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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读”《山海情》:它是怎么描写冲突的

曾于里
2021-01-15 11:47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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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作为扶贫主题电视剧,《山海情》可能不像一些都市情感剧那样,拥有那么高的话题度和传播力。鉴于是正午阳光出品,孔笙、孙墨龙执导,又有一批实力派演员加盟,也还是能够让一些观众抛下“成见”,愿意打开《山海情》一探究竟。

《山海情》海报

原本以为《山海情》好评应该是跑不掉的,但打开豆瓣短评区一看,首页短评里的差评率比想象中的高,说配音的占大部分,也有声音认为剧情“无聊”。难怪有作者要与豆瓣黑子战斗到四点,七点就起来写剧评。

《山海情》比大部分扶贫剧的质地要好,除了正午阳光服化道上的用心、演员阵容的强大以及演技的扎实外,很关键的一点是:剧本写得精妙,能够把看起来生硬的主题,演绎得生活鲜活,波澜起伏。

电影中有“拉片”的概念,一格一格地看电影,从视听语言等角度解读电影,发现电影好在哪。文学批评领域里也有“文本细读”的概念,逐字逐句解析以发现文字的奥妙。我们也不妨对《山海情》前几集做一个简单的“拉片”和“细读”,看看电视剧是怎么设置冲突的。冲突,是戏剧性的来源,是钓住观众的钩子。这能让观众看清剧情高明在什么地方,对于其他编剧也是一种启示。

《山海情》的故事背景是,1990年代初期,宁夏回族自治区为了让西海固贫困地区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实施“吊庄移民”政策,动员他们从山里头搬到银川附近的平原,建新家园,发展生产。剧中聚焦的这个村子叫涌泉村,要搬到的地方叫玉泉营。

如果玉泉营各方面条件都比涌泉村好,村民没什么理由不搬。问题是,涌泉村虽然贫困且各种不方便,但村民好歹有祖祖辈辈留下的房子。可去了玉泉营一无所有,得开荒拓土,房子都得重新盖。“干沙滩”什么时候变成“金沙滩”,都是说不准的事。村民们自然就不愿意搬了。

《山海情》第一幕就埋下一个戏剧冲突:涌泉村一夜之间跑回来七户人家。大学刚毕业的马得福(黄轩 饰),被借调到吊庄站帮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村里的人追回去。

马得福(黄轩 饰)

跑回来的人拒绝的理由,五花八门。

“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大风三六九,小风天天有。”

“把咱这伙人,吊到那去干啥去了,就是给蚊子改善伙食去了。”

……

顺口的方言,生动的表情,这冲突就颇接地气。

张嘉益真是演啥像啥

玉泉营留不住人,但编剧很快就又通过两个大的戏剧冲突,写出涌泉村也留不住人。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麦苗、马得宝、尕娃和水旺聚在一起拿了一些钱和李水花汇合,五人悄悄离开村子。因为他们已经受够这里的贫困。

年轻人逃出贫困村的设定,在不少扶贫剧里都有。但《山海情》更会“做戏”,宕开一笔,写了孩子跑了后,几个家长在村委会与代理村长马喊水(张嘉益 饰)呛声,认为是马得宝把其他孩子拐走的。马喊水一边怼村人,一边冲着喇叭大喊让小儿子回来。

这场冲突戏,给老戏骨演技发挥空间,整个场面也闹哄哄,情节就活了起来。

下一场冲突,李水花(热依扎 饰)逃婚。逃婚这场戏有三个功能。第一个功能,进一步佐证涌泉村的穷,就是马得福说的,“咱涌泉村的女子,为了一头驴就能许人”。

第二个功能,李水花逃婚,夫家的人来大闹,两村的人对峙,就多了一个场面冲突戏。这种主旋律作品,细小冲突越多,可看性一足,越能消解剧情的刻板。

第三个功能,就是写人。昔日马得福和李水花俩人互有好感,但李水花没有条件读书,命运自此改变。李水花逃出去又折回来,答应嫁人;她与马得福的那一眼对视,眼眶含泪,委屈、无奈又不舍。这就如同是诀别。

李水花几乎是热依扎最好的荧屏角色

这些冲突戏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并不简单。譬如李水花逃婚,既然她逃了又折回来,很多编剧就直接写成她没逃,或者她只是反抗无效,戏剧效果的差距就很明显。

吊庄移民后,重头戏就集中在玉泉营这边。新的冲突是:一部分村民们移居的金滩村,迟迟没有通电。因为按照政策的要求,必须要有六十户人家才能到通电。这边张主任刚兴致冲冲跟用电所的陈所长保证,新来了一批人,马上达到六十户了。

