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版《寄生虫》：穷人一定正确吗？

原创 毒Sir Sir电影

白虎

The White Tiger

豆瓣7.6，有人说是“印度版《寄生虫》”。

改编自同名畅销书，2008年获曼布克奖。

鸡笼

故事时间，大约是在千禧年初到2010年。

处于印度野蛮生长的时期。

主角，也就是这位写邮件的印度小哥，巴拉姆。

别看他刚才梳着油头、留着辫子，置身于装豪华的屋子里。

一开始，他可是个超级土鳖。

低种姓的他，从小生活在贫困的农村。

对于印度的社会，他有一个精妙的比喻——

鸡笼。

这个国家在上万年的历史中

创造出来的最伟大的东西是鸡笼

它们能看到同类流血 并闻到血腥味

它们知道下一个被宰的就是自己

但它们却不反抗

在鸡笼中。

低种姓的人知道自己的命运，但能做的，只不过是引颈待宰，以及把同样的命运一代代地传下去。

甚至，鸡笼都不是一种比喻。

而是真实的状况。

住的和鸡笼一样脏。

土黄的镜头，四处弥散的尘土，河水中泛起的气泡和漂浮的异物。

和“鸡笼”一样挤。

由于人多屋小。

巴拉姆需要全家共处一室，连睡觉也是。

大家不得不蜷缩着身子，腿全搭在一起，活像蜈蚣一样。

在巴拉姆家里，活得最滋润的，其实是头牛。

人吃饱前，牛得先吃饱。

人不如畜生，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况。

排在牛后的，则是家里唯一的老人，奶奶。

后辈的一举一动，甚至所思所想，都由她说了算。

比如要求巴拉姆爸爸拉黄包车的钱“充公”，强迫哥哥从小开始工作，就连学习成绩优异的巴拉姆，都被迫帮家里还债。

后来，父亲积劳成疾，肺结核死了后。

奶奶甚至还包办起了哥哥的婚事，为的是给家里续香火，连时间都设好了，限定为两周。

这一刻，巴拉姆明白，鸡是任人宰割的。

哥哥的命运，就是自己未来的人生。

必须逃离这个家，这是巴拉姆获得自由的第一步。

凑巧，他得知当地有个地主，要为从美国归来的儿子招募司机。

于是他连哄带骗跟奶奶要钱去学车。

本来黯淡无光的人生，开始出现转机。

然而，离开了家这个“鸡笼”，就等于自由了吗？

学车被教练挑剔种姓。

连学个车，都得看血统。

巴拉姆只能把自己压低到尘埃里，内心连一点愤怒都不敢有，甚至连工资都不敢要。

种姓制度这个“鸡笼”，早已规训了每个印度人民。

哪怕心生不满，都已构成僭越。

这时候你一定要问了：

难道就没有逆天改命的办法吗？

有倒是有。

但，你敢去做吗？

（ps.以下内容涉及剧透，建议观看电影后阅读）

白虎

不要问鸡为什么不反抗。

看看鸡笼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要当仆人。

看似只是个低级的工种，但也要经过层层的筛选和背调。

住哪个村，家里几口人，全都给你摸得清清楚楚。

万一你偷东西了。

抓住就是打死。

你逃？

看你的家人怎么逃。

名义上巴拉姆是当司机。

但实际上他什么活都得干。

洗脚、按摩、打扫……

做得不对，就要被拳脚相向。

这些“不对”包括——

自作聪明。

笑。

就连他要给乞丐钱，都被训斥。

潜台词：仆人该有仆人的卑躬屈膝。

用地主大儿子，也是巴拉姆最怕的猫鼬话来说——

不揍他们 他们就不尊重我们

你一定要记住

打骂，不仅是主人们在发泄情绪。

更是日常重要的“驯服技巧”。

正如巴拉姆所说——

我们到底是表面爱主人

其实对他们恨之入骨呢

还是表面上憎恨他们

心里却爱着他们？

懂得洞悉人性的主人都明白，仆人的毕恭毕敬都是装的，心里谁不是恨之入骨。

越是仁慈大度，越是会让对方蹬鼻子上脸。

每一下拳打脚踢，都是在为加固“鸡笼”而付出的工作。

可悲的不仅是森严的鸡笼。

——还有鸡笼里的菜鸡互啄。

巴拉姆第一天上班，就受到各种刁难。

仆人之间，原来也是分三六九等。

巴拉姆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扒到了一号司机原来是个穆斯林，而在这家人眼里，这可是个大忌。

