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天符宫“拆与留”：历史名城的街区改造与文物保护博弈

长沙市碧湘街棚改项目拆迁废墟中的“天符宫”。本文图片除署名外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谭君 图 

长沙湘江边，寒风凛冽。一片城市棚户区拆迁废墟中，一台挖机在吭哧吭哧工作，一座上年代的“老房子”矗立一旁。门窗、屋顶均残破不堪。

这座老房子名叫“天符宫”，位于长沙天心区碧湘街片区。或许在拆迁队眼里，这是一间破破烂烂的“D级危房”，而在湖南大学古建筑教授柳肃看来，其价值“不亚于一座省级文物”。

“这两天从我的学生和朋友那里听说长沙天符宫要拆。”

柳肃2021年1月22日在微博上发的这条消息让人们顿时紧张起来。以柳肃代表的文保专家们将拆迁废墟中的“天符宫”的去留问题发至网络，并引发全长沙乃至全国的讨论和关注。

2月2日，长沙市天心区多名部门负责人表示，“不会非法拆掉天符宫，但如何保护尚未有结论。”

争论的焦点是，到底是要“原址保护”还是“异地保护”。

专家们希望是原址保护，因为天符宫是长沙市内仅存的几座中式古建筑之一，而且是最精美的一座。并且长沙之前的几个异地保护案例，“要么一拆不了了之，要么恢复得不像样”。

“要是能够通过方案设计，让天符宫和商业体互利互惠，共同生长，带动整个碧湘街片区，成为长沙的另一个网红打卡地，又何乐而不为呢？”业主单位长沙市天心棚改投资有限责任公司副总经理李波说道。

天符宫的保护风波背后，是长沙作为一座千年历史名城，近十年来城市改造与文物保护的博弈。

长沙青山祠社区内，至今遗存有曾供奉“青山大王”的香炉。

天符大帝与青山大王

2018年5月，文物保护志愿者张惠明在长沙做城市记忆导视系统的创设工作。他在一次走访拆迁中的碧湘街时，向一位89岁的老人打听长沙城墙遗址，“老人抓着我的手说，有个老东西，现在已经残破不堪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随后，在一位七十多岁老人的带领下，他穿过一排杂乱的小摊贩，在已被民房四面包围中，找到了这个“老东西”：一块石碑上，依稀可辨刻字“天X宫”。

宫内堆放着各种废品，但这仅存的一间屋内，古朴的抬梁式屋顶，数根高大的麻石柱，仍彰显着宫观的气势。麻石柱上除刻有对联外，还有落款“重修于民国36年”。老人称，老长沙人又叫这里“天符庙”，在他小时候，这座庙内供奉着道教神仙“天符大帝”，香火很旺，以前还有戏台，人们在这里举行庙会，非常热闹。

在道教信仰中，“天符”是玉皇大帝发的圣旨，后来“天符大帝”渐渐成为一个道教神仙。而这座道教宫观较为完好的保存于现代的长沙城中，属实难得。长沙城拥有2400多年历史，城市中心从没发生过挪移，但经历了1938年“文夕大火”和数十年来的无序开发之后，如今古迹难觅。

几日之后，带着对更多探究欲的张惠明再次来到碧湘街。在拆剩的另一处老屋中，他访到了另一位85岁的老人。“老人说，以前这里可不只是供天符菩萨，还供着‘青山大王’。”

位于长沙湘江边的赵汝愚墓

“青山大王”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击中了张惠明。“青山大王”就是南宋赵家王朝的宗室、抗金名相赵汝愚。赵汝愚因力主抗金、忠贞爱国，死后被宋理宗追封为“福王”，谥忠定，祀称“八方王爷”。赵汝愚身前因被韩侂胄陷害贬至湖南宁远，在衡州时暴卒，遗体运至长沙埋葬。其墓葬就在天符宫往南800米处的妙高峰，现在是湖南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墓地附近还曾有纪念“青山大王”的“青山祠”，后来被毁。但墓地所在社区，一直被命名为青山祠社区，现在是长沙有名的历史文化街区。这老街巷里，至今遗存有铸刻着“青山大王”四字的香炉。

