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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华镇 | 一条马路穿越千年

2021-02-01 08:2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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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申知沪志 方志上海

法华镇路的千年过往

法华镇路,沪西一条不算长的小马路,它比邻徐家汇,连通淮海路、华山路、番禺路、定西路及延安西路等干道,“贴隔壁”就是老洋房聚集的新华路。这些元素都让法华镇路具备了上海人通常意义上的“上只角”概念。

然而,很多人却忽视了它的另一面。究其名称的来历,那可是一段千年的过往。说起“法华镇”,历史上可是盛极一时,曾号称“沪西首镇”,更有“先有法华 后有上海”的讲法。

近代以来,特别是1843年开埠之后,上海地区的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千年法华的江南市镇文明也渐渐被现代城市所取代。

位于定西路口的法华门大厦是现今法华镇路的地标建筑

千年前的一座寺庙

说到法华镇就必须了解法华寺的历史。而在这之前先要讲讲一条小河浜,那就是李漎泾。

李漎(cóng)泾,旧名李崇泾、漎溪,东南通蒲汇塘、肇家浜,西北达吴淞江,蜿蜒曲折,长五公里有余。其周边的支脉水系也多与之相合流: 西北段合新泾之水注吴淞江,东南接丁浦、三泾之水而连西芦浦,西南通东、西上澳浦(又称上澳塘、上沃塘)与塘子泾(又称唐子泾),南出日晖港以达黄浦,既是吴淞江通至肇嘉浜及蒲汇塘间的捷径,又是贯通吴淞江和黄浦的一条水道。关于此河道名称的由来,清代乾隆嘉庆以前上海地区的方志中均不可考,乾嘉年间才见诸县志、镇志的记载。

现在市民们可能对这条小河浜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但是如果说起交通大学华山路校门口的那座石桥,大家一定都知道。这座石桥之下就是李漎泾的故道。近代以来,李漎泾常被俗称为“法华浜”或“法华港”,其中缘由,正是下文中所要讲述的。

乾隆《上海县志》全境图中已经标注法华寺(红圈),但未见李漎泾标注

注:此图为上南下北布置

嘉庆《上海县志》水利图中标注的李漎泾

同治《上海县志》水利图中标注的李漎泾

《法华乡志》(卷二 水利)中对李漎泾的记述

1914年公共租界工部局绘制的Foreign owned land in the western External Roads Area (西部延筑马路区域的外国人所有土地图)中对李漎泾的走向绘制较为明确,而且已经标注为FA WHA KONG(法华港)

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水系促进了物流的发展,也使得人口流动更趋便捷。与此同时,随着佛寺的兴建,宗教活动吸引人口的聚集,从而进一步促进商品交换的发展,渐成集市。纵观太湖流域市镇的兴起,其中有相当部分都与寺院宗教活动有关,现今上海地区的法华、龙华、南翔等皆具有代表性。

现今绝大多数关于法华寺建立的年代都是源于方志。据《法华镇志》(清嘉庆十八年编)记载,法华禅寺由慧禅和尚(又名慧竺山)建于北宋开宝三年(970年),寺址位于“邑治之西一十八里”的李漎泾北岸(今长宁区法华镇路 525 号位置)。寺名“法华”二字取自佛经《妙法莲华经》,蕴含“佛法精妙、华丽如莲”之意。

《法华镇志》中,保存有撰于明永乐四年的《法华禅寺记》碑文。在碑文中,作者释心泰称法华寺建于宋开宝三年,但对于寺院在宋代的情况,碑文则语焉不详。查询南宋绍熙年间编纂的《云间志》,其中并无法华寺的记载。照例讲,寺院是方志记载的一项重要内容,通常较有影响的,都会入志。