为了上位，巴拉姆说自己做了一件羞愧的事。

向主人举报了一号司机的信仰问题。

哪怕对方苦苦哀求他。

可又怎么样。

举报虽可耻但有用。

你看他笑起来多开心——

巴拉姆确实因为身份受过霸凌，可是当他找到另一个弱者，且这个弱者对自己不利时，他可以反手一击重捶。

鸡笼当然牢固。

但能够在这个鸡笼中占个好位置，倒也不错。

你看。

靠着给有钱人家的公子开车。

巴拉姆离开了鸟不拉屎的老家，成为了全村的骄傲，去到了让他大开眼界的首都。

渐渐地，巴拉姆一度有种“与过去自己不同了”的感觉。

他会搬到一个人的房间，不愿意跟乌合之众共处一室；学起了主人吃素；反抗起了奶奶的剥削；最重要的是他开始清洁自己，试图洗去这股穷人的味道。

如同《寄生虫》一样。

但沿着有钱人家的下水管道，穷人真的能爬出黑暗的地下室吗？

和主人出入高档会所，他发现自己好几个月的工资不够住这里一个晚上。

勤勤恳恳，如此工作了30年，那又能怎样呢？

身边的同行给予他人生经验，帮人打工，老后你可能被抛弃，在贫民窟里了此残生。

既然如此。

那么片头那个，坐拥独立办公室，一身派头的巴拉姆是怎么来的呢？

用他的话说——

变奏始于一个夜晚。

主人阿肖克和老婆平姬外出庆生，回来的路上撞死了一个孩子。

而开车的，是借着酒意寻刺激的平姬。

巴拉姆当机立断，阻止了主人报警和上前救助，带着两人离开现场，还擦干净了车上的血迹。

他知道，在印度，没人在乎一个晚上流落街头的孩子死去。

主人的同情和正义感，都只是在给自己添麻烦。

这不是我们的错 先生

是那个愚蠢的小孩自己撞上来的

作为一个仆人，表现得怎么样呢？

完美。

老爷见到他，称他为“家人”，还第一次让他坐上沙发，请他吃槟榔。

如果再做完一件事情，就更完美了——

在自首书上签字。

承认那一晚，是他开的车。

这就是成年人（尤其的穷人）的崩溃——

在外要受虐，回到家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巴拉姆的家人已经把他出卖，在自首书上按压，作证是他撞死了人……

结果是。

根本没人追究那个小孩的死，巴拉姆也不用定罪。

而老爷对他的态度，也360度转变——

转回了原来的样子。

现在他彻底明白了那个白虎的寓言——

在丛林里 有一种最罕见的动物

同辈中仅出一只 那是什么动物？

是白老虎

成为白虎。

或一辈子做鸡。

困兽之斗

醒过来后的巴拉姆怎么做？

他开始计较起得失，还责备起自己当初为何如此无私奉献，甚至开薅起了主人的羊毛。

比如谎称车子要维修，来骗钱；把车子的汽油倒卖出去；胆子肥了后，还拿主人的车去载客。

其实，巴拉姆天资聪慧，也懂得把握机遇。

他一次次利用跳板，试图跳出自己的阶级，改变命运——

向奶奶借钱学车；

挤兑走“第一司机”上位；

成为阿肖克少爷的跟班，出入上流场合。

但每一次他兴高采烈地要推开命运的那扇门，都被一堵墙狠狠地反弹回来。

巴拉姆想明白了。

彻底想明白了。

在一个雨夜，他砸死了自己的主人，将他弃尸路边，卷走了车上的所有用来行贿的钱……

有人说。

大快人心。

也有人说——

这部电影“三观不正”。

但Sir要提醒。

电影从来不是一本道德行为规范。

甚至巴拉姆也知道这有多残忍。

他背叛了自己的良知——

因为阿肖克少爷，恰恰是对他最好的一个人。

我经常想起我的前东家

我很怀念他

他不该那样惨死

他也送丧了自己的家族——

报纸上出现命案的新闻，他阻止自己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

巴拉姆道德不道德还重要吗？

当社会根本不存在能让人合理向上流通的路。

当一切都在证明，不背叛良知、亲情、人性，就不可能改变命运。

如果善良与成功是一道单选题。

有人选择前者。

难免也会有人选择后者。

这个时候的道德审判，假如不是虚伪的，那么至少也是苍白无力的。

事实上，《白虎》根本也不是一部煽动仇富，“我穷我有理”的电影。

你注意看片中两个耐人寻味的角色。

少爷阿肖克。

他在美国接受教育，学成归来，希望用互联网改变这个国家。

看到家里人给官员行贿，他的内心极度反感。

社会活动家，所有人都不敢直呼其名，而是尊称她为夫人。

她出身低种姓，靠自己努力参政。

她致力于跟富人对着干，为穷人谋福利，是巴拉姆从小到大的偶像。

然而真相呢？

她人前宣扬平等的理念。

转头便向富人勒索和寻租。

穷人就一定正确吗？

那些痛恨地主、资本家的底层民众，饮鸩止渴般地将票投给迎合民粹的政客。

富人就一定可恶吗？

带着报国理想回到印度的少爷，也希望有一个公平与法治的营商环境。

但如果不上供，就根本没法做生意。

鸡笼不仅是贫富差距。

更是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的囚徒困境。

无论想要翻身的巴拉姆，还是理想化的阿肖克。

他们谁也不是恶人。

都属于这个国家的希望。

然而两团希望之火，却宿命性地走向背叛与互戕，这才是《白虎》真正的悲剧所在。

巨大的悲剧，又是通过巨大的黑色幽默说出来的。

电影展示了一切善的此路不通。

最后打开一条荒诞的捷径。

巴拉姆用抢走的钱，成立了出租车公司，买通了警察，当上了知名企业家，在镜头前侃侃而谈，发表他的成功学——

想成功吗？

从杀人越货开始。

然后镜头。

明知粗暴又故意粗暴地，拉向他身后更多的“巴拉姆”。

一个个的眼睛都直射屏幕。

你猜。

这是捎给谁的话？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海边的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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