宋代葬于长沙妙高峰的“青山大王”赵汝愚，其墓现为湖南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张惠明很是震惊，报告给了湖南省文史馆馆员、长沙大学教授陈先枢。陈先枢也很激动，“天符庙被找到了！”

七十多岁的陈先枢被湖南媒体誉为长沙年轮的“神仙树”。他曾骑着自行车踏访了长沙千多条老街，但他却从未找到过天符宫，“我以为早就消失了。”在他心中，天符宫曾是可以和火宫殿媲美的长沙城市地标。他编著的《长沙传统风俗大观》和《民国文人笔下的长沙》两套书中，都提到过“天符宫”。

长沙老人邓泽致在《闲话古长沙》中说，天符宫原有左右庙门，戏台对面是大殿，殿堂供奉神像。殿堂顶上，善男信女供奉的大香，有如巨臂，长有丈余。戏台常上演各种酬神大戏，热闹非凡。每年举办的庙会更是场面盛大。

一篇发表于1937年6月8日长沙《力报》的文章，更是以《从福王墓到天符宫》为题，生动地将这两处古迹的关系进行了介绍。“此地（福王墓）无什可看，倒不如到河边看看福王庙宇强得多”。“（天符宫内福王）神相（像）是清咸丰年间，由郴州大水漂到此间，王爷也着实灵验，故此香火甚旺。”

此外，该文还提到，天符宫还有救济火灾的功能。而陈先枢也有史料及图片证明，20世纪30年代，天符宫是长沙南区义勇救火队的驻地，大门内两侧置有救火的“水龙”。

碧湘街棚改区内的“天符庙”宣传画。

棚户区中的“不可移动文物”

天符宫的发现，震动了整个长沙文史圈。2018年5月29日，长沙市时务学堂研究会会长陈书良、副会长陈家书、副会长及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柳肃、副会长陈先枢、梁小进等，及美国湖南同乡会共同会长余心宪，联名上书呼吁抢救长沙天符宫遗存。

天符宫发现的消息，也传到了天符宫所在地块的业主单位——长沙市天心棚改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天棚公司），它是长沙市棚改投资有限公司的全资子公司，负责天心区范围内棚户区改造投资、建设等。从产权的角度，因为天符宫里面住户已经完成征收补偿，该房屋产权可以看作“灭失”。

天棚公司副总经理李波告诉澎湃新闻，天符宫所处的碧湘街棚改项目，是天心区14个棚户区改造项目之一。这样的棚改项目，是民生工程，目标是实现“四增两减”，通过增加公共绿地、增加公共空间、增加配套设施、增加支路网密度，减少居住人口密度、减少开发强度，来改善老城区居住环境。所以，项目进行的是插花式棚改，通过前期踏勘，将片区内年代较新的建筑剔除，实行留、改、拆的多改合一。在2008年～2012年长沙市已经实行了一波，现在处于2014年～2017年的第二波。

碧湘街棚改项目东起书院路，南起劳动路，西至湘江大道，北至城南西路（西湖路），分两期实施。天符宫处在第二期，自2016年12月开始启动。

李波介绍，在2018年中，收到发现文物的反馈后，拆迁部门马上进行了处置，“暂时不能动。”

“这么多年，在历次文物普查中，确实没有发现（天符宫）。随着棚户区改造才从一片违章建筑里，拆出这东西。周边不拆，根本看不见。”天心区文旅体育局局长张磊告诉澎湃新闻，新中国成立后，天符宫被收归所属街道办工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街办工厂倒闭后，该房屋一直无人看管，随后被周边菜市场摊贩等用于居住和储存，近二三十年来无人管理维护。