另一方面,关于法华寺建立的确切年代,又鲜见于其他史料,故此各类后续的研究和文章都引用《法华镇志》的记载也是顺理成章的。但从史料考据的严谨性来讲,“孤证”作为绝对的依据是有瑕疵的,所以法华寺始建于970年的说法存疑。但是,碑文中关于元代法华寺的情况,就有较为详细的记述。据载,元至大年间(1308—1311年),名臣赵孟顺之婿、海道千户费雄捐资重修法华寺。元时法华寺发展不错,占有“寺田数十顷”“中峰和尚三过其寺”。

赵孟顺、中峰和尚都是元代政治、文化史上的名人,费雄所在的费氏家族,更是元代上海的巨室,其祖父费榕,为“金牌千户,兼镇守上海总管府事,领海船万户”(万历《上海县志》人物卷)。这些人物都有据可查,故此推断碑文内容应当基本属实。换而言之,虽然法华建寺的确切时间尚无定论,但至少不晚于元代。从广义上讲,“千年法华”也是恰如其分的。

另据《法华乡志》载,法华寺自兴建以来,历经变乱,几度兴废。元至大年间(1308—1311年)和明宣德十年(1435年),曾两次修葺一新。清顺治五年(1648年)又重修。顺治七年,里人夏若时捐家产建满月阁,因以香楠木为材料,故又名香楠楼。乾隆十一年(1746年),寺院占地超50亩。

康熙《上海县志》中法华禅寺的记载

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寺僧募修大雄宝殿。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募修满月阁,建东讲堂。咸丰十年(1860年),太平军控制法华镇地区,将法华寺满月阁作为火药仓库,当年农历七月初二日发生火灾,满月阁化为焦土,大雄宝殿也遭殃及,坍废。

同治七年(1868年),各方募资修弥陀殿,同治十三年(1874年)募资重建满月阁及东厢厅。寺前曾有高达3丈的木质灯竿,每逢庙会香期,竿上高悬塔灯数十盏,红黄绿色,随风吹动,灯火摇曳,附近居民扶老携幼,咸来观赏,可谓盛况空前。

至民国初年,历经战乱和动荡,寺院占地仅余五六亩。民国19年(1930年),杜月笙征得寺院住持同意,租西邻寺院土地30余亩创办正始中学。建校过程中,又锯掉银杏3株,拆除大殿、2层楼房及平房5间,辟筑操场。原拟以寺前约7亩空地重建新寺院,后因抗战爆发,工程中止,仅完成大殿5间、厨房2间及2层楼房1幢,共占地3.8亩。民国28年(1939年),寺屋破旧,无法住人。上海沦陷后,法华寺旧舍还曾被日伪占据作为保安司令部。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上海市政府公报中关于法华寺前公地作为学校用地的批文

1939年3月14日《申报》关于法华镇正始中学被日寇占据的报道

1948年8月26日《申报》关于法华寺部分房产官司的报道

法华寺遗址旧照,拍摄年代不详

图片来源 | 《长宁区志》

抗战胜利后,正始中学回归法华镇路525号寺庙旧址。1949年6月,上海解放后,中共上海市委党校迁入正始中学办公。1959年,市委党校与交通大学协商交换,成为交通大学分部。1960年,寺庙大殿给街道办生产组。1980年,新华玩具厂办妥手续拆除庙屋建厂房。此后,寺址一分为二,西边为交通大学分部,东边为云花服装厂。交通大学分部内尚留百年银杏树两株,为法华古刹仅存遗迹。目前法华镇路525号已改造更新为一处文化创意园区,门口挂有铭牌以作纪念。

20世纪80年代拍摄的交通大学法华镇路校区(现名长宁校区)中的两颗法华寺遗存银杏树

图片来源 | 《长宁区志》

现今保存于法华镇路525号“德必法华525”园区内的“缘石”。据考证是当年法华寺大雄宝殿立柱的底座

图片来源 | 上海BANG!

