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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小说家》导演路阳:这部“很厉害”的电影,不只有视效

澎湃新闻记者 陈晨
2021-02-14 16:3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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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小说家》,可能是这个春节档“最燃”的片子。导演路阳在开机前对所有人说,“我们要拍一部很厉害的电影。”电影拍完后,他看着成片,觉得“这部电影让我很骄傲”。

路阳是个宅男漫画迷,看热血少年漫长大,痴迷于“一个人对抗全世界”的情结。如果看电影,尤其最后红甲武士打赤发鬼那段,能看到日漫对这位导演的深刻影响,满满的“中二”燃魂。

《刺杀小说家》里微小的光和相信的力量,是这个故事最初吸引路阳的地方。当时他还没拍《绣春刀2》,看到了双雪涛的这篇小说,拽住制片人说“这小说你别给别人,我特别想拍”。

这是一个关于小说和现实两个次元交错并行的故事,一个是奇幻诡谲的冒险世界,一个是紧绷在绝望边缘的穷途末路,不得志的小说家,丢了女儿失去一切的父亲,俯视众生的资本家……小说里写的事在现实里也会发生,有些直接对应,有些留待有心人解读。

《刺杀小说家》导演路阳单人海报

路阳凭借明朝三个底层公务员的“打虎记”成为备受瞩目的青年导演,在此之前他曾和郭帆、陈思诚等青年导演一起被“公派”好莱坞学习。后来几位导演回来各自交出作业,在过去的六年时间里从不同方面不同程度推进了中国电影工业化的发展。

《刺杀小说家》是这位理工科出身的导演将中国视效电影技术推向新高度的力作,历时五年打造的过程里,路阳自己都拍出了半头白发。因为每一个镜头都必须考虑得极为周全、做好设计,路阳的剧本大纲就写了2.5万字,抵得上人家一部电影完成剧本的字数。视效指导看完剧本后质问导演 “老路你是不是疯了?”而这种“疯魔”一旦兑现,就是中国电影人自己创造的历史。

动作捕捉、面部捕捉、虚拟拍摄等大量新兴的技术被运用到这部电影里,每一项都难,都有开创性的挑战,更难的是把这些技术统盘在一起。中间吴京过来探班,看到他们用虚拟拍摄技术,能实时生成森林背景和数字角色,激动地直拍大腿“国内技术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而路阳坚持用国内自己的特效团队,他是学信息出身,知道很多技术其实国内已经能够做到,但还没有被运用到电影工业中来。况且好莱坞贵且“古板”,工作方式和流程并不适合中国电影的工作方式。

《<刺杀小说家>创作实录》

电影里明星不少,雷佳音、董子健、杨幂、于和伟、郭京飞……但“片酬”最高的角色是赤发鬼,一个身高15米,4只手臂,红发蓝面的大妖怪。事实上,这种类人生物是特效技术中最难的类型,从骨骼到肌肉、皮肤、毛发是一层一层搭建出来,是一个非常繁复细致的过程。

这个大家伙的形象从2018年初开始设计,一直到2019年秋天才把每个细节定下来,迭代了几十稿。它有40万根头发,全身90万个毛孔。面部在做表情时,肌肉会带动皮肤和毛孔一起发生形变。这事儿一度技术团队束手无策,去问西方的同行人家也不肯告知。技术团队死磕出来后,美国迪士尼的同行都感到惊讶,赞叹这么短的时间就把这个东西做出来你们可真厉害。 

除了赤发鬼,构建电影中整个小说世界也是极其巨大的工程,剧组在青岛搭了20几个摄影棚,总共有17万平米,相当于24个足球场,光是搭景就花了5个多月。小说有很多留白,需要读者们自行发挥想象力脑补,而电影要给观众看到所有的细节,细节真实才能令观众真正走进创作者营造的梦中。 

路阳说,这部电影里完成太多中国电影的第一次,“第一次在一个片子里面使用这么多的、完整的特效流程,而且全部是由中国团队自己完成的,没有借助任何外国团队的力量或者技术。这是一个庞大的工作,也是很热血的工作。”

电影上映前,导演路阳接受了澎湃新闻记者的专访。

《刺杀小说家》海报

【对话】

做一个“很厉害”的电影

澎湃新闻:《刺杀小说家》有一个很好的文本底子,双雪涛的原著小说里哪些部分激发了你的创作冲动?