张磊强调，政府对天符宫一直持“要保护”的态度。

陈先枢表示认可，天符宫被发现后，2019年初，天心区文旅体育局管文物的副局长联系了他去勘探现场，随后，该局又邀请他、梁小进和中南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硕士生导师，湖南省和长沙市文物局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委员会专家罗明三人专门开会论证，以确认天符宫是否可作为不可移动文物被保护。三位专家一致意见是肯定的。陈先枢还提议，在先按程序列为一般不可移动文物之后，要申报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庙前房屋保留一部分，恢复庙门、一进厢房等旧貌。

2019年6月，天符宫作为“一般不可移动文物”被公布。

2月2日，澎湃新闻走访天符宫附近的楚湘街、裕农街发现，多栋房屋的空白墙壁上刷着充满诗意的文字和图案，标识为“长沙历史步道”。其中一副画的是“天符庙”，并配有天符宫内麻石柱上的对联，“莫话劫灰红，庙貌巍峨恢再造；伤心天水碧，乾坤旋转矢孤忠。”上联意为天符宫经文夕大火后，今得以再造，下联则是表达了对赵汝愚爱国忠义精神的敬意。

据长沙晚报2018年报道，长沙将在三年内建成总长约64公里的历史文化步道，串联起老城区的“历史遗珠”，编织成老长沙的“记忆地图”，以留住长沙的历史文脉。天心区城市人居环境局孙卫锋和陈先枢告诉澎湃新闻，2019年，为落实这项政策，碧湘街所在的坡子街街道，挖掘辖区内的文化遗存，并当即将新发现的“天符宫”用上了。

长沙坡子街“异地重建”的苏州会馆、鸿记钱庄建筑群。

“天符宫要被拆”风波

风波出现在2021年1月22日。

这日深夜，柳肃发了一条微博，称从学生和朋友处获悉，天符宫即将被拆掉。柳肃的言辞颇为激烈，“是文物要动它就要经过一系列的程序：专家论证、社会公示、上报主管部门，最后再由上级政府下文批准，听说什么程序都没走，就想拆它。”“长沙城内还剩下几座古建筑？还拆，这‘历史文化名城’的牌子还想不想要留着？”

柳肃在湖南古建筑界享有盛誉。2012年，长沙市在湘江边上建万达广场，挖地基时发现了一段宋代以来，叠加元、明、清共四个朝代的120余米长的古城墙。随后，为完整保留这段宝贵古迹，柳肃教授发起了一场轰动全国的长沙古城墙“保卫战”。最终，基于各种原因，该段城墙仅在万达广场的地下车库中，保留了20米。光明日报曾发文总结长沙的古城墙保卫战，“历史与经济的较量”。

“没有谁说不经合法程序就拆掉天符宫，柳教授怎么能这样说！”2月3日，天心区文旅体育局局长张磊对澎湃新闻说，柳肃的微博以及被引爆的舆论，给了他们很大压力。

对于一些苛责之声，柳肃回应澎湃新闻说，“只要天符宫能保护下来，我受点委屈无所谓。”

作为国家公布的中国第一批历史文化名城， 柳肃认为，长沙城内的历史建筑实在太少，“除岳麓书院和开福寺外，几年前在城北边发现了龙王庙，加上潮宗街的国相庙和天符宫，就这几座城内的中式古建筑中，天符宫是保留得最好最精美的一座。它的抬梁式穿斗式屋架，梁下镂空木雕装饰，五六米高的、整块麻石柱支柱，柱子上刻的文字和对联……可见当年那个建筑多么隆重。且不说它的道教背景及受长沙百姓爱戴的赵汝愚的关系，就其古建筑的价值，在我心中，已不亚于一座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2018年5月发现天符宫后，柳肃马上将这幢城区稀缺的中式古建筑，列入了他负责的重点课题。这是一项对长沙城内及周边仅存的7处古建筑，用三维激光扫描进行测绘的项目。

