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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袁术墓故事与运河边的村庄
袁术是东汉末年的军阀,载于《三国志》,曾与袁绍、曹操等讨伐董卓。董卓死后,袁术对抗于袁绍和曹操的进攻,兵败逃亡于九江,割据扬州地区,后受到吕布和曹操攻击,元气大伤,呕血而死。然而,袁术墓到底位于何处?此前曾有一说地处安徽淮南的严氏孤堆,不过并未获得考古学术界确证,也有清代文献记载称在江苏宝应的运河边。
由山东画报出版社新出版的《高湾史记:一个运河村庄里的时代流变》以大运河畔的江苏宝应小村庄高湾为典型特例,描绘出了一幅中国农村生活裂变与乡村伦理解构的长卷,其中就有关于袁术墓在宝应发现的传说与记载。澎湃新闻特选刊其中《袁术墓的故事》一文。
高湾俯瞰
从海河、淮河,到黄河、长江,中国的江河大都是自西向东,涓滴成川,奔涌入海。而京杭大运河作为人工开凿的最大河道,却与之自然形成的河流不同,要靠人工提水调节水位,浩大的调水工程也保持了足够的水位,保证了南北漕运的贯通。
江苏宝应县高湾所在的里下河农村俗称“锅底洼”。“锅底洼,穷到家”,久雨成涝时,为了保证被称作“王朝生命线”的京杭大运河的通畅,王朝常常不惜打开里运河东堤的“归海五坝”,分泄洪水。“一夜飞符开五坝,朝来屋顶已行舟”,里下河地区常常遭此横祸,一夜之间水漫金山,人为鱼鳖,颗粒无收。此时的大运河成为一道巨大的伤口,流淌着两岸人们的血泪。鱼米之乡往往成为远近闻名的穷困之乡。
根据史书记载,高湾历史上遭遇过两次重大灾害。
一是宋金对峙时期,那时江淮之间正是南北两个政权反复拉锯的区域,对这一地区只有战伐和掠夺,没有开发和建设。公元1128年,黄河溃堤,河道南徙,夺淮入海,淮河下游的水道被夹带着大量泥沙的黄河水冲刷填塞,漫漶无迹,洪水成为脱缰的野马,肆意奔流,里下河地区从此成了水灾频发的地区。
二是1931年夏秋之际,长江流域发生特大洪水,江淮并涨,运河河堤溃决,整个里下河平原汪洋一片。据记载,洪水淹没耕地1330万亩,倒塌房屋213万间,有77000多人死亡,140 万人逃荒外流,300多万民众流离失所。人教版的高中语文课本上有夏衍的《包身工》,挣扎在磨盘底下的“芦柴棒”让人心生怜悯,这些可怜的纺纱小女孩就是当年里下河农村的穷苦无依的女孩子。上海的闸北至今还流行江淮方言,一有淮剧和扬剧上演,老人们便辗转相告,苦情的江淮地方戏以离散悲苦和方言腔调,勾引得这些曾经背井离乡的异乡游子涕泪涟涟。
高耸的运河大堤里,运河水流自北往南川流不息,见证了历史的风云沧桑。高湾人看多了运河大堤上的人来车往,来来往往的锦幡,见证了一次次的历史风云。
过兵了,各式服装络绎于途,大队伍像青鱼散子一样,车喧马嘶,拉锯来去。拖辫子的马队撤了,来了戴大盖帽的,喊着口号北伐,又来了背着水壶、脑后飘动布帘的东洋兵,接着是国军耀武扬武,然后是布衣褴褛的解放大军,枪炮声远了,锣鼓声近了,人们知道改朝换代了,知道新的世道开始了。——大运河就是一个舞台,各式人等在这个舞台上上演着一出出活剧,自带布景道具,可高湾人只管埋头种地——不管哪朝哪代,都要养人,都要活口,都要庄稼和粮食。
高湾 麦田青青
在南京,到处流传着朱元璋的故事。这是大一统王朝在南京的第一次建都。至今明孝陵和明城墙还见证了这段历史。雄强一世的农民皇帝朱元璋驾崩,燕王朱棣得知,立即从北京领兵向京师南京飞奔,在高高的运河大堤上急速驰骋,在宝应北边的淮阴遇到新皇帝朱允炆北上的特使,宣读太祖遗诏“传位于皇太孙朱允炆,诸王各守信地,勿到京师会葬。” 想象一下,这位血气贲张的燕王,怎能咽下这口气?运河里的熙来攘往的商船,两岸鳞次栉比的村庄肯定激起了这个一代雄主征服八方、君视天下的决心。他转身悻悻而去,仅仅在一年后,朱棣脱下孝服,再次踏上了运河大堤,这位在北方长大的38岁的汉子带着北方的虎狼之师,剑指16岁的侄子所在的南京,铁蹄阵阵,杀气腾腾。4年的血腥杀伐后,独得天下。朱棣再次沿运河大堤北上,带着雄视天下的帝王之仪扬长而去,定鼎北京,称霸天下,成为历史上著名的永乐大帝。