1984年,观音禅寺(又称慈报禅院)遗址出土的舍利塔

图片来源 | 《长宁区志》

1947年《老上海百业指南》行号图中标注的法华镇观音禅寺。当时安和寺路(Avenue Amherest)已改名法华路,也就是现在的新华路

资料来源 | 上海社科院出版社2008年修订版

1947年《老上海百业指南》行号图中标注的法华镇翠竹庵

资料来源 | 上海社科院出版社2008年修订版

历史上法华镇区域还曾有多座寺庙。据《长宁区志》载,北宋崇宁元年(1102年),李南岸又建观音禅寺(今址新华路650号位置)。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建翠竹庵(今址法华镇路65号位置)等。明清期间,法华镇内相继建立寺庙20座。逢佛诞庙会,善男信女进香拜佛,香火鼎盛,香客达千余人之众。

五百年前的一个市镇

前文已经提及,相关志书中记载,法华禅寺建成后,寺周渐成村落,村以寺为名,称法华巷,巷域范围为李漎泾中段。但是我们确定法华镇出现的时间则要有更确凿的出处。

“法华”成建制始见于康熙《上海县志》(卷一分野 市镇)。其中的“新增市镇”列出 “法华市”一条,并记“在二十八保,去县西一十八里”。但按照《法华镇志》中的记载则更早,其称“镇始于前明中叶”。镇志编纂者王钟举自己家族的《王氏家谱》为证,称内中有“三边总制王国宝,父大化,隆庆间迁法华镇西之上澳桥”之句,此为明代法华即已称“镇”之依据。

康熙《上海县志》(卷一分野 市镇)新增市镇中关于“法华市”的记载

嘉庆《上海县志》卷首上海县全境图中对法华镇周边标注较为详细。不仅标记有镇名称,还有法华寺、观音禅寺以及吴淞巡检司署

王氏家谱的撰成年代不详,句中隆庆时代的“法华镇”是否为后人追述,不得而知。但镇志中还收录明代《重修种德桥记碑》,可以支持法华镇形成于明中叶的说法。碑记撰于嘉靖年间,开篇云“法华,冲要地也”,可见嘉靖年间“法华”确实已作为地名出现。更重要的是,碑文接下来讲述筹款建桥事,有“镇居者咸乐佐焉”,明确称法华为“镇”,且镇上已经有了长居于此的“镇居者”。由此可见,镇志的说法基本可靠,法华镇的形成,不迟于明代嘉靖年间(1522—1566年),距今已近500年。

此后的历代《上海县志》有关“法华镇”的记录更趋明确。乾隆十五年编修的《上海县志》中,“法华市”已升级为“法华镇”。嘉庆《上海县志》中记“县之西: 法华镇,在二十八保五、六图,县西十二里。以法华寺名,吴松巡司署在此。”同治《上海县志》也基本沿用嘉庆版本的记法。

上述文字中又一个新名词出现,那就是“吴松巡司署”。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呢?

巡检司,常简称为“巡司”。是五代后唐庄宗开始的一种官署,两宋后常见,在元明清时代为县级衙门下辖的基层组织。配置于巡检司的官员称巡检,官位等级并不高,以清朝例,只是九品官。其工作主要是巡防地方、稽查缉捕盗匪之类。

作为重要的朝圣节点,由法华寺香客集聚而生的“香市”,对散居于李漎泾沿岸地界的乡民确有强劲的吸纳效应。每当庙会期间,乡民常携自家出产的农副产品、手工织品来两寺附近贸易。《法华镇志》(卷二风俗)中记载:“换牛、置农器。”而寺中的廊屋常成为商旅歇脚之所。这种乡间定期市的集期与庙会周期相耦合,逐渐演变为常市、日市的形态。所谓“缘寺成巷”,即大量香客、商民以法华寺为中心,沿李漎泾南北两岸置地造宅,租房设店,最终形成“法华巷”这一新兴商业聚落之雏形。