然而，2021年1月14日，当柳肃的博士研究生李雨薇等人按计划来到天符宫进行实地勘察时，却听闻天符宫即将拆除。学生反馈给柳肃的图片中，周边已经拆光，旁边就是推土机，柳肃称，他多方打听的消息是，天符宫会和其一墙之隔的楚湘幼儿园一起被拆掉。

长沙文物爱好者们研究文献发现，楚湘幼儿园曾是楚湘街小学，而该小学的前身是“忠定小学”，而“忠定”正是赵汝愚的谥号，曾经天符宫的一部分承担过教育场所的功能。

1月23日，是长沙中小学及幼儿园放寒假的日子，放假后，楚湘幼儿园即进行拆除。1月22日半夜11点36分，柳肃发下那条情绪激动的微博：“就好比是齐白石的一幅画，有人不知道齐白石是谁，要当着我的面把他撕掉，而我是懂得他的价值的。就是那种感觉。”

2月2日，澎湃新闻走访发现，楚湘幼儿园已在拆除。临江拆迁废墟中，一台挖土机正吭哧吭哧地工作，残破的天符宫矗立一旁，外人已无法靠近。天棚公司李波告诉澎湃新闻，目前碧湘街二期只剩下楚湘幼儿园、天符宫等几处零星房屋没有拆除。整个碧湘街棚改项目，第一期项目已经完工，拆迁了333多户，征收花去6.3亿元，地块已建成安置房、扩建的碧湘街小学等，“没有做任何商业处置。”

第二期一共拆迁728户，整体征收补偿已花去10亿元。“老城区房子非常密，补偿金额相对高。而且房价飞涨的过程中，有些住户只有十几平方米，拆迁后根本买不起房子，所以我们按征拆政策，能往高就往高去补。”李波说。

高昂的财政支出，使业主方寄望于二期规划中的商业用地减轻压力，“说实话，作为一项纯投入项目，我们也想着少亏一点是一点。”李波说，拆完之后，根据控规，二期一共9个地块，沿江S1至S4之间的S2和S3是经营性用地，两头的S1和S4则是绿化用地。天符宫不偏不倚，正好处在S2+S3之上。

“S2+S3这块地仅20亩左右，面积小，又处在天心阁视线控规走廊，限高18米，容积率只有2.0，对于开发商而言，这块地本来就建不了什么。”李波坦言。如今因天符宫的存在，该地块或将被切割得更小，卖地难度增大。

长沙万达广场C2栋地下车库锁着门的长沙古城墙遗址。

“危房”与“异地重建”

天心区文旅体育局局长张磊介绍，在碧湘街棚改过程中，已经请专业人员对天符宫进行了评估，“是D级危房，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

那么作为文物的天符宫，到底是去还是留？2月2日，张磊没有正面回应澎湃新闻，“目前天棚公司已经请了三四家设计单位在谈，根据地块的规划，是原地保护，还是整栋平移，还是构件保护，目前正在要求他们尽快提方案。”

张磊说，“最后的决定要考虑各种因素，不是网上说啥就是啥，究竟有多大历史价值，要进行综合考量。文物保护的方式有多种，原址保护，异地重建，甚至评估后没有太大价值而拆除。但不管哪种方式，政府都会依法依规，而不会不经程序‘非法’进行。”

多名长沙文物爱好者表示，他们相信，现在政府不会随意拆掉天符宫了。尽管，2010年前后，长沙已经拆掉许多本应该列为不可移动文物，比如曾为长沙市第一、二批近现代历史建筑的原湖南省博物馆办公楼、陈列楼，西长街基督教堂、聚福井等老建筑。

但他们对于天符宫的保护方式，感到担忧。

国家《文物法》规定，建设工程选址，应当尽可能避开不可移动文物；因特殊情况不能避开的，对文物保护单位应当尽可能实施原址保护。无法实施原址保护，必须迁移异地保护或拆除的，应当报省（自治区、直辖市）政府批准。