沿历史之河上溯,在高湾流传最广的是关于袁术的故事。细细一查,在历代宝应县志还真有记载。
据《隆庆宝应县志》、《道光宝应县志》记载:“汉袁术墓,在县治南三百步。墓门有碑,镌汉时衣冠人物甚工。今碑亦不存。”清代刘中柱《宝应名胜纪略》载:“在氾水镇南数武(古以半步为一武),高阜临河隈(堤),相传为袁术墓。有河夫挖土帮堤,深三四尺见砖门,垂首望之,内有铁棂,空面黑,不知其几何深也。” 而清代宝应籍国学大家刘宝楠的记载则有所不同,他在《宝应图经》中记道:“县治南百步,八宝亭西,故淮南太守袁术墓在焉。”
连环画中的袁术
新中国成立后,在《宝应文史资料选辑·第一辑》中记载:“氾水镇南边有一座古墓,一九五八年出土过一对滑石猪和花纹砖等,并有人见过墓道。”这个墓中出土了一对猪形石握,长10.3cm,宽2.3cm,高2.5厘米,通体贴金箔,现藏宝应县博物馆。
猪形石握 现藏宝应县博物馆
袁术很骄傲,这种骄傲自有出处。他的家族在《三国志·魏志》有记载:汉代袁安在汉章帝刘烜时为司徒,儿子袁敞为司空,孙子袁汤为太尉,曾孙袁逢为司空,袁隗为太傅,四世居三公位,人称“四世三公”。而且这个家族在河北以文化著称,培养了很多门生,有“门生义故半天下”之称。其兄袁绍也是一方诸侯。袁术先是在汉朝为官,天下大乱后,占据南阳。鱼肉百姓,民怨沸腾。可袁术耳对此不闻不问,他一直认为袁姓出自于陈,陈是舜之后,以土承火。再加上他耳朵里刮进了一句民谣“代汉者当涂高”,袁术认为当涂者,即公路也(公路即袁术的字)。坐天下者也就非己莫属了。孙策借兵,玉玺至此落入袁术之手。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根本瞧不起出身宦官家庭的曹操,也瞧不起贩履织席的刘备,更瞧不起黄牙孺子孙策,就连同父异母的兄弟袁绍也不放在眼里。袁术按捺不住膨胀的野心,终于僭号称帝,招致天下群雄讨伐。一朝兵败后,袁术迫于无奈将帝号归于袁绍,准备投奔山东青州的侄子袁谭。虎视眈眈的曹操哪里肯放过他,指挥刘备等围堵追击。袁术被围,坐以待毙,吐血而亡。至死还浩叹道:“袁术至于此乎?!”袁术死后,家人扶柩沿运河大堤往南,投奔庐江太守刘勋,途经氾水,时值盛夏,尸体腐臭,只好就地草率安葬。
清代世人谢元淮曾写过一首《袁术墓》:
天下英雄操与君,何曾知有袁公路。
冢中枯骨应已朽,湖上空传三尺墓。
淮南称帝亦徒然,须臾败灭如飞烟。
不及高邮张九四,至今犹得苏人怜。
据我的同学兄弟唐巨宗回忆,1958年挑大运河(冬天整治河道,干了水之后,用人工挖河,肩挑河泥,疏浚河道),当地民工在氾水地段的运河堤下挖到了袁术墓的墓门,民工哄抢了附近的一个古墓。唐的父亲抢到了20多件高脚碗,上有云锦和士官图。碗大如盆,十分精致。村里人只要办红白喜事,都要上门去借,用来盛大菜。借的人多了,他父亲嫌烦,发脾气砸了碗,从此消停了。
氾水发现古墓的消息被层层上报,但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报告并没有得到上面的呼应。已经被挖开的墓被草草掩埋了事,现在已经无迹可寻。
