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新片展笔记之八：比别人更相信和怀疑自己

严格地说，这部《新闻记者》不属于日本新片展的影片，国内院线也没有上映。在查找《宇宙中最明亮的屋顶》导演藤井道人的资料时，我找到了这部他导演的《新闻记者》。2020年3月，这部片子刚获得东京国际电影节日本电影单元最佳影片奖和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佳影片奖，也算是一部新片。所以想拿来和日本新片展的影片做个比较，说说我的观后感。

与入选日本新片展的其他影片相比，《新闻记者》显然要优秀许多。事实上，并不是日本电影真的式微了，而是日本新片展的选片人眼光有问题。至少，在藤井道人导演的这两部影片中，《新闻记者》要高出《宇宙中最明亮的屋顶》一筹。至于为何没有选前者，而选了后者，外人恐怕难以揣摩得明白。

因为曾经从事过新闻工作，所以对描写新闻记者的电影颇感兴趣。远到上个世纪70年代拍摄的罗伯特·雷德福、达斯汀·霍夫曼主演的《总统班底》，近到这几年频频获奖的《聚焦》和《华盛顿邮报》，我都看了多遍。记者那种面对权力无所畏惧，勇于揭露事实真相的职业荣誉感，令我和无数观众热泪盈眶。

但是，浸淫于新闻职业多年，我也深深地知道，记者所面对的现实，远非黑白分明那么简单。我非常喜欢《新闻记者》中的主角吉冈绘里香的那句座右铭：“比别人更相信和怀疑自己。”记者和媒体所扮演的角色，与破案的警察完全一致，必须找到证据证实或者否定新闻线索。在媒体发达的现代社会，舆论的权力至高无上。如果分辨不清楚真实和虚假，就会给社会和公众造成巨大伤害。所以，记者必须在坚持自己采访调查方向的同时，又能不断发现和纠正自己的错误，这样才能真正找到真相，不至于落入他人的圈套。

整部《新闻记者》，就是记者吉冈绘里香和内阁信息调查室官员杉原拓海寻找证实政府主导的新建大学计划涉及军事目的的证据的过程。这是新闻调查最基本和常规的套路。没有确实的证据，媒体不能无端猜测和怀疑。网络时代，那种捕风捉影的阴谋论思维方式盛行。仅仅凭借只言片语就下定论，最后却被证伪的荒唐事件，我们见得太多了。所以，严谨的新闻职业素质更加令人肃然起敬。敢于相信自己和怀疑自己，是内心强大的表现。

与《总统班底》《聚焦》《华盛顿邮报》着眼于外在的新闻调查过程不同，《新闻记者》更多地着眼于男女主角的内心纠结，有别具一格而毫不逊色的看点。

吉冈绘里香的父亲也是一名记者，因为替上司承担了错误报道的责任而自杀。在美国长大的她继承父亲的遗志，回到日本当记者。在采访调查过程中，她承受了父亲前车之鉴和政府巨大压力的双重负担。我们可以从扮演者沈恩敬那几乎素颜的脸上，清晰地看到她的忐忑，她的犹豫，她的害怕。正因为有这样的纠结，才显得后来报道沉重的分量。非常喜欢这样人性化的描写，喜欢这样外表柔弱、内心坚定的女记者形象。

杉原拓海是前途远大的年轻公务员，从外交部调到内阁信息调查室，从事对官员的内部调查处分工作。但是，3个人左右了他的人生方向：曾经当过替罪羊的前上司神崎俊尚，再次在政府主导新建大学计划中成为替罪羊，不堪忍受而跳楼自杀，让衫原强烈感受到伸张正义的义务；内阁信息调查室的上司多田智也逼迫他在理想信念和工作需要之间作出选择，却让他承受到职业责任的压力；刚刚生下孩子的妻子杉原奈津美又使他意识到丈夫和父亲的重担。于是，在影片的最后，衫原不得不在进与退之间作出选择。

这样的内心纠结虽然使媒体揭露丑闻的新闻事件不够酣畅淋漓，但却更具真实性，更有深度。它揭示了一个道理，我们不仅仅需要形式上的民主，更需要内心的民主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