路阳:有几个方面,首先是他的小说里面刻画了这两个人物,一个是为了寻找孩子不顾一切去奉献和牺牲、愿意去经历一切冒险的父亲。当时我也刚做父亲没两年,看到这样一种情感的时候,我完全相信,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样做的。

另一个是小说家,他在小说里面描述的那种人和创作的关系,即使不被认可,也相信自己做的事情,依然愿意坚持,将坚持看作一种信念和希望。我作为一个创作者,很多地方我完全明白雪涛在说什么,我们经历过同样的那种愤懑的时期,同样的那种不服气,都觉得自己有很多的东西想要去表达,然后去抒发。所以这部小说让我从从情感上、从精神上都是有这样的冲动的。 

另外一个方面是,我觉得就做电影,除了在主题、人物以外,它要有它的类型空间,同时非常重要的是要有电影画面感,这些在小说里面都能找到,它已经具备了一部电影需要的几个最重要的要素。

当然这些其实是现在你这么问我的事后理性分析,事实是看完小说我当场就想要去拍,是一个非常感性非常简单的选择。

《刺杀小说家》主演杨幂与导演路阳在片场

澎湃新闻:但当你做出那个非常感性选择的时候,意识到之后的这条路是那么难走的吗?

路阳:其实是意识到的。能够意识到它的难度,但更重要的,我们也认为这是能够完成的。这些东西很多虽然我们没有做过,但是在好莱坞是极其成熟的,已经有相当体量电影积累了这样一些领域里面的技术,我们是能够有经验和方法论可以去依循的。但知道个原理,知道大概,具体怎么做,如何去对接这些技术、去梳理和建立这样的流程,这是需要我们自己来想的。 

澎湃新闻:技术在好莱坞是成熟的,但中国的团队来做,难度来哪里?你觉得东西方电影工业体系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路阳:其实所有的细节是不可能照搬好莱坞的方式方法,因为整个的行业体系、工业体系,包括东西方的思维都是有巨大差异的,我们必须在了解原理的前提下去建立我们自己的一套东西,才能够适用于我们的生产关系。 

我觉得东西方人做事情的方法是最根本的不同,好莱坞有极其细致的分工,带来就是极其明确和清晰的责任,这当然是好的,但对我们来说也意味着做事情的方式方法不灵活,一个事情要达到结果,必须得这么做,很难去变通。

在我们这儿,我觉得中国的电影人有的时候会有一种类似家庭的观念,一个团队就是一家人。在需要你的时候,有的时候中国人没有分那么清楚,只要需要且我能做这个事情,不管是不是我的责任,我就会上。即使我们没有像好莱坞的12345个条件,我们只有可能124,但大家也会设法找到一条途径,最后解决呈现的问题。过去很多年我们试过去用他们的方法,但仅仅是照搬是行不通的。 

《刺杀小说家》导演路阳与主演雷佳音在片场

澎湃新闻:这些年其实也有了很大进步,《刺杀小说家》的技术上面哪些是有着突破性进展?

路阳:很多的技术应用在中国电影、或者对中国电影人来说是第一次自己做,其实我们是实现了很多0的突破,第一次大规模完整使用了虚拟拍摄技术,把动作捕捉、面部捕捉,还有虚拟拍摄、虚实结合拍摄,这么多的最高难度的科学流程,完整地集成在一个电影的制作流程里面。

大家可能很难想象的,这是一个海量的工作,一个无数的技术课题要去攻关的事情。中国的电影在这条路上已经花了20多年,我们一直在积累,无论是经验上还是技术上,团队里许多人参与过的前作都会帮助到这部电影。

但是即使如此,在这部影里面我们要去学习和从0开始的事情真的是非常多。我自己是很骄傲的,我们的预算可能只有好莱坞的1/4甚至1/5,但是我们都尽量从各方面,无论是技术上、经验上,还是内容上、主题上,去追赶世界上好的内容。

《刺杀小说家》CG角色红甲武士与真人角色跨次元激战

澎湃新闻:导演特辑里说,你开机的时候就跟大家说我们要做一个“很厉害的电影”,所以你对“很厉害”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定义?

