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条谢幕之后，特朗普风潮会卷土重来吗

从表面上来看，2021年1月20日之后，民主党开始全面占据美国总统、国会众议院和国会参议院这三个关键权力部门的多数地位，正是拜特朗普防疫和选战上一连串的失利所赐，民主党得以占据之前并不握在手中的总统宝座与参议院多数地位，共和党方面仅剩最高法院保守派大法官的多数地位在手。1月6日特朗普支持者冲击国会山事件更为民主党带来了极其重大的舆论利好效应，表面看起来，民主党一时风头无匹，但是仔细分析起来，则民主党执政仍颇多隐忧，尤其是特朗普风潮其实并未真正消散。

2021年1月20日，美国佛罗里达州棕榈滩，美国卸任总统特朗普一家乘坐“空军一号”抵达佛罗里达州棕榈滩。机场聚集着众多美国卸任总统特朗普支持者。

众议院铁杆粉丝知多少

众所周知，在美国总统（受选举人团制度影响）、美国联邦参议院（受大小州问题影响）和联邦众议院这三个机构中，相对而言最能准确反映全美民意基本面的单位是美国联邦众议院。那么，一个有趣的问题就是，在特朗普谢幕之后（未必不会在未来某个时刻卷土重来），众议院里的特朗普铁杆粉丝大概还有多少人？

也许有的人会说可以从针对特朗普的第二次弹劾案的投票结果来看，在第二次弹劾案中，有10名众议院共和党人倒戈支持了民主党发起的弹劾，4名众议院共和党人没有投票，那么，是否就意味着剩下的投了反对弹劾票的197名共和党籍联邦众议员们全部都是特朗普的铁杆粉丝呢？

这个数字显然过多，并不符合实际情况，不愿弹劾特朗普并不必然等于否认拜登新政府的程序合法性与正当性。笔者认为，更值得依赖的数据是1月6日在国会进行的对2020总统大选选举人团票的核定投票。本来这种核定投票只是仪式性的走过场，但在目前全美极其尖锐的政治极化与对立格局中，演变为某种更具实质意涵的政治宣示行为。且投票发生在1月6日暴力冲击国会事件之后，在这种情况下仍一条路走到黑，坚持投票要推倒选举人团结果的，自是特朗普核心铁粉无疑。

此种投票需由参议院中有参议员愿意一同参与质疑才能最终记录在册，若无参议员同行，则众议院亦不能进行表决。最终提案成功进入表决程序的只有亚利桑那和宾夕法尼亚二州（两案中想质疑并推倒州选举人团投票结果的参议员都只是个位数）。而佐治亚、密歇根、内华达和威斯康星四州则因为并无联邦参议员支持而未得提案成功。在亚利桑那州相关众议院表决程序里，支持推倒该州选举人团结果的有121票，全部来自共和党人，反对的有303票，在宾夕法尼亚州相关众议院表决程序里，支持推倒该州选举人团结果的有138票，全部来自共和党人，反对的有282票，此二数字，若论特朗普的最坚定铁杆粉丝，自应当以数量相对较少者为准，也就是约121人左右。此二投票，皆发生于1月6日暴民冲击国会山事件之后，在这种时候仍死不悔改坚称大选舞弊的人，自然是特朗普的核心铁粉。

2020年12月12日，笔者曾结合当时政治形势走向（当时本届新国会尚未正式履职），在“海外看世界”公众号发表一篇分析文章，指出“未来众议院里的铁杆川粉也许仍维持在105-116席左右，占众议院总席次1/4强”，现在看来，那个预测数据基本还算准确。正如不少政治分析人士看出的那样，由于众议院每隔两年就要重选，众议员们自然要比参议员承受更多来自基层草根选民的压力，众议院共和党人现在呈现的这种阵容与队形，也更反映出全美共和党草根选民层面的态度取向。