其实,袁术身上关系着一个中国历史的大秘密。那就是有中国最著名的和氏璧做的皇帝玉玺。和氏璧从春秋战国以来,一直到三国,一直是各个朝代的玉玺,这个由“天下第一玉”雕成的“天下第一印”作为权力的象征,也是君权的直接象征。战国时,赵惠文王得到和氏璧,多亏蔺相如得以保全。到了王莽篡权,索要玉玺,被气急的王皇后怒掷庭柱,崩了一只角,后又用了纯金镶补。袁术借兵用的就是玉玺做的质押。后来一直随身带着。当地人更愿意相信,传国玉玺这个系着中国古代王朝最大秘密的谜团也许就埋葬在这个位置不明、尚未开掘的墓穴中,护佑着这个贯通南北的大通道。
《高湾史记:一个运河村庄里的时代流变》 山东画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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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
《高湾史记》中的手工匠人:用手思考
我要写到的手艺人基本上都是上个世纪活跃在农村里的手艺人,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农忙时务农,农闲时靠手艺吃饭。
“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这些农民中的巧匠,用手思考,用心做事,为乡村生活提供了方便,留下了物件,创造了趣味。在这些人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利己利他、精益求精、勤苦劳作的精神。正如他们瞧不起神神叨叨的神汉仙姑、靠嘴皮子蒙事的阴阳先生、替死人念经赚活人外快的和尚一样,从此我每看到牛逼哄哄、虚头巴脑的人就不自在,就下意识地逃离,尽管他们要比这些混穷的乡人有派头多了。
木雕
木匠
房前屋后长的都是树,如何把这一棵棵树变成睡觉吃饭的家具,供人坐卧使用,这其中的中介就是木匠。
木匠很忙。打家具之前一年就要预约。木匠来了,前后左右转着看树,嘴里叨咕着:这棵榆树做四条桌腿呱呱叫,嗯,这棵泡桐做床板大差不差,咦,桌子面子呢,这棵槐树我看看也差不多。——这一下就定了乾坤。木匠背着手走了,主家就请人倒树,用锯子锯,两头对缝,然后“轰隆——”放倒,泡在水沟里沤。半年过后,树皮烂了,里面的虫子也没有了。
这时候该叫上木匠了,然后就是开料。木匠一只耳朵夹着香烟,一只耳朵夹着铅笔。拿出了不起的墨斗。说它了不起,因为每个木匠的斧刨锯凿都大同小异,但是墨斗纯粹是个人的制作,每个木匠有一个不同于他人的墨斗,也集中他的审美爱好和制作水平,几乎就是每个木匠的LOGO。墨斗包括墨仓、线轮、墨线、墨签,有做成花卉形状的,有做成飞鸟走兽的,最多的是做成鱼形——因为做成菱形最顺手,也最简单。
了不起的墨斗像蜘蛛一样吐出墨线,两头绷直了,勾起一弹就是一道墨迹,这个墨迹不简单,它就是一道批示,照着线条一路开下去,照章办理就好了。
开料拉大锯,看似简单,这个一拉一扯,其实有着大学问。要把木料像架炮一样架成差不多30度角,徒弟在下,师傅在上,上下同力,拉的人用力往怀里扯,推的人使劲往前推,一边推拉一边把控方向,像是一舵一桨。否则一旦走锯,崩了锯条不谈,板就厚薄不均了,后期处理很麻烦。料开好了,但是开好的料还不能用,要一层层搁起来风干,不能晒,太阳晒了就毁了。
料风干了,就正式开工了。木匠用的工具主要是斧锯刨凿。斧子,是修大型的,凭的是硬功夫;锯子管“线”,照直取料;刨子管“面”,负责找平;凿子自然是管“点”,在合适的位置下刀,做的是榫卯,木匠最瞧不起那些八角猫的“钉子户”,全靠钉子硬“杀”,不耐久不好看。木匠的“生活”讲究的是不用钉子不用胶,全靠榫卯功夫,严丝合缝,不裂不跷。
木匠是聪明的,会记数字,做运算。也有空间想象力,有独特的架构思维。一位以开明著称的领导人年轻时就是一位全国闻名的木匠,其来有自。
