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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民三部曲”之《算命》:徐童镜头下,不可言说的命运文本

2021-01-19 20:5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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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工具,戴好帽子,摆好地摊,六十多岁的厉百程坐在河北迁西县辛集庙会的路边,开始为赶集的人算命,而一旁的老伴石珍珠则穿着艳红的袄子,身披写着“现代傻活佛”的黄色纸带,等待经过的人向身前特殊的箱子里扔钱。这是庙会的开集日,人群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在这里买东西,有的在这里看热闹,也有的在厉百程那里算上一卦,看看自己的命运如何。

《算命》:不可言说的命运文本

作者:五行缺水

编辑:张新伟

“人的命天注定”,厉百程用自己的方式讲述他们不同的命运,或者发财,或者求子,或者消灾,在他们未知的命运面前,厉百程是未来生活的言说者,但是,在这些陌生人面前,他和老伴其实是被关注者和被议论者,用电饭锅制作的箱子里有行人丢下的钱,为赶集翻出来重新修整的“马前课”还在旋转着,而不停吹来的寒风让他们瑟瑟发抖,这仿佛是“算命”生活的双重境况,他们给芸芸众生指明着命运的抉择,而残疾的他和痴呆的她,却也注定有着芸芸众生一样卑微的命,他们在给别人指出命运方向的时候,却陷在一种看不清自己未来的迷失中。

算命者,似乎看见了那众生的微贱命,从17岁开始就有着孤单命的唐小雁,26岁开始走上死命的尤小云,这些都厉百程在燕郊镇的算命对象,她们现在命运的泥沼里,也只有在厉百程的言说中,依稀看见命运里那些微光。

在燕郊镇城乡结合部的唐小雁已经尝尽了作为一个女人的悲苦,只有在喝醉的时候,她才会像一个女人那样需要被保护,她对跪拜了自己的干女儿说,我在北京很孤独,需要有人抱着我,但一转身之后,却又很坚决地说,不要对男人太上心,没用。

她坦荡,真诚,她需要一个抱着她的男人,而26岁的尤小云,似乎比唐小雁幸运,至少她有一个让她肯付出的丈夫,在监狱里呆了四年,尤小云希望他能提前出来,只要能赚到4万元就能使丈夫提前出狱。

无论是唐小雁还是尤小云,处于社会底层遭受命运曲折的她们,却依然有着作为女人的微弱希望,而她们延续希望的方式就是找厉百程算命,厉百程说唐小雁是注定是孤单命,为了破解这样的命运,厉百程叫她改名,最后的名字都是十二笔画,双数可以化解孤单名。

唐小雁便按照厉百程的说法,将写有名字的纸条供在佛前;而尤小云在厉百程那里算命时,听到今年最后一件事可以顺利,因为这个月是贵人月,习惯了“死命”的尤小云在命运转机时留下了感动的眼泪。自己言说的的故事指向过去,而被言说的命运却指向未来。

不管是唐小雁还是尤小云,她们都在曲折的经历中怀想一个存有希望的未来,但是现实并非都能通过掐指神算而逢凶化吉,用针刺过肚皮打个结的坚强女子唐小雁最后还是被仇人点炮,小店被端,最后在刑拘十四天之后转手了店面,从此下落不明。而尤小云通过自己的牺牲,最后终于有了回报,当她的丈夫从狱中出来之后,她陪厉百程夫妻逛了天安门,以感激他们对自己命运的指点。

唐小雁、尤小云,不同的女人,不同的结果,但是对于厉百程来说都是可以言说的文本,都是可以改变的命运,但是在看清被人命运的同时,对于自己的命运却那么无力,这不是反讽,而是源于卑微的本质。

六十多岁的厉百程很多年前从老家狮子庙村出来,虽有着不错的家庭,但是哥四个都患上了不同程度的疾病,而厉百程是最早发病的,肌肉萎缩使得他几乎不能走路,只能拄着拐杖行走。