清乾隆、嘉庆年间(1736—1820年),法华镇日益繁荣,集镇街长3里,为上海县西部首要集镇。乾隆九年(1744年),上海县吴淞巡检司署由吴淞江北咸水渡(今普陀区内)迁法华镇。吴淞巡检司治安管辖浦东洋泾、新闸、静安寺、江境庙,以及法华、徐家汇、虹桥、曹家渡、北新泾等地。这也从一个侧面也体现出法华镇在当时的重要地位。

这一期的法华镇可谓进入兴盛期。据志书记载,“田多高壤,宜植木棉”。农家普遍纺纱织布,农暇之时,家家户户机声轧轧,一片繁忙景象,“女子最勤者,寅起亥息,有日成二三匹者”。可见技术已相当高度熟练,产量也颇高。当时上海县的棉布本就闻名各地,有“以百里所产常供数省之用”的讲法,法华镇也不例外,所产棉布,“尤商捆载”。

法华镇四乡农家在同治、光绪年间,开始大量种植蚕桑。志书载:“法华以南,徐家汇至龙华一带,已蔚然成林”,由于镇上丝厂林立,农家“养蚕绝不缫丝,而鲜茧出售,动以数万计”。

棉布、桑蚕业的发达吸引了更多的人口,也进一步促进了街市形态的扩张。当时的法华镇巷纵横交错,房屋错落有致,形成街中有巷,巷中有院的建筑群。据志书载,主要街巷名称有:同仁里、诚和里、永延天庆栅、曹家栅、侯家街、钱家街、紫金街、孙家街、崇明沙、瓦屑墩、北园、西沃湾、南池沿、叶家宅、王家宅等。

江南小镇,桥当然是不可或缺的元素。串法华镇而过的李漎泾上曾经也是桥梁众多。东镇有众安桥、(在翠竹庵前)、大木桥、思木桥、蒋家木桥(也称东糟坊桥)、混堂桥、新木桥、车桥、祠堂桥等。西镇有香花桥(在法华寺前)、东王家木桥、香店木桥、钱家木桥、王家木桥、吴家木桥、种得桥(也称庙桥,在韦天庙前)。

与其他水乡市镇仅仅傍水而建略有不同的是,寺庙在法华镇商业街区格局中具有标识性的作用。全镇以法华寺为中心点,呈东西两侧对称式发展,寺东为东镇,寺西为西镇。在这种“街以庙分”的格局中,原本与商业机能相分离的的行政机能也被植入,这就是建于法华寺东侧的吴淞巡检司署。《法华镇志》载:“乾隆九年,建官署于法华寺东。里人以田四亩易寺基,堂三楹,为理事之所;二堂五楹,又进为内宅;堂东西庑为吏舍,东偏为土地祠。”

高密度建筑群是市镇财富聚集增长的具体表现,这也是清乾隆、嘉庆以后法华镇宅第众多的缘由。其中较知名的有:王家厅(今法华镇路789号位置),建于清初,高墙夹峙,气势不凡。棣鄂堂(今法华镇路713号位置),建于清初,乾隆时为大理寺李丙曜奉养父母宅第,5间3进,宅院周围厚墙高3丈。宅院内藏有一张花梨木龙床,雕龙数条,极为精巧,相传为清康熙南巡松江时所用,为李氏购得,藏于是堂。嘉荫堂(今法华镇路361号位置)在嘉庆时系太常寺博士李钟元居宅,厅侧有船厅(即旱船) “醉墨舫”。

镇中还曾有东、南、西、北四处名园。南园在法华禅寺南,西园在观音禅寺东北。北园位于西镇偏北(今延安西路1448弄位置),初为州判王璞别业,前后栽古桂数十株,大俱合抱,八月花放,香溢四方,故园又称“丛桂园”。尔后,园归贡生李应增所有,将其扩大,并易名为“遂初园”。东园又名从溪园,位于东镇,系贡生李炎扩建。园内水亭、花榭、曲廊相间,花木繁茂,其中以牡丹最著名。法华镇其他宅园内也栽植牡丹,还曾有“法华牡丹甲四郡”的说法,法华镇因此又有“小洛阳”美称。