路阳:很厉害的电影就是对我们自己来说,就是真正能够打动我们,具有新鲜感、探索性和冒险精神的这样一种电影,无论是一个商业类型电影,还是一个作者电影,我觉得电影本身的创作就是需要去冒险的,要找到新的领域,不断去拓展新的艺术形式。

我觉得“厉害”它不是一种狭隘的具体的感受。但是我们一说这个事情,意味着我们希望我们这部电影比我上次的作品要更好。

视效不是最核心的部分,内核的精神力量是动人的

澎湃新闻:现在宣传上非常多的在强调特效的部分,叙事上两个世界并行的故事怎么讲是否也是很大的挑战?

路阳:对,是很有挑战。从宣传上来说,这样的一个故事,绝非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我们怎么样让观众有一个对电影的直观感受,选择去介绍视效的部分,这个相对来说对观众容易形成印象,但对这部电影来说,视效是它很重要的一个表现,但绝不是核心的内容,最本质的东西应该还是我们要探讨的主题和故事。

因为这样的一个故事,它是在真实和虚幻之间,几乎是梦境式的那种充满想象力的体验才能完成的一个主题叙事,所以一定要去借助技术,否则的话就根本无法完成这样的一个叙事,也构建不了这样一个两个世界并行的故事。但它一定不是最核心的部分。小说中那种对于希望的追寻和相信,具象到一个人物身上,一个人物把一个形而上的概念跟我们的现实世界打通,形成一种非常有力的连接。那种力量是非常动人的。 

《刺杀小说家》烛龙攻城场景

澎湃新闻:但因为视效的工作量非常大,制作上的这些精力牵扯会不会影响对叙事的创作?毕竟所有的改动都会很贵,是不是就不太允许很多临时的创意?

路阳:其实是不影响的,每个人的创作习惯不一样,我们在现场都会有一些所谓灵光乍现的时候,但有这种时刻的话,我反而因为制作上的限制而变得更加谨慎,我会去审视和反思,我突然有了这样一个想法,它到底是不是好的? 

因为我们所有的细节都是在前期经过无数的推敲才最后形成并确定下来的,现场灵光一现,其实推敲之后发现不太结实,有可能会有“坑”。所以电影的创作和制作过程是一个需要感性和理性兼备的过程。

如果说推敲下来,你真的想要去创作某些新的内容的话,你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去迎接各种各样的问题。你想要获得更多,你就要付出更多,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事情。 

《刺杀小说家》里的赤发鬼视效

澎湃新闻:包括和演员的配合,考验演技的同时是不是也给了演员很多牵绊?演这样的片子是否需要演员具备某些特定的特质?

路阳:它当然会跟以往不一样,可能现场无法提供所有真实的细节的支撑,需要演员有更强大的信念,以及有相当的想象力去帮助完成自己的表演。但是同时反过来说,突破了现实的界限,这种“无依”反而让表演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我们要讲述的故事不是只存在于我们生活体验之中,有更多超出我们生活体验以外的东西可以去呈现。就好像我们在话剧舞台上,可以用非常表现主义的形式感去讲述一个故事,可以在虚空之中去讲一个故事。 

其实有的时候我会觉得话剧和电影有相似之处,电影一样可以非常的超现实。所以我非常喜欢跟有舞台经历的演员合作,鼓励他们用各种各样表现的手法,因为话剧里面本身要去建立信念,那种所谓的有无实物表演并不是什么特别新鲜的事情,好的演员对他们来说都不难。

澎湃新闻:很多人在讨论这个片子把你头发都熬白了,这个制作过程中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路阳为《刺杀小说家》熬白了头

路阳:确实是很难的一次创作,各方面都难,因为一开始我估计可能会需要5年时间来做这个电影。但过程中说的难,是因为新的东西太多了,就不是在我们完全熟知的很舒适的环境区域里面,我们需要跨到另外一个地方去,我自己本身也需要训练,它是非常消耗脑力、体力和精力的一个电影。

头发确实不知怎么就白了这么多,但动脑子本身它不会让你产生焦虑,我是理工生,这个过程就类似于你在解决一个又一个的谜题。解题的过程是紧张,但是又愉悦的,解开了之后你肯定是欢心。拍摄的时候,包括后期制作占到更大的比例,那也多是体力的这种疲惫,我们精神相对来说一直是特别愉快的。

澎湃新闻:作为一个漫画迷,是不是这样一部电影是特别适合表达你的美学观念的?有人说你还是个二次元热血少年,你怎么看?