因此，在未来拜登四年任期中，如何与这115-120名的恨拜登入骨、高度意识形态化、却在众议院稳握一席之地，“居于庙堂之高”的特朗普核心铁粉们打交道，将是一个棘手且绕不开的问题。即使特朗普渐渐远离权力核心，这个数字随之慢慢下滑，但似乎不大可能在短时间内跌破100人的门槛。在目前的国会众议院中（将掌握权力直到2023年1月），共和党人一共有211人，也就是说，至少在未来几个月的时间里，这些人中超过半数的大部分将仍是特朗普路线的坚定支持者，也会是拜登新政最积极的从中作梗者。有意思的是，铁杆特朗普追随者大约占众议院共和党人56%左右，而Politico最近的一项民调则指出全美56%的共和党选民认为2024年特朗普应再次出战，这两个数字恰好相合。

这一百多人中有不少人近日接受了媒体访问，他们比较一致的口径是，一方面接受拜登现在的总统地位（因为1月6日投票结果已定且拜登已正式就职），一方面坚决强调大选程序确有各种不端行为，并声言要在自己担任国会议员的这段时间里从本质上拔除所谓选举不端的制度性根源，使其以后不再发生。换句话说，这些人直到现在仍没有完全承认（或者说从根本上承认）拜登胜选的合法性及程序正义性。

事实上，根据美国媒体最近的报道，也正是在这100多名众议员中，很可能有人在1月6日的暴乱事件中扮演了里应外合者的角色，引暴民进入国会殿堂滋事。据美国媒体报道，在暴民冲击国会山的同时，来自科罗拉多州的共和党籍联邦众议员Lauren Boebert不断用推特实时转播包括国会山警力布置、国会议员所处位置等相关信息，甚至包括众议院议长民主党人南希·佩洛西已被安保人员带离暂避的消息。

特朗普会卷土重来吗

另外两项最新消息也足以说明特朗普仍存的政治影响力。1月26日，共和党籍联邦参议员Rand Paul提案质疑对特朗普二次弹劾的合法性问题，虽然该案最后未过，但只有五名共和党籍联邦参议员和民主党人站在一起，也就是说有45名共和党籍联邦参议员坚持认为二度弹劾特朗普是不合美国宪政秩序之既有规定的。这样算来，未来的参议院就特朗普二次被弹劾的表决大概率也不会通过（因为在满员出席的情况下至少需要67票赞成）。此外，1月25日特朗普高调宣布在佛罗里达建立专门代表自己的办公室，继续推进与宣传其各项执政路线，这个专属办公室未来也许会在特朗普与其草根阶层粉丝的互动中扮演重要角色。

截止到1月20日特朗普正式卸任的收尾时刻，他在fivethirtyeight上的综合民意满意度跌至38.6%，不支持度升高到57.9%，所以单就卸任时的情况看，特朗普可说走得非常萧条落寞。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对比他在2017年1月刚任职时45.5%的支持满意度，以及他在2020年四月初一度冲高到45.8%的支持满意度来说，特朗普不过是损失了七个百分点的民意支持而已，而且我们还要考虑到这个38.6%的极低满意度是在1月6日冲击国会山事件之后做的，特朗普于此时可说是千夫所指，因此存在一种可能性，即某些受访的特朗普铁杆支持者并不敢于公开表达肯定和支持。