那一年死去的父亲没有为他留下房屋,厉百程只好告别了那间“凶宅”,来到了燕郊镇,以摆摊算命为生。而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听说有一个聋哑傻残的女人石珍珠,十几岁死了父母,哥哥和嫂子让她睡在旁边的棚子里,冬天夜里冻得只能嗷嗷乱叫。厉百程就叫盲人做媒,将石珍珠接了出来住在一起,三百元最后砍到一百三,便领了证结了婚。

一个又聋又哑,又痴又呆的女子,厉百程为什么要去照顾她?十四年来,厉百程做了女人应该做的事,缝缝补补,做饭洗衣,他要石珍珠的目的是:“有这么一个女人,我就感觉好像幸福似的。”

每天厉百程给她做饭,给她梳头,给她喂药,照顾得很好,而对于厉百程来说,只要有人作伴,就是一件幸福的事。而其实在这温情之外,还有着一个男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而另一方面也的确在这样的陪伴中感受生活,“现在要不管石珍珠,也不忍心啊。”

这些都是卑微生活的写照,厉百程说的一个理由是:“贫不择妻,寒不择衣,慌不择路,饥不择食,我反正也没什么。”所以能够拥有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也是一种满足。

没有什么伟大的理由,也不存在任何的希望,就是在这样一种生存状态中活着,这种本真活着也是生命的原色。只是承受的命运对于他们来说,却有着不能承受的驱赶,厉百程是离开老家自谋出路的,石珍珠是在大哥大嫂的“虐待”中被驱赶的,唐小雁、尤小云也都在一种被驱赶的命运中寻找颠沛流离的归宿,而和厉百程一样算命的“小神仙”,却在整治中最终离开了谋生的燕郊镇,同样的命运最后也降生在厉百程的生活里,他只好离开燕郊,去了青龙县,去了石珍珠的老家白虎沟,去了自己早已离开的家乡狮子庙村。而在这辗转的过程中,也看见了那些芸芸众生的微贱命。

青龙县街头的老郑和老田都是乞丐,他们和厉百程曾经有过共同的生活史:白天流浪为生,夜晚则露宿街头,偶尔也去满足自己的欲望。在卑微的生活里,他们其实根本没有可容纳的归宿。

在县残联的办公室里,厉百程想要给自己和老伴要农村低保,工作人员说,这事要找乡政府,而他说向你们这样每年有救济的也算好了,比你们可怜的人还有很多。

实际上这就是拒绝,这就是驱赶,对于厉百程、石珍珠来说,也就是无奈的承受。所以在这样的现实里,不可言说的自我命运总是在看不清的道路上,而对于未来,厉百程总是双手合十,在佛前祈祷,念着无数遍的“南无阿弥陀佛”,希望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一个安慰。而其实,作为算命者的厉百程何尝不想在“微贱命”的现实里找到精神的寄托,找到命运的方向,抬头三尺看见慈眉善目的佛,并希望佛能看到自己的悲苦,希望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无论是厉百程、小神仙这样的算命者,还是找他们算命的唐小雁、尤小云,想和老婆好好过日子的年轻男人,想发财的煤矿工人,都陷在一种不可言说、无法把握的命运里。

在不可言说的命运文本里,只有残缺的身体,只有被驱赶的方向,只有现实的卑微,无论是厄运、死命、凶宅,都呈现出底层宿命的惶惑和不安,但是在卑微之中,需要的是一种活着的态度,不怨天尤人,却坦然面对。

那麻袋里的猫咪,小河里的红鲤,笼子里的雀鸟,也都和他们一样有着无法超越的宿命,但是一间简陋的猫舍,一口救命的唾沫,一次放生的机会,就像是画符写就的解语,就像被改名的十二笔画,就像流年里的贵人月,是卑微中看见的微弱希望,只要依存着,有时候就是一种可以期盼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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