1875年4月9日《申报》上刊载了一篇游记,作者驱车“谊法华寺访牡丹”之时,尙未开,归途中赋诗一首以记之。

午日初晴地未干 春风淡荡不胜寒 诗人老去豪情在 骏马高车访牡丹

流水湾环绕寺门 停车下马渐黄昏 居人解为看花至 引向斜阳树里村

纷纷红扎各乘时 第一名花岂未知 欲为春风作管领 半生富贵不嫌迟

揽辔归来兴未阑 柳衢花陌任盘桓 游人含笑频相指 道是东山老谢安

《法华乡志》(卷七)中对镇上部分第宅园林的记述

清乾嘉时期,法华镇市业繁荣,规模已达鼎盛。在小桥流水的江南水乡之中,旖旎的自然风光与浓厚的人文气息相互浸润,形成了独特的景致。镇域内也先后崛起了石氏、朱氏、李氏、陆氏、王氏等大家族,而且这些名门往往具有一定的科举功名与仕宦经历,诗书传家、崇文重教的传统在法华镇一带得以传承。法华境内明代共出进士15名,举人9名,正途贡生8名。清代有进士2名,举人11名,正途贡生8名。

法华镇以北三里的吴淞江是重要航道,江上白帆点点,穿梭往来。从镇上步行不多时便可至吴淞江边,每当晨曦渐露,放眼眺望,“迷离烟水浪花堆,蜃气蒸空海市开。无数浮梁商贾舶,东西风顺剪江来。”后人将当年法华镇的盛景艺术升华为“漎溪八咏”,分别是吴淞帆影、满月春晴、殿春花墅、丛桂早秋、无粱野雪、古冈风荻、重元晓钟和斜阳塔影。

在明清上海县四郊的市镇网络中,尽管法华镇的兴起远迟于吴淞江与黄浦江沿岸的青龙镇、龙华镇、漕河泾镇等,但由于法华镇距离上海县更近,这种区位优势在成镇之后得到凸显。《法华镇志》中这样记述“邑之南如漕河泾、朱家行、华泾,西南如闵行镇,远六七十里,近亦二十余里。东如洋泾,东北如高家行,限以黄浦,非舟不达。惟法华去邑西十二里,陆路可通,为往来孔道。”

优越的地理区位是法华镇崛起的先决条件,但就如前文所述,李漎泾这条黄金水道在法华聚落发展过程中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它也被称为“法华市河”。而法华镇也刚好坐落于该河的中心点,镇民“通舟楫、资饮料、灌田畴,咸赖于斯。”

法华镇最繁盛时期,河面上船只往来如织,物资运输繁忙。由江浙内陆运往上海城厢的粮谷蔬菜、南北果品、副食品及燃料等,大部分由中小型船只运载通过李漎泾进出,以避免绕道黄浦江转十六铺码头之远。凭借这条河道,法华镇成为沪西地区客货中转枢纽之一。

法华镇在繁荣了几个世纪后,从清咸丰年间开始走向衰落。咸丰三年(1853年),上海小刀会起义,首领刘丽川率部攻占法华镇,烧毁巡检司署。咸丰十年(1860年),太平天国军数次东征至上海县,与清廷官兵在法华地区激战。志书中有载“咸丰庚申后,叠遭兵燹,典商停歇,市面萧条,兼之东南徐家汇、北曹家渡相继城市,而法华益衰矣。”

咸丰年间,清政府为镇压太平军,大办地方团练,法华镇又称法华(团练)局。同治七年九月(1868年10月)法华镇董陆进等创办法华义塾。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上海各乡镇开办学堂,法华局改称法华学区。宣统二年(1910年),城、镇、乡实行自治,以人口数为标准,不满5万者谓之乡。当时的法华镇因连年战乱以及李漎泾河道淤塞等原因,居民四散,仅有3653户,18452人,故此只能设建置为乡。而其所辖地域有所扩大,域内主要村落有左家宅、田渡、张家宅、侯家宅、陈家巷等。