我当年结婚,家里要帮我打一套家具。放倒了我当年离乡时种的树,请了南边的亲戚小团子,据说他是四乡八里最好的老木匠。先让我带到扬州看家具样子,回去依葫芦画瓢打了一套家具。小团子手艺很好,但是大床背后的靠板用的是西式的蔓草纹,他没有画过,也不敢画。活计就耽误在那里了。我回家找来一根尼龙绳,两支铅笔,钉上绳子,用书本上学来的几何方法作了两个椭圆,再用我粗糙的素描技法,勾了藤蔓的尾须,图案成了。他歪着头,啧啧啧地咂了半天。
瓦匠
木匠在室内干活,不遭晒,不受寒。不吹风,不淋雨。瓦匠就不同了,他们都在户外干活。大多数时间是站在不同的高度,一把瓦刀,一块砖头,一桶泥,永远在砌墙。我从小就奇怪,他们应该叫砖匠啊,怎么偏叫成瓦匠了。就像冒蒸汽的不叫汽车偏叫火车,烧油供力的不叫火车偏叫汽车一样。
砌房子,垒猪圈,搭鸡窝,瓦匠的事情很多,忙不完。他们不断地在砌啊砌啊,没完没了。看似差不多,其实是有分别的。就拿砌墙来说,墙分陡子墙,75墙,实层墙,就是分别用砖头的长宽高不同的截面砌成的。陡子墙最“假”,墙两头的砖头全站起来,中间是空心的,一脚可以踹个窟窿。75墙就好多了,坐一块站一块,相互勾连,要结实许多。最好的当然是实层墙,扁砖实砌,长头就是墙的厚度,最费砖,当然也最结实牢靠。砌什么样的墙主要看经济实力。我父母咬紧牙关,一下子砌了两幢房子,而且是扁砖实砌,成了当地的地标,一下子让人高看许多。
砌完了墙,还没完,接下来的工序是勾缝。就是把砖头与砖头之间的缝隙用水泥勾一遍,这不同于现代装修的美缝,主要功能是增加砖头与砖头之间结合的牢度,缝勾得好,砖头和砖头之间就团结如一人了,就天下全无敌了。
室外完事了,接下来是室内的活计,瓦匠最后的工序是粉墙,用石灰掺了草筋,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全面铺开,匀平,从上至下糊满,一切不平,一切塌陷,至此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一面干净、平整、光洁的白墙,一切都是空的,由人发挥想象,尽兴布置和涂抹绘画。
要提一句茅匠。茅匠其实是瓦匠的前辈。那时候平常人家没有瓦房,只有茅屋。茅匠就是盖茅屋的,除了砌墙之外,要删麦秸,把成捆的麦秸剔除枝叶,只留下光溜溜的中间空心的秸秆,金灿灿的一片,这个是用来盖屋的,或者草屋过几年漏了,就插上一把,前后耙实了,还能遮风挡雨。
高湾 秋天的稻田
篾匠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郑板桥说的竹子寄予了文人的人格理想。对于老百姓来说,竹子是一种好的材料。竹子中空有节,韧劲十足,竹子能做的东西多了去了:竹筐,竹篮,竹匾,竹床,竹榻,竹椅,竹凳,衣架,船篙,扁担,筷子,淘箩,筛子,毛刷、鞋拔、不求人……大概能想出来的,毛竹都能做。
竹子要不不长,要长疯长,特别是雨后。大人开玩笑地关照小孩,下雨不能到竹林大便,小心竹笋顶翻你的屁股。竹子长了一年后就牢了,砍下就是材料。
看篾匠破竹子是一种享受。一把弯头的篾刀狠狠砍到竹子的顶部,提起篾刀,竹子跟着提起来,再往地上使劲一顿,一声类似爆竹的声响过后,竹子“咔嚓”分成两半。这就叫“势如破竹”,既然破竹,那就不可逆,一件事既不可逆,那就有了力量,气势就不一样了,就顺水推舟了,就气势如虹了。劈下来的竹子用场很多,还可以无限细分,做成篾条编织,任凭柔韧的篾条在怀中跳跃,一件件成型,变成家家户户用得着的家伙什物。
和木匠一样,大概是因为成天坐着的原因,篾匠都喜欢说话,会吹牛,评弹时事,针砭人物。夸自己的手艺,说外面的故事。跟北京的的士司机一个模样,手脚不闲,嘴更不闲。他们走家串户,嘴边的事情不断有新的内容,往往成为乡村的舆论策源地。唐巨宗的父亲年轻时在冬天下过冰河,冻坏了一条腿,成为远近闻名的篾匠,他手艺好,嘴巴也不饶人。得罪的人自然也多,郁闷之余养成了酗酒的习惯。酒多了,骂人也骂得更凶了。在阶级斗争的年代,其实真正在为人民服务的他反而遭了不少罪。
