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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艺谋:我们都是时代的产物 | 十三邀侧写
在几部影片遭受质疑之后,张艺谋终于带着《一秒钟》回到了影迷的视野。他证明了自己依然认真地对待电影,并持续思考对他那代人很重要的个人与集体的关系。有关创作动力的来源,电影和时代的关系,张艺谋在《十三邀》中也有所谈及。今天的推文,来自《十三邀》书中许知远对张艺谋的人物侧写和他们的对话。
4 年时间,52 场对话,许知远用一档访谈节目——《十三邀》,在我们的时代里重建对话的精神。现在,这些对话将以四卷本的形式呈现在读者面前。许知远为《十三邀》的 52 个嘉宾分别写了人物侧写,单读将陆续刊发许知远写的这些文字。
我不是一个才华型的导演,
我是一个用功型的导演
对谈:许知远、张艺谋
许知远:你对个人身份产生过哪些特别重要的困惑?现在还困惑吗?
张艺谋:我不困惑,我只是有很多次的庆幸。像我两个弟弟都是退休工人,我当年的伙伴也都退休了,而且就是普通工人退休。我本来也在工厂待了七年,家庭出身也不好,没有机遇。没有各种偶然性,就没有我。我常常倒回去想,当年如果不是这样子,不是那样子,我会做什么呢?我是谁呢?那就看我周围好了,我会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我的很多能力是后天激发出来的,被验证和锻炼出来的,然后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还有一些这样那样的能力,但不会沾沾自喜,我永远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
许知远:拍了这么多年,你觉得你的电影里打动每一代观众的到底是什么?如果可以抽象表达的话。
张艺谋:我觉得是情感。可能影评人愿意讲一些道理,但我认为对普通人来说是情感。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是家国情怀,任何情,哪怕是思辨带来的情感波动,最终都是情感。
许知远:随着时代的不同,情感会发生变化吗?
张艺谋:当然,细节不同,但我觉得在大的方面,人类都是一样的。
许知远:对你来说,最容易击中你的情感是什么?
张艺谋:其实各种情感都行,我常常看电影感动得泪流满面的。在生活中基本上没人见过我哭,我是个不爱哭的人,觉得在人前流眼泪是特别丢人的事。我父亲教给我的永远是要喜怒不形于色。但我常常一个人在黑暗中被感动得乱七八糟的,而且泪点比较低,音乐一起来就不行了。当然随着阅历增加,我又是干这行的,打动我的东西不多了,一般的小伎俩都能识破了。我老早就做准备,要开始了,要开始了,都有预设。但是出乎意料地,突然有一个瞬间戳动我,这种时刻特别可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许知远:从来没有过一丝的那种狂喜?甚至 1988 年,得这么大一个奖。
张艺谋:没有,从来没有。人面前当然表现得很高兴,也有很多这样的照片,咧着嘴笑,但实际上内心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偶然的,不会因此就觉着自己是天之骄子,才华横溢。我的成长经历是这样子,它基本上决定了我的性格也是这样子,但到了作品中,会成为逆向的表达。我的作品从一开始,就比我的同学们要极致一点;似乎也有一种焦虑感,因为我是全校年龄最大的,起步也很晚,急于表现出原创的精神,就怕没有时间了,会有这样一种心态,所以作品就呈现出形式感的张扬。
(注:1988 年,张艺谋的《红高粱》摘得第 38 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熊奖。)
许知远:在这些形式组成要素里,你对什么最有天赋、最敏感?
张艺谋:世人认为我是对色彩,其实不一定。我现在都拍了这么多年了,快四十年了,要总结自己的强项,就是对造型有一定的悟性和敏感。进而我可以去做各类演出,剧场演出、室外演出,大到奥运会,小到《2047》这样的观念演出。因为做这些更需要有造型感。
许知远:这来自天分,还是大量的后天训练?
张艺谋:一半来自天分,一半来自后天训练。长期的训练,长期的经验,以及长期的追求——我是特别追求原创性的——最后激发你的潜能,激发你内心深处都不知道的那些东西。
许知远:你什么时候感觉到,你的这么多经验突然变成一种新的创造力?
张艺谋:也不敢说,我觉得人的脑子还是要用,要逼自己。
许知远:但是逼自己是一个很难的事情,每个人都充满了懈怠的欲望。
张艺谋:是很难,但你接了这个事,你必须逼自己,你懈怠不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说我老不睡觉,我老在这拼命想来想去。我没办法,担子在这压着,开什么玩笑,我能睡着觉?就说奥运会开幕式,我的天啊,中国人那时候的那心情,我敢弄砸了?我怎么可能睡得着觉,又怎么可能满意得了,必须挺着。
许知远:你有那种超越时代的欲望吗?
张艺谋:没有。
许知远:你觉得中国导演这些代际的差异显著吗?
张艺谋:还是挺显著的,这是自然的。
许知远:你觉得你在其中的责任呢,或者说你对他们的影响?
张艺谋:可能是另一种影响,就是“我们得甩开张艺谋,张艺谋那套不行了”。
许知远:你应该成为一个镖靶,是吧。
张艺谋:如果是这样也很好啊。张艺谋这套过去了,我们俱往矣,前浪死在沙滩上——如果能叫前浪的话。你要能当前浪,你死在沙滩上那也好啊。
(上文节选自《十三邀:我们时代的头脑与心灵 (全四辑)》)
原标题:《张艺谋:我们都是时代的产物 | 十三邀侧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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