《法华乡志》卷首总图

1911年5月24日《申报》刊发的“法华乡自治之进行”消息

1916年1月7日《申报》刊发的“上海分划学区续志”消息。其中写道“第二学区蒲淞市法华乡(方里)二五九,(人口)六九四六八,(现有学校)二,(说明)蒲淞市市立国民学校九,私立六,法华乡乡立国民学校二,私立高小国民学校一,国民学校二”

百余年前的城市化变迁

同治、光绪年间,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不断扩张,先后越界修筑徐家汇路(今华山路。当时上海有两条徐家汇路,另一条就是现今肇嘉浜路的北幅路面)、安和寺路(今新华路等)工商业者以此处地价低廉,交通便利,纷纷入主,大兴土木,建造工厂、别墅与新式里弄等。

上海最早,也是中国内地最早的一部年鉴——Shanghai almanac 1852 刊载的地图,其中标注有法华镇的位置,拼写为“FAT WHA”

1902年绘制的法语上海地形地貌图中标注的法华镇,拼写为“FA FO”

1925年1月4日《时事新报》这则题为“外人又扩充越界路线”报道颇有价值。其中较为详细记述了租界当局在法华镇一带肆意越界修路,遭当地民众坚决抵制抗争的过程

1918年《复旦杂志》第七期中刊登了一篇有关法华镇很有价值的“社会调查”。其中不仅梳理了相关历史,还对当时的各方面情况进行了较为详解的统计。图为“法华镇社会调查”中的行政组织、社会、教育等内容

法华周边地区人口持续导入,徐家汇、曹家渡等地不断繁荣,使得商业重心转移,而原在法华乡从事农业和手工业的男女农民纷纷外出打工,男丁筑路、做小工、推小车,妇女则从事做花边、结发网、粘纸锭,专事耕织者日见其少。就这样,法华乡镇丧失原先的活力,逐渐沦落于平淡、没落之中,再也无法与徐家汇、静安寺、曹家渡等市面同日而语了。

民国十六年(1927年)7月,上海特别市设立,法华乡划入,并改称法华区。下辖原上海县第二十八保五、六图、东七、八、九、十八图、北十二、十六图,面积19.18平方公里。东界从吴淞江边西康路北端起,向南至万航渡路北京西路交叉处,接华山路过徐家汇,沿漕溪北路约至裕德路止;南界约沿裕德路向西至宜山路,沿宜山路过中山西路接蒲汇塘至西上澳塘止;西界沿西上澳塘、古北路至周家桥止;北界沿吴淞江,从周家桥至西康路止。

从那时开始,“法华”正式以区的名称出现在上海市的行政区划中,所辖区域大致相当于现今的长宁区大部以及静安区、徐汇区部分地区和普陀区小部分地区。从另一个角度讲,也就是在近100年前,“法华”开启融入城市的进程。

民国十七年(1928年)上海特别市市政公报第十五期中记录的法华镇供电指令案

1928年上海特別市公安局警区图中标注的法华镇。通过此图法华镇与周边各镇直接的位置关系一目了然

1934年,上海市区域图中标注的法华区

而此时,作为法华“立镇”之水的李漎泾由于两面来潮,易积泥沙,必须经常疏浚,但东南口被法租界当局填塞,西北口也被洋商填占,通航功能已名存实亡,成为只能通水的明渠。民国18年(1929年)和21年(1932年)法华区市政委员处曾两次提出填没后修筑道路的设想,困经费未果,仅稍作疏浚了事。

20世纪20年代末,国民政府为抗衡租界,开始制定“大上海计划”,其中将法华区及周边规划为住宅区,但随着日寇入侵,这一蓝图化为泡影。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上海华界全面沦陷,日寇侵占法华地区,烧杀掳掠,法华镇再遭空前劫难,寺庙损毁,香火寥落,僧尼流散,街市破败,居民四处逃避,淤塞的李漎泾几尽干涸,数段已沦为臭水沟。