近年来，“异地保护”作为一种文物保护方式，在长沙不少历史建筑中频频被选用。

如长沙开福区百善台街151号公馆，作为近现代重要史迹及代表性建筑，它是市级不可移动文物点。但现在已经拆除。多名文史专家多次受邀论证对其进行“异地重建”。

项目方指出，长沙市棚改项目是国务院批准的、关系到长沙社会经济发展的重大民生工程，如不迁移，势必将该地块切割城若小块用地，造成“与城市规划矛盾的连锁反应”。且文物被高楼和新建筑包围，所以异地重建是“文物环境真实性的需求”。同时，原地块被整地出售定义为住宅用地，所以需要选址另建。

多名文史和古建筑专家表示，他们对这样的重建式保护论调并不认可。“眼睛能看到的，所谓异地保护，要么一拆不了了之，要么恢复得不像样，都成了笑话。”柳肃说。

比如，湖南多家媒体于2011年7月报道，1935年修建的长沙交通银行旧址，作为不可移动文物，拆迁后将“异地重建”。然而，近十年了，该旧址至今没有“重建”的影子。

“当时就是我带着团队做的异地保护方案。当时也是必须腾地，没有办法。这是一栋二层的西式楼房，门窗顶部均呈半圆拱形。砖块、木板、麻石，每个构件我们都用红油漆好标记，我还嘱咐拆迁的人，这个罗马式柱头要整体切割，因为现在没有人能做出来，要好好拆……然而，拆完十年都没消息。”

另一个典型例子，是长沙福胜街上的苏州会馆、鸿记钱庄、木牌楼三号公馆老建筑群。前两者是不可移动文物。

2005年，长沙市政府批准苏州会馆与鸿记钱庄等23处历史旧宅为受保护的历史旧宅，任何人不能随意拆除。2012年，在该地块卖给华远地产集团之后，长沙市政府批准对该建筑群的“异地保护”方案。

“华远公司也算是有担当的企业，他们答应出钱复建。现在建起来了，但这个就在原址不到五十米外的重建项目，已经不是文物了。”柳肃说。“施工方请我去看，我没法验收。外观式样整体重建了，但是犯了两个根本错误，使这个建筑已经不具有任何文物价值。第一，当年苏州会馆制作精美的大石块我们专门用红油漆标记，是要在复原的时候用到原来位置上去的。结果一块都没看见，全用的是机器切割的、光滑的新石块，毫无艺术价值。第二，青砖墙面砌砖都砌错了。他们全砌的空斗墙。空斗墙是比较穷的老百姓为了省材料而使用的方法。苏州会馆可是有钱的商人的建筑，是实打实眠砌的砖墙。”

“所以，我不主张异地保护。文物有一个特定的历史环境。移动了，很多真实历史信息就失去了。再一个，就异地保护而言，我们目前的文物保护意识和保护水平，都差很远。”柳肃说。

近20年以来一直专注于建筑遗产保护研究的罗明告诉澎湃新闻，建筑遗产的核心保护目的是为了尽可能原真地保留其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和科学价值，保护方式中虽然包含了异地保护，却是万不得已而为之，“异地”二字说明地点和环境已“物是人非”了，甚至有可能因为异地保护过程中的不当操作，使得其丧失了最重要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和科学价值。鸿记钱庄本在坡子街，苏州会馆本在福胜街，现在两者却成为了一条路上的“隔壁邻居”，就有可能在地理信息上误导后人；同时，在异地保护过程中也用到了不少现代结构作法，使得构造工艺和材料材质也发生了较大改变，不可逆地削弱了上述三种价值。“如果再过几十上百年我们的后代需要继续修缮它们，就有可能以讹传讹。”

