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认可：策展《美国人》（下）

原创 菲利普·布鲁克曼 凡是摄影

| 凡 | 是 | 摄 | 影 |

本文翻译自《looking in》一书

无声的认可：策展《美国人》

作者：菲利普·布鲁克曼

翻译：Isabel Z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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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篇

1990年，弗兰克把他大部分的作品都捐给了华盛顿国家艺术馆。这组材料包括底片、联系人名单、《美国人》的影印作品。记得我是1989年的一天和简·丽芙一起参观艺术馆的，当我们走进那个引人注目的大厅时，是贝聿铭东方风格的建筑，她抬头看着头顶那片开放空间，说：“罗伯特的作品应该在这里呈现。”

就是这么简单。回想起来，当时我们并未意识到弗兰克把国家艺术馆当作自己档案主要储存地的意图。简当时的洞察和理解打开了那扇门。弗兰克之后的礼物使得我们第一次能够严肃认真地研究了甚多《美国人》成型的原始资料，并且对他的旅行和工作程序有了一个全面地理解。

图11 华盛顿国家艺术馆

于是国家艺术馆决定举办一个回顾展，以此向弗兰克的事业致敬，它们第一个组织了一位健在摄影师所有作品集合的展览。萨拉·格里诺和我策划该展览并将其命名为“罗伯特·弗兰克：走出去”（图12），该展涵盖了弗兰克从1945年在苏黎世的早期摄影到1994年刚完成的一个录像装置艺术作品，正是在1994年，该展在华盛顿开幕。

我们决定把《美国人》设为展览的中心作品，通过突出他早期的手工书、联系人名单、展览印刷品和整本书的副本来拆解弗兰克制作这本书的过程。这个展示方法有助于我们认识到弗兰克早期作品的重要性：他对于拍摄顺序熟练且流畅的理解——特别是《影像40》（1964）（40 Fotos），《秘鲁》（1948）（Peru）和《黑白和其他》（1952）（Black Whiteand Things）这几部作品。这些都注定了他会和传统摄影技法完全脱离，紧接着在1958年首次出版该书，以及之后几年在美国市场受到不温不火的关注。“走出去”同样涉及了弗兰克整个摄影生涯自传体式的本质。

图12《罗伯特·弗兰克：走出去》展览图录

1950年代随着作品个人风格的增强，他对每一件事，包括从诗歌、音乐、家庭到宗教、政治和人权的个人经历和看法渗透进自己的艺术中。我们了解到《美国人》的感染力很大程度上与它不妥协的本质有关，还有弗兰克通过作品表达自我感受的能力。他的作品是一个对于不满足的沉思激涌，而那个时候这还未出现在这个民族的主流文化中。

很多年后，为了能深刻理解激发弗兰克在《美国人》里采用的新的摄影方式，这种极具创新的拓展的原因，我当时意欲研究他在1950年代早期在欧洲完成的那些项目。我的研究重点集中在他拍摄的伦敦银行家们和卡尔路、威尔士的矿工们，因为这些照片在我看来预示了弗兰克把物体和风格融进一个诗意的整体的成熟能力，这个能力在《美国人》中尤为彰显。

图13 罗伯特·弗兰克：伦敦/威尔士

是怎样重大的突破促使他将1950年代照片的叙述性和报道风格全部解构？每次当有人告诉我，他们有多么珍视弗兰克那些银行家们走在伦敦战后的街上，美丽、强烈、充满雾气的照片时，我总是想起那些摄于威尔士，浑身沾满煤灰的矿工们，从地下灯光中爬上来。于我而言，他们是同一个故事的另一面。在这些未经修饰的照片中，弗兰克貌似是把矿工和他们工薪阶层的生活与他瞄准的银行家们和他们僵化的传统做了强烈对比。

在这个作品中，他最初的兴趣点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内，用照片讲述记录特殊群体生活的故事。我试图搞清楚描述井下矿工和驱动整个城市金融体系之间复杂关系的视觉形式。在为科克伦艺术馆启动这个新展“罗伯特·弗兰克：伦敦/威尔士”（图13）时，罗伯特写信给我，提出了一些建议：

集中注意力。如何跟着矿工、银行家们进入另一个时间和地点。并从那里进到一个与传统决裂的地方，进入一个把商业抛之脑后的令人困惑的商业形式，因为我试着忘掉简易照片，试着让一些东西由内生发出来。

2003年在华盛顿展出的“伦敦/威尔士”将其关注点放在弗兰克的“打破传统”上，这个打破后来对《美国人》产生了深远影响。他于1953年3月在卡尔路拍的矿工影像，聚焦一个人——本·詹姆斯（图14）和他的世界，展现了让《美国人》成为一本革命性文件的图片特质。这些摄影作品将摄影媒介表达的可能性推向了新的高度。它们寻找了一种等同于情感经验的视觉表达，将其称之为“由内生发出来的东西”。

图14 本·詹姆 1953

当伦敦的泰特现代美术馆馆长维森特·托多利（Vicente Todoli）提议将“伦敦/威尔士”扩展成一个关于弗兰克和照片故事经历更全面的探究，即从1948年关于秘鲁土著人的系列到他最近的叙事性影片时，“伦敦/威尔士”同时也为另一个展览“故事线”（图15）奠定了基础。