上海沦陷期间,日伪政权曾将法华区并入所谓“沪西区”(又称“第四区”)。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将上海市划分为30区,原法华区所辖区域分别划入第八区(徐汇区)、第九区(长宁区)、第十区(静安区)、第十三区(普陀区)和第二十六区(龙华区)等区。法华区由此退出历史舞台。

1945年3月13日《申报》刊发一篇题为“法华镇概况”的内容。其中可知,当时日伪“保安司令部”设于镇上。东西大街一条,街道两旁却是低矮瓦房,均属小商店与手工业作,有工厂三所,均已停顿,小学一所......

1946年4月16日《时事新报》的一则新闻。从中我们可以得知,当局欲疏通法华镇河道、拆除旧屋,但遭到镇民住户反对

《法华乡志》卷首图(二十八保五六图)绘制的是法华镇区域。图中可见李漎泾上标注有十余座桥梁

1948年,法华镇及周边区域航拍图。这里有两条路名信息再注解一下:现今新华路曾名安和寺路,1943年后改称法华路。而历史上,上海还有一条马路也曾短暂命名为法华路,那就是1914—1918年间的复兴中路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经过数次区划变更,法华镇地区归入长宁区(现隶属新华路街道),政府对法华镇,特别是原河道周边进行了改造。1958年,埋管填埋李漎泾(法华浜),修筑法华镇路,另辟筑定西路、香花桥路。

据一些老人回忆,20世纪50年代早期,法华镇上还依稀残留有一些江南古镇的遗存,老宅栉比、店肆林立。棕绷店、香烛店、茶馆、混堂(浴室)、南货店、中药店、酱园、铁匠铺、箍桶店,星罗棋布。沿河店铺把木桩打入法华浜,一半建在河上,俗称“河浜房子”。当时还留有种德桥、祠堂桥、香花桥、严家木桥等横跨法华浜桥梁。

1958年,法华浜填埋筑路工程第一中队二小队合影留念

20世纪80年代的法华镇路,拍摄地点在车桥给水站附近

图片来源 | 长宁区地名办

种德桥路上的这家老茶馆,曾经熙熙攘攘

图片来源 | @上海长宁 董志文摄

提到那座茶馆,很多法华镇路的老住户应该都有印象,小编也依稀记得应该是在种德桥路那里,20世纪90年代还在营业。天刚亮,茶馆就人声鼎沸了,老茶客的紫砂茶壶都存放在茶馆,堂倌会一把把放上茶叶,注入开水,端给各位。接着,“讲张(闲聊)”就开始了。

1971年,原法华镇周边地区建起了新华路立交地道。1984年,修筑延安西路人行地道。1983年起,市政部门拆除新华路、法华镇路上的成片古老宅院和棚户简屋,新建高楼住宅,改善居民居住条件。

至20世纪90年代初,法华镇及周边地区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聚集有上海第十钢铁厂、新中华刀剪厂、上海第三制药厂等数十家工厂,另有上海银星皇冠假日酒店、上海影城、少年儿童出版社、汉语大词典编纂处等文化、旅游娱乐单位,交通大学法华镇路分校(现称长宁分校)、上海生物制品研究所、食品工业研究所、上海交通运输学校等科研机构和高校,有新华地段医院、香花商场等生活配套设施。

虽然沧海桑田,但很多老一辈的居民仍旧对这里的古镇遗韵以及人文生态情有独钟。这里的道路狭窄而交错,但与市中心的拥堵景观不同。居民对这一带‘混合’的生活空间相对从容而知足,有着浓浓的市井气息。平日里,到新华路喝杯咖啡,或踩个自行车到菜场里买菜,或在自家门口搭张台子下下棋,见了眼熟邻舍噶两句讪胡,日子过得不紧不慢,颇有人情味和烟火气。