另一个很有意思的参考指标是fivethirtyeight针对拜登执政满意度做的民意调查综合分析，最新数据是满意度54.3%，不满意则为34.6%，乍看起来，拜登的民望要比特朗普高15个百分点。另一可资对照的数据是，拜登政府满意度的第一份民调（1月23日）正式出台时，拜登的满意度为53%，不满意度为36%，我们可以用36%这个数据和上述的38.6%做比较，也就是说，特朗普最低潮时仍至少有36%的美国基层民意坚定支持，这些人完全不在乎拜登的具体执政表现，一上来就直接给他差评。我们拿这个数据和众议院共和党人中115-120名铁杆特朗普追随者的占比数字（占全院27%左右）比，则可清晰看到，其实特朗普在政府里留下的支持力量又比他在民间仍存的实际支持力量要弱了将近10个百分点。从这个逻辑看，到下一轮中期选举之前，其实拜登还是有很大的可操作余地和空间的，如果他执政得宜，民主党将有可能继续保持住国会两院的多数地位。而从这个数据比较也可看出，特朗普最主要的牌其实是植根在民间，而并不是他留在华盛顿的势力影响，更遑论随着特朗普离开白宫，拜登新政权开始全面执政，他在政界内部的影响力势将慢慢下滑。

一切的进展很大程度都取决于二月对特朗普弹劾案的走向，现在看起来该案在参议院大概率可能不会过，而如果此案不过，也将不会再有下一轮投票决定禁止他以后再担任联邦公职。因此，从现在的情况看，特朗普在制度面进取的道路很难被封死。

我们可以从美国政治史的既往记录中窥探出一些端倪。在美国政治史上，一任总统在离职之后卷土重来，并在未来的选举中实实在在从选举人团里拿到部分选票的只有两个前例。第一个例子是格罗弗·克利夫兰（Grover Cleveland），他于1888年被对手击败，然后于1892年重新参选并顺利获胜；另一个例子是共和党的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他于1908年卸任，指定同党的威廉·霍华德·塔夫脱（William Howard Taft）延续他的政策路线，但后来他对塔夫脱的表现很不满意，但共和党又决意继续支持塔夫脱，于是罗斯福于1912年组建第三党参加总统大选，直接导致共和党内部分裂，使民主党的威尔逊顺利获得总统大任。从这个两个案例即可清晰看出，对特朗普而言，更好的策略选择当然是持续影响共和党，而不是与共和党彻底决裂另组第三党。而如果特朗普要继续影响共和党，众议院里那100出头的铁粉众议员（尽管很多共和党参议员大概率未必会投票支持二次弹劾已经卸任的特朗普，但参议院共和党人全力挺特朗普到底的可能甚至不超过10人）可能就是最有力杠杆。

那么，特朗普在未来有没有可能复制克利夫兰模式呢？美国政治和历史学界很多学者倾向于认为2015年以来的美国政治运行模式非常像镀金时代（Gilded Age）曾发生过的那段往事。镀金时代，处于美国历史中的南北战争时期和进步时代之间，时间上大概是从1870年代到1900年。普遍认为这个时代的代表特征就是南北战争之后的充满贪婪和政治腐败的美国政府。我们应当注意到，克利夫兰模式恰恰就发生在这个时代区间里，因此，现在说特朗普的政治前途就已经完全画上句号，似乎仍为时过早。其实《华盛顿邮报》早在2020年12月就已经连发数文指出特朗普若想复归，就得先努力多读克利夫兰模式的相关历史。但是同样的，通过这样一番比较我们就能看出，特朗普若欲重归，首先当做的就是不能和共和党彻底闹翻，而且必须持续保持并试图不断扩充他在共和党华盛顿权力运行圈子里的影响力。

不过，另一个问题是，即使2024特朗普在共和党内成功复制了克利夫兰模式，他在最终总统选战决胜局究竟能有多少战力，也值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毕竟，最新的民调显示56%的美国受访者支持国会众议院对特朗普发起的二次弹劾案（即使特朗普已经下台），这个数字还是非常之高的，若特朗普最终支持度只停留在40%左右，很大可能是即使他于2024代表共和党重新出战，也会迎来又一次失败。而以上所有这些分析，还不考虑到彭斯、彭佩奥、妮基·黑利等同样有政治企图心的共和党高阶政客的可能作为。也有一种说法认为特朗普可能会包装女儿伊万卡参战，但是，就目前伊万卡自身累积的政治能量看，这种说法可能只是牵强附会，捕风捉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