可另一边,刚移民来的村民遇到沙尘暴,有三户村民大呼上当受骗又回去了。这下金滩村只有五十九户,还差一户。因为通不了电,水渠里的水都不够浇地,村民怨声载道。

在通电这个事情上,编剧依然在不断“做戏”。差点通电——通不了电——产生矛盾——马得福几顾茅庐,变电所相关领导还是无法松口……

就在这关键时刻,这关键的一户终于来了:李水花带着几年前残疾的丈夫,和自己的小女儿,走了几天几夜,主动移民到金滩村。

李水花太不容易了

又是一个一眼万年的眼神对望。物是人非,百感交集,既凄凉又欣慰。

一样的对视,一切都不一样了

得知李水花来了后,马喊水“紧张”了。因为他知道马得福以前和李水花有情,担心影响马得福进步。

“我给你说,你现在吃的是公家的饭,端的是铁饭碗,你要往前看,你要求发展了”……

张嘉益的戏,场场好看

这样的戏,有张嘉益这样的戏骨支撑,实在是鲜活。

马喊水一边嚷嚷着,李水花没指标,不能来,要去找张主任说。可半路上看到李水花一个人辛苦搬着东西,又冲着赶来的马得福喊:好好把李水花家的屋顶收拾一下。

马得福这眼神,他知道他爹是刀子嘴豆腐心

李水花的到来,解决了通电的冲突,又激起父子间的小冲突。但父子间的冲突只是“虚晃一枪”,父子的对话充满家长里短的烟火气,也很好地凸显马喊水这个角色的魅力。

村民移民过来,房子盖起来了,也通电了,是否就意味着一劳永逸了?并没有。接踵而至的戏剧冲突是:马得宝(白宇帆 饰)等年轻小伙移民几年了,还在干苦力活,也看不到希望。他们心中有怨气。在与砖窑闹完矛盾后,几个人铤而走险,当起了“小偷”,扒火车上的货物倒卖,结果被警察抓走。

剧情以马得福、马得宝兄弟的一场争执,来呈现移民后依然贫困的困境。弟弟抱怨道,“我们跟你来这儿为啥?不就是不再吃苦受罪了吗?现在呢?我还要吃多少苦?”

刚移民来的头几年,一样要吃苦。

弟弟还说,“都是你的错,你拿我们当指标,给你个人官路铺路子呢!”兄弟俩扭打起来。

兄弟冲突有着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一方面是改革的合法性遇到挑战,“干沙滩”变成“金沙滩”的承诺仍没有落实。年轻人依然出走。

另一方面引出新的扶贫政策:国家马上要实施东西协作扶贫,把福建和宁夏确立为对口关系,要在西海固建一个行政村,就叫闽宁村。闽宁村的转折即将到来。

福建的扶贫干部该怎么出场?《山海情》依旧以冲突为引子。福建来宁夏的火车上,福建扶贫干部陈金山(郭京飞 饰)遭遇小偷。车站派出所来了电话让马得福去一趟,因为陈金山是福建人,派出所听不懂福建普通话,而陈金山也听不太懂西海固的“泛西北话”。几个人鸡同鸭讲,闹出不少笑话。

方言是第一道难关

这一冲突既符合当时的历史实际——昔日福建干部扶贫刚到宁夏时,的确面临着一个“语言关”,同时其幽默的风格也让为剧情增加不少趣味。

是很多人没听懂你说啥

福建的干部到来,为当地经济发展提出了几个策略,其中很重要的一条是,劳务输出,把当地一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输送到福建的民营企业打工挣钱,也让年轻人看看外面的世界。这带来的戏剧冲突是,有一部分年轻人要离开了。

还是老问题——该怎么“做戏”?编剧需要有从平淡中制造波折的能力。《山海情》做得很好的一点是,它有很大一部分戏剧冲突,不是大开大合、大起大落的“强情节”,而是立足于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系上,譬如家人之间的小矛盾、小脾气、小误会,形成一个又一个微小的起伏,就像石子投入湖面漾开的涟漪,虽不激烈,却产生变化。

譬如马得宝离开宁夏去新疆,让人看到冲突底下的兄弟情。

弟弟去新疆后,留给马得福的一封信

譬如麦苗准备离开宁夏去福建,勾连起的两个情感冲突。一个是她与马得宝之间。马得宝欺骗了她独自去新疆找尕娃。马得宝与麦苗,很可能会就此错过。这是那个贫困年代爱情的常态。

黄尧 饰 白麦苗

一个是她与父亲白老师(祖峰 饰)之间,因为母亲几年前的意外去世心中一直有疙瘩。

这里爱情、亲情的描写,都很细腻,细腻中也有起伏,避免剧情因缺乏大的冲突而显得平淡。

女儿和父亲之间有隔阂

而之后无论是福建人去宁夏,还是宁夏人到福建,观众都知道会有戏可看。

对开篇几集的复盘,可以直观看出《山海情》在剧本上的用心之处。编剧很擅长写冲突,知道怎么用冲突提升戏剧性、增加可看性,也知道怎么用冲突来说事、写人、抒情、彰显主题。虽然它是扶贫剧,但它面孔不呆板,剧情不生硬,也不夸张美化和空喊口号——吊庄移民早期存在的很多困境,都呈现得很真切,让人感慨第一代移民的不易。

如果因为《山海情》是扶贫剧,就先入为主认为“不好看”“无聊”,是有些偏颇的。相反,观众完全可以把它当一部乡土剧看,这是“西海固乡村故事”。剧集所要表达的扶贫主题,都内化在剧情的起承转合里,在好看的同时传递给观众。这是主旋律剧集可以借鉴的创作范式。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张艳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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