尽管已历经千年,但法华古镇的细节时不时还会唤起人们对悠远过往的探究。2007年,上海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开始之际,工作人员从长宁区档案馆查到1957年上海进行第一次全国文物普查的资料,在法华镇曾经发现一处古代墓园,有残碑、石马、石赑屃等。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期间,工作人员经对实物、碑文辨识,查明墓主人叫李同芳,为明代左御使、巡抚,位至三品。

再对李同芳墓园进一步考证,弄清该处为“文革”前被挖掘过的无主墓地,位于延安西路靠近种德桥路的一幢花园洋房的园内。此园经历近年较大规模的基本建设,园内洋房现已拆除改建,园中空地兴建起大楼,却还保留了一块不小的园地,墓地上的残碑石雕散布在园地各处。就是这一点点残存,足以提醒着后人,这里曾经有一个繁荣的古镇真实地存在过。

现今位于法华镇路香花桥路口的“法华遗韵”纪念牌坊

现今靠近法华镇路定西路口的种德桥复制景观

现今位于法华镇路681弄内(靠近法华镇路第三小学)的怀本堂旧址(1957年时地址为法华镇候家弄10号)。这可能是这片区域内为数不多的历史遗留建筑,建成于1935年

现今的法华镇路上,我们可以看到重修牌坊和石桥,这是对过去历史文化的一种纪念。仿古建筑的出现,可能激活居民的旧有记忆,而这也不是唯一的记忆方式。更多的法华记忆以文化的形式留存了下来。法华镇路两侧人行道上设立许多专题宣传图文,讲述此处深厚的历史底蕴。

“法华牡丹”这个文化元素也被充分利用。至2019年,新华路街道“法华牡丹节”已连续举办十四届,很多居民用照片、绘画等艺术方式来纪念老法华。“法华牡丹”还被企业充分吸纳为创意因子。就在法华寺的旧址上,“德必法华525创意树林” 开业,这个主打禅意文化创意办公空间,以其独特的静谧中式风格,吸引了不少中外知名企业入驻。

现今位于法华镇路525号的“德必法华525园区”。大门口悬挂有纪念铭牌

“德必法华525” 与交通大学法华镇校区(长宁校区)一墙之隔,两棵法华寺遗留的银杏古树触手可及,仿佛是在将往事娓娓道来

图片来源 | 上海BANG!

结尾的话

从理论上讲,所谓城市化,是指人类城市发展到一定阶段,开始摆脱乡村的束缚或对乡村的依赖,开始独立于乡村,并相互作业,进行形成一个体系,产生可持续发展的机制,进入持续发展状态,最终取代乡村而成为人类活动的主要场所和人类社会发展的中心这一过程。

从佛寺聚落、江南水乡发展为“沪西首镇”,进而在百余年的城市化进程中逐渐融入上海大都市,法华镇的形态转变,及其所引发的四周农村经济、社会、文化等结构上的变革,都极具代表性,这是上海如何成长的一个标本。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保护文脉遗产不仅要留住城市里那些富有代表性的历史建筑,也要保留住属于这座城市的生活方式。而法华镇路的生活恰恰代表着一种渐渐被城市规划所忽视的“街道生活”。这是一种提倡适合步行、建筑密集的小规模街区空间,它充满生活气息,富有亲和力,特别是在空间和地块相对局促的中心老城区更新过程中,具有借鉴意义。

昔日的法华遗迹,随着城市建设已消失,在物理空间上难以复原。但新融合而成的街区,正在延续着千年过往,生机盎然。END

参考资料

《上海通志》《上海名镇志》《上海地名志》

《长宁区志》《法华镇志》《法华乡志》

及历年上海旧志等

胡端:《从佛寺聚落到城西首镇—清代上海法华镇原生型城市化研究》

部分图片源自网络,部分图片由小编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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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法华镇 | 一条马路穿越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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