篾匠
剃头匠
剃头其实不是剃头,也不是剪头,更多的是推头,咔嚓咔嚓,像剪羊毛,一圈圈头发就纷披如叶,委落风尘了。
冬天就便找方屋檐,夏天随便寻块树荫,打开箱子,挂上荡刀布,架上脸盆,剃头布一围,剃头匠就开张了。首先是用手工的推子推,再用带梳子的剪子打浇(xiao)打薄,最后的工序是刮,用锋利的剃刀刮尽发际线,一个娃娃头就成功了。
如果是男人,还要加一道工序,那就是刮脸。拧一把热毛巾,从鼻孔一下全部盖严捂紧,肥皂浸水,打成泡泡,再用一把圆头的小刷子在唇上、两颊和下巴颌糊上肥皂水,刀在挂着的皮条上来回荡几下,刃就利了,接下来全看刮的功夫了。刮脸的是折刀,手法有刮、推,拉、剐、抠,忽而立刃刮大面,忽而曲刃打一条线,忽而用刃尖挑个点,点线面结合,又打又拉,被刮的人舒服得很痛苦。从眯着的眼缝中,可以看到剃头匠翘着手指,捏着薄薄的刀刃,在面皮上游来荡去,呲呲作响。刮好了,顺便咔咔两剪,把呲出来的鼻毛剪了。从立起来的镜子望过去,整张脸顿时不一样,立马爽利了!
父亲为了省钱,买了一把推子,指望能为我们兄弟剪头,后来发现剃下来的头像营养不良的坡田,东一撮西一撮,凸凹不平,东倒西歪,不成个样子,就把推子送给了姓吴的剃头匠,人家也仗义,让我们白剪了一年的头,没有要钱。
弹棉花的
拦腰一道很宽的腰箍,背后插进一道竹弓,弯曲到面前,一根长长的弓弦,一手扶着弓,一手持着木锤。——弹棉花的道具很夸张,配合着仪式感,像一架缩减版的竖琴。弹棉花的人须一手持弓,一手奏弦,不断拿着棒槌弹奏着弓上的牛筋弦。不过,看弹棉花的姿态就明白了,这玩意儿白长了一副“弓”样,那可不是弯弓盘马,也不是横弹琵琶,全没有那样的风度和气度,只是一种委屈的姿态,一种向讨生活的妥协的姿态。
因为全是被激扬奋飞的棉絮,弹棉花的一般都捂着口罩,只剩眉毛上挂着的白絮,像传说的白眉大仙,这个大仙在演奏他的弓弦:“笃、笃、笃、嚓——”,在这样的演奏声中,原来板结的棉花被扯开了,棉花胎整个膨胀了,揎软了。再布上纵横交错的纱线,经过线网的规范后,一堆乱絮就变成了一床松软的棉胎。真是“这丫头不是那鸭头”,这棉胎根本就不是当时的那个棉胎了,这样做出来的被子是让人神往的,直接让人有钻进去的冲动。
还有磨剪刀的,箍桶的,补碗的,还有锡匠、铜匠,他们在农村走家串户,用他们手把手学来的手艺和自以为是的理解发挥,成就了一门门技艺,成为单调简朴的农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尽管我后来有机会走得更远,见识了诸多堂皇的艺作、奇崛的构思、精妙的佳构,但是我还是常常想起我小时候见到的了不起的农村巧匠们。
2014年夏天,我在成都讲学之余,特地去川西广汉看了三星堆。除了疑为外来文明的青铜礼器之外,我特别关注其中的石斧、石锛、石刀,似乎能够触摸到古代蜀人掌心坚硬厚实的茧痕。我也去过国内几乎所有的省级博物馆,去过好多个考古现场,不论是唐宋元明清,还是春秋战国秦汉,甚至远推到石器时代,看到的器物好像都十分熟悉,跟现代的一般无异。器物之变十分细微,几千年就是那个样子,几乎没有变化。有人说,这表明,自从秦汉的专制主义建立以后,中国社会就陷于停滞,几乎没有发展和进步。我不敢得出这样的普遍结论,只是感到历史其实是一个循环,个人的见识和历史的进步可能都是有限的,在宏阔的大历史中,简直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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