2011年媒体对长沙交通银行旧址将异地保护的报道，该建筑至今尚未重建。

街区改造与文保兼顾的可能

“天符宫必须原址保护。”陈先枢、长沙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组成员刘叔华均对澎湃新闻表示。“不可移动文物一般情况下不主张异地保护，需要异地保护，那是不得已的情况下，关系到国计民生或者重大军事、国防项目，这块地必须让出来。而我们今天一般的城市开发，值得这样去牺牲一座文物吗？”刘叔华说。

作为一名老建筑专家，75岁的刘叔华至今遗憾毁于1995年的湖南中山纪念堂。那座建于三十年代的建筑，因省农业厅要建三栋住宅楼而被拆。“它是麻石艺术、中西合璧的建筑精品，承载了许多重要历史记忆的场所。”刘叔华说，“世界上哪里有拆不动的非常结实的危房？”

“我遇到的所有的领导，没有一个敢说不保护文物，但事实上，在我的印象中，相当一部分人是想要拆掉。”柳肃说，“保护文物要钱，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没有钱，能维持到什么状况就什么状况，不要拆它啊。”

在柳肃看来，在人们的观念中，包括地方领导、开发商，甚至文物爱好者中，可能还存在对古建筑的认知误区。“不是飞檐翘角就是古建筑。古建筑要列为文物要经过层层审批。风景名胜区里的访古建筑是现代建筑，异地重建的建筑不是真正的文物。一个文物建筑，不是拍个图、照样子做得出来的。”

对文物建筑的认知程度决定了对文物保护的观念。李波也表示认可，“目前我们请了三家单位在做方案，每个专家和团队都会有自己个人的看法，有些认为稀缺宝贵，有些对天符宫的认识没有深入到那个程度，或者对比其他城市或地方，不认为有那么高的保护价值……总之最终等他们的研究出来。”

陈先枢告诉澎湃新闻，其实长沙也有商业开发与文物保护兼顾得很好的成功案例。

典型就是南郊公园附近湘江边的原长沙机床厂。该厂创建于1912年，已有百年历史的企业，曾是建国初期全国十八个机床工具行业重点企业之一,誉称“十八罗汉”。

2007年，长沙机床厂地块被万科地产公司收购使用。

“这个开发商很有保护意识，他们买下后，没有改变建筑群的内部结构和外观造型，进行了保护性的修缮，最终使这个一开始还没列为保护目录的建筑，在2017年12月被公布为长沙市第三批历史保护建筑。”陈先枢说。

澎湃新闻记者曾于2019年看到，这处修旧如旧的长沙机床厂作为万科紫台的营销中心被使用，并被营销顾问引以为豪地介绍。

“使用是最好的保护。”张磊说，“目前方案还没出来，但我们也希望能利用到这个文物。”

柳肃介绍，实际上，在他发“天符宫要被拆”微博的第二天，天心区文旅体育局就找到了他，听取他对天府宫保护的意见。

“我说但凡有文化背景的商业开发，都有持久吸引力。一片楼盘，房子一卖，赚了点钱就冷了。但像长沙火宫殿，作为长沙一个地标，对外地游客有持久吸引力，就是因为有历史底蕴。我希望原址保护好天符宫，适当扩建，恢复戏台，并且最终能恢复天符宫庙会，大家都在这里来吃喝玩乐。”

李波则表示，对于S2+S3这块不大的经营性用地，到底引入什么样的业态，需要结合招商和投资的实际。“我们想引入国家开发银行那样的总部经济，因为在用地面积不大的情况下，这样能够提升整个片区，但很难谈成。要是能够通过方案设计，引爆让天符宫和商业体互利互惠，共同生长，带动整个碧湘街片区，成为长沙的另一个网红打卡地，又何乐而不为呢？”

澎湃新闻从天心区委宣传部获悉，正在进行棚改的长沙千年古街西文庙坪，2月4日，邀请了湖湘文史、规划建筑界专家陈先枢、梁小进、柳肃等专家，探讨如何对老街进行项目建设和招商运营，以使文化与商业的共生共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