路阳:对,是这样。少年反正不敢说了,已经就是40岁开外了,但是热血是始终存在的这个事情。主观上是有很清晰的认识的,我们希望去把这种情绪带入到电影的创作里面。 

澎湃新闻:前两年郭帆导演做出《流浪地球》的时候,有介绍当时你们一起去好莱坞学习的那段经历。你怎么看那段经历对今天的影响?

路阳:首先是让我们得以管中窥豹地看到好莱坞的电影工业已经到了一个什么发达的程度,让我们有一种迫切的心情,希望我们也能够在我们的电影里面去找到这样的途径,去尝试这种工业的建立。因为它带来的不光是一种所谓视觉的呈现,而是一种思维的解放,创作思路的解放,这种变革体系的建立,不光是应用在类型变化商业片上的,因为电影本来就是一个伴随着技术去不断生长、不断进化的一个艺术形式,无论是李安使用4k还是120帧,这种技术将来一定会对电影产生深刻的影响。对我们来说,我们需要去掌握这种手段。

《刺杀小说家》耗时5年打造的异世界

读解空间是观众带来的

澎湃新闻:之前《绣春刀》的武侠经验给这部影片带来哪些帮助?

路阳:确实很多帮助,一个是制作经验上,再一个就是在类型化的需求上有我们的点点心得,每次拍片都积累一点经验,但具体是什么很难说清,类似于它会慢慢形成一种感觉,故事推到这里,我觉得应该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或者说在处理人物塑造的时候,我觉得应该是用一个什么样的景别去呈现人物的表演,你摄影机的位置变化,会带来什么样的差异,这些它是一种手艺的精进吧。

因为电影是一个工作极其繁杂、工作量极其巨大的一个事情,要不然怎么会2000个人干5年才把这个事情干完,而这种手艺上的精进确实这次放在这么严密的大工程里面,带来很多帮助。它让我维持在一种很稳定的状态,保持这种精确。

澎湃新闻:前面你有说到,当初喜欢这个故事,有部分的原因是和故事里的小说家产生了某种基于创作者的共鸣,所以在电影里,你怎样深挖这个人物?

路阳:在电影创作上,我的习惯是每一个人物我都要认识他,当然小说里这些角色已经非常鲜活了,但是在把它变成剧本,或者在把它拍摄出来之前,我必须得认识这个人,我得知道这个人物一辈子经历了什么,而不是只存在于电影的两个小时的时空之内,对我来说依然是离地的,不够让我能够去把握他们。所以我会在生活中假想他是我生活中的人,我认识他,是我的朋友,或者是我自己的一部分。

具体到小说家的话,这个人物会有一些捷径,因为我会去参照雪涛本人,在这个人身上我们会形成一些情感的通道。他是一个为了小说可以不顾一切的人,那么他的日常都是什么样的? 我不想做一个概念里面的小说家,他不是我们想象中那种一边明亮的客厅里面,或者一个巨大的桌子前摆杯咖啡写作的样子,他一定是一个更有生活气息、更烟火气的,或者说有着更多痛苦的人。创作从来都不是容易的,我会把雪涛在生活中有而小说里面没有呈现的内容、生活里面的细节,放到电影里面来。这会很大程度的帮助我,让这些角色鲜活起来。 

《刺杀小说家》剧照

澎湃新闻:之前《绣春刀》是一个发生在古代的故事,但是观众作出了很多现代性解读。这次《刺杀小说家》奇幻类型的背后,是不是也会有一些更有现实意义的解读空间?关于创作和现实的关系,一直以来有怎样的思考?

路阳:当然。比如《刺杀小说家》当然有一个重要的文学来源,但在此之外我依然需要大量的现实依据帮助我去创作电影。我觉得对我来说每一个电影都需要以现实为来源进行创作。至于说解读空间,我觉得解读是无论我们如何去预设,观众一定是有不同的感受。如果有一些,是会增加阅读或者观看的乐趣。但也许有那种丰富性本身就是读者和观众带来的。

    责任编辑:张喆
    校对:栾梦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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