的小说《弑神》,在设定上与现实世界相连接
在引擎里,我们就是像神一样的存在。以前,物理手段会受到极大的限制。但在虚拟引擎里,摄影机可以飞,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做任何调度。对摄影师来说,他就是站在一个巨大的空间里,拿着虚拟的摄影机。看似什么都没有,但在和我们重叠的隐形空间,他的取景器里有一整世界。视野延展开,角色就会出现。这是非常令创作者兴奋的。
全现在:所以你不会因为《刺杀小说家》,而变成一个技术爱好者。
路阳:我也有想拍的校园题材,它是我记忆中校园的日常,可以很戏剧化,也可以很热血。但有的故事,可能就是需要很多技术支持。我依然还是对人本身更感兴趣。
全现在:但是对很多观众来说,当看见重工业电影,讨论的焦点往往会从人转移到技术或者视效,你怎么处理两者的呈现?
路阳:还是在于内容本身。好比我们看《铳梦》,这样一部宏大叙事的科幻漫画,让读者印象深刻的仍然是少女加里这个人物。我们去看《寄生兽》,也不会因为摄影太强,就忘记了泉新一和寄生兽小右。他们是如此光彩夺目,具有魅力,吸引着读者跟随他们去探讨故事,探讨生命的意义。
我是觉得,关键还是在于你想讲什么。有的时候,形式可能会让我们迷失。但这是要不断面对的课题,也是我们始终要通过修行去解决的课题。《刺杀小说家》有一个很重要的数字角色,我们花了很多的时间,想要用技术呈现出它的生命力和灵魂。
迷雾中的CG角色赤发鬼
它会很强大,具有极强的压迫感,用你想不到的方式突然向你冲过来,试图干掉你。但是首先它是鲜活的,具有生命力的。
04
就是要拍一部好看的电影
全现在:最开始看到你要改编《刺杀小说家》时,我们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部视效大片。
路阳:即使我们有另外一种选择,把双雪涛的小说拍成非常文艺、非常作者、非常风格化的东西。在面对最后少年和神的对峙的时候,仍然需要相当的手段和技术来呈现小说内容。尤其是要观众在你的语境里,相信两个角色的对峙,可能最终也需要那么多钱。
如果我个人有100亿的话,我非常愿意去尝试把它拍成一部很作者化的电影。如果是我的钱,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但那是人家的钱,人家把这样一笔预算交给你的时候,双方的信任契约就建立好了。首先,有胆量和胆识去投资改编双雪涛《刺杀小说家》并把它改成电影的公司很少,非常少,在这个行业里,就跟大熊猫一样珍贵。我们得珍惜这样的投资方,不能上来给人直接干没了。我们需要有更多这样的资方,愿意做这样的电影,慢慢才可能产生更多变化。
《刺杀小说家》是双雪涛《飞行家》中的一个短篇
全现在:你说的《刺杀小说家》在行业内的稀缺性,体现在哪儿呢?
路阳:就是一种感受。《刺杀小说家》是好内容,但很多时候,好内容不一定能变成通俗内容。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市场,比如说六十年多前,我们可以看到《控方证人》这样精彩绝伦的电影。但今天,如果真有导演拍出这样的电影,没人能保证它一定能卖钱,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我们希望这个时代仍然有可能性,就像数百年前莎士比亚的戏,它也仍然是通俗的。
抖音也很好的方式,但不代表我们不做更深刻的内容。做电影的人,都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它当然是一门生意,但最初的动机绝不能是功利性的。我没能力说这事一定能挣钱,只能做到一定不给投资方亏钱,做一些能帮助行业持续发展的东西。
在做《刺杀小说家》的初衷上,我们是很纯粹的,就是要拍一部好看的电影,就这么简单。我们希望,观众在看电影的两个小时是享受的。在这个基础上,它可以作者,也可以商业,这都没问题。关键在于你为什么想干这个事情?是改变你了吗?是感动你了吗?还是其他的东西?
原标题:电影和小说是一个种子,两种生命 | 专访《刺杀小说家》导演路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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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我们的初衷很纯粹,拍一部好看的电影 | 专访《刺杀小说家》导演路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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