“故事线”于2006年在伦敦开展，展示了一整套放大校样，详细记录了每一条胶卷，其中包含出版在《美国人》里的一张底片。这样便于人们一个框接着一个框地研究弗兰克的作品，连续地观察在那些标志性图片出现前后的事物。开头一系列的视觉信息传达了一种感觉：摄影师的拍摄过程，他的旅途，关键图像与地点和人物的视觉联系在单一照片中并不总那么显而易见。这扩展了他的视野，并对拍摄这些照片所涉及的一直进行的精耕细作做了一个电影式回顾。这就是让我们从一开始就跟着摄影师去体验的方式。

图15 罗伯特·弗兰克 故事线

“故事线”又以《秘鲁》和《黑、白和其他》继续着，同时选取了一些他早期在巴黎，西班牙，伦敦和威尔士拍摄的作品。然后我们又在几个房间展出了几组大照片，是从1950年代中期完成的一些作品中选出的特别项目，那些照片对《美国人》的创作起着关键作用。其中包括了1955年在密歇根州迪尔伯恩市福特汽车公司的胭脂河工厂和周边的底特律大都市区拍摄的那组工人照片。同时也包括了1956年芝加哥民主国民会议的照片。由于都是被委托的，关于50年代的美国政治，这些照片比这个为《美国人》加注项目中的单张图片更能体现一种不一样视角的内在叙事性。“故事线”的开头部分包括了一系列1958年的作品——《康尼岛》《独立日》和《公交上》系列，他曾把这最后一个项目称作一位静态摄影师系列。

这真的是他最后一个项目吗？不太可能。回顾过去，偶尔再展望未来，如今他仍在拍摄作品。从一个截然不同的角度回顾自己，我经常忆起那副黑人妇女和白人宝宝在街上的作品，进而思考那位妇女的世界，在《美国人》更广阔的意义里试图探索她的秘密。

“查尔斯顿，南加利福尼亚”看起来是和书里第一部分的结尾比较相近的。在那个部分里，弗兰克阐明了他的主题：国家主义、离间、政治、权利、种族、宗教、商业、青年、音乐、汽车和赎罪。照片夹杂在一个戏剧化的高潮中，一组描绘各个阶层年轻人的摄影作品，每个人都看似沉浸在他/她自己的环境中。有些非常富有，其他人则很穷，但所有人都作为美国原形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三个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孩在洛杉矶的车展上试驾一辆昂贵的小轿车。在漆黑的纽约人行道上，三个皮条客在相机前诱惑放荡地摆拍。这是书里仅有的几张带着愉快气氛的照片。紧接着就是禁欲系保姆在一条灯光明亮、绿树成排的南方大街上照顾白人婴儿的照片。一位面无表情的年轻女服务员从好莱坞市场的柜台后直愣愣地盯向外面。每个人好像都定格在那片风景中，在那里被描绘出来。

那位女服务生貌似渴望着更多东西，而保姆则城府深厚，她并没让我们看出她的不适。她和那孩子的从属关系定义了那个瞬间，她把自己的感受隐藏了起来，因为他们之间有种无法言说的了解。她定立在那儿的时间足够捕捉一张照片，紧接着又在下一格胶片中闪现在照片的后面，又迅速逃向街尾。看起来“查尔斯顿，南加利福尼亚”在《美国人》中找到了完美的地位，它为深刻理解接下来的系列搭建了一个平台：国庆日野餐中在纽约高高挂起的美国国旗和“有轨电车，新奥尔良”（描绘了公车窗框间的辛辣故事，白人和黑人同时望向窗外的摄影师，每个人都出自本能地深知自己和他人之间位置的差别）之间的错综对比。

透过所有这些东西，罗伯特·弗兰克深知冷战时期的政治情形中，作为一个美国人意味着什么，一场正在酝酿的为争取公民权益的全民性运动意味着什么。像独立日高高飘扬的美国国旗一样，他也坚信着这个理念，从未妥协，为了让我们所有人都听到那位保姆的絮语（正如马娅·安杰卢诗句里描述的）：

橡树，带着死刑反常的记忆茂盛地生长着，

弯腰抓住我的膝盖，飒飒作响，为我们灼伤的视野发出哀叹

树木们也许会哭泣，而我必须挺直腰杆

镇定神色，在神的恩典中训诫。

“我们知道我们是谁，就是我们，我们都是美国人。”那位妇女暗示到。这些话是她在我梦中的絮语。

你好菲利普

又是一天——更多的消息——更多的谎言——更拥堵的交通。

我不想想这些了——我很怀疑至少我可以发笑——

关于诗歌，关于它的现实——哭出来也没关系。

罗伯特

END

（全文完）

译者

Isabel ZHANG

关于《Looking in：罗伯特·弗兰克的<美国人>》

《Looking in：罗伯特·弗兰克的<美国人>》（英文名Looking In: Robert Frank's The Americans ）是一本展示、解析弗兰克《美国人》摄影著作的摄影画册，由于其资料的丰富和详实，使其成为研究《美国人》的珍贵资料。

书中含有《美国人》中的所有照片以及另外部分摄影作品集，回顾了弗兰克的创作历程。另外刊登了包含策展人萨拉·格林诺夫的几篇引人入胜的文章，探讨了这本开创性摄影作品的渊源，以及弗兰克在古根海姆基金帮助下的拍摄过程，《美国人》的排序，作品对此后摄影的影响等。

此外，本书还介绍了《美国人》几个版本的不同，以及弗兰克的书信和手稿材料等。附录中，包括了底片展示等珍贵资料，资料的完备和详实使其成为《美国人》的权威信息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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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无声的认可：策展《美国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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