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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词背后的2020:打工人的内卷与白领意识的消失

2020-12-24 20:0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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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首语:

大千世界行将结束公元2020的纪年。年份可以过去,时间的拷问俱在:对于我们经历的日子、承受的生活,那些足以回馈人生的见解是什么?

“隐秘的角落”不仅是一部热播剧的名字,更像一个隐喻。主场与角落、中心与边缘、群体意志与个人选择之间,存在强有力的微妙关系。

泉眼前的沙砾可能会改变一条大河的走向。小人物也能身披舆论的铠甲,走进大历史的聚光灯下。

彷徨疫情生死场,普通人吴悠扛起人的使命;一刻钟内,张笑春决定成为一名不服从的医生;从外界瞩目的万家宴到标记集中发热的门栋,武汉百步亭无形的涟漪荡漾不绝;被冒名顶替者陈春秀,能否改变被篡改的人生剧本;二手市场见证的告别一线城市的年轻人,何以家为?

角落中无声无息的人,代表时代里的平均数。若坚持以人的方式生活,有时难免见证或搅动另一条观念的洪流。

先锋词汇“打工人”“后浪”蔚然流行,“离婚冷静期”势成全民辩论,“调低刑责年龄”关照善恶少年的命运,女权议题一再霸屏,角落里的复杂故事映衬着人间的多元面貌。

就像火焰无法吞噬一粒火花,像大海无法拒绝一朵浪花。隐秘的角落绝非无关紧要,在秩序和天意之间,它以及身处其中的人自有位置,将跨越年份与我们同在。

这是搜狐·狐度工作室年终特刊“隐秘的角落”的第二篇。

文丨佘宗明

“北漂女孩半个月无休 生日夜半路被叫回加班崩溃大哭。”

“程序员因996加班办公室猝死? 公司:没死,继续上班了”……

问:新闻中这些人统称什么?

工薪族?加班狗?社畜?

这些都没错,但在2020年,他们最新的“ID”是:打工人。

从今年10月份起,“打工人”一词就风行网络。对网民来说,不知“打工人”梗者,已然不足以谈“网生”。

而更早之前,“内卷”是舆论场内网民使用的高频词。

孩子竞相参与早教培训班是内卷,清北硕博争抢街道办岗位是内卷,职场人比着加班是内卷……内卷俨然无处不在。

从“内卷”到“打工人”,投射的是这届网民特别是年轻人工作与生活状态的嬗变:处在高强度竞争和快节奏生活下的他们,整体社会心态也在发生变化——尤其是在某些隐秘的角落。

“打工人”:认清生活真相后仍不颓丧

“打工人”的涵盖面很广:“程序猿”、“设计狮”、“新闻民工”是打工人,漂族、蚁族、穷忙族也是打工人……只要不是大老板,都可以认领“打工人”标签。

但有意思的是,在网上,自认“打工人”的,往往是都市白领。那些真正的底层打工者,既没什么网络能见度,更没空玩梗——他们跑外卖送快递、在工地干苦力活都忙不迭,哪有精力“咸与玩梗”?

“打工人”能凝结白领人群跨职业性的身份认同,自然耐人寻味。这意味着,很多白领已经意识到,在写字楼里做着各项方案、设计、编程的他们,跟流水线厂工无别,本质上都是向“工厂主”出卖自己劳动的打工者。

在工业化时代,是工厂用社会分工与生产关系维系了社会性群体劳动的可持续性,那到了数字化时代,现代化企业尤其是大平台建构了新劳动场景,不变的则是“打工”本身。

因此,很多白领从“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迷梦中醒来,切实认识到:我们本质上都是“打工”的,只不过还算是个“人”。

写字楼里加班到深夜的白领 来源:北京日报

“打工”显然不属于精英主义成功学的话语,但“人”又自带尊严属性。比“上班族”多了些戏谑性、比“打工仔”少了些卑微感的“打工人”概念,呈现了这届网民真实而复杂的工作与生活状态。

他们压力不小。压力山大是他们的生活日常,“25岁内卷,35岁被裁,45岁被禁止卖菜”的说法太过夸张,可不算高的薪酬天花板、无休止的加班、超负荷的工作量,是他们的共同境遇。

他们变得清醒。身心疲惫的他们,已从“凡学”构筑的精致生活梦想中醒来,习惯了用反鸡汤的自嘲方式反抗生活重压——“老天爷不会辜负你每一滴汗水,它们都会体现在你老板的账户余额里。早安,打工人!”

但他们丧而不颓。他们在“认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后依旧不放弃生活”,所以他们在“早安,打工人!”的问候中展示着自身的倔强——生活与工作实苦,可他们不甘于在劳累的生活道路上“在哪跌倒就在哪趴下”,而是在爬起后用自嘲让心情变得舒缓。

不可否认,“打工人”的梗脱胎于“丧文化”——按照传播学者杜骏飞所说,“丧文化”背后的群体心理是个“亚文化光谱”,不只是一个意识形态的扁平化存在,而是一条心理、情绪与理念之河,“丧文化的‘亚文化光谱’从积极到消极依次排列着:自我强化、狂欢、戏谑、抗议、消解、反思、麻木、颓废、自我否定。”“打工人”梗就处于“丧文化光谱”里偏向自我强化的那一端。

下班高峰期的广州地铁 来源:视觉中国

丧本身常跟“身体被掏空”“什么都不想干”“我差不多是个废人了”等基调颓丧的语汇联系在一块,但打工人没有“葛优躺”的颓,没有“网抑云”的废,而是半带认命的清醒,半带坚持的定力——虽然打工人们也知道,“没进电子厂之前我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而今我在厂里上着班,零件和零件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但他们照样会给自己打气——“加油,打工人!”这也是看清之后的务实接受——毕竟除了“打工”,也没有别的选择。

“内卷”,是因为努力的成本收益倒挂

“打工人”概念的兴起,也是“内卷”的结果。没有普遍化的内卷情形,白领们的社会心态也不可能被“打工人”三个字概括。

传统意义的“内卷”,是为了解释那种高水平陷阱的形成,但在眼下,网民们赋予了“内卷”更多新内涵,将其跟自身的职场竞争、生活进退状况进行了关联,其指向的,也不是发展模式停滞,而是当下的“难”。

当人们在说“内卷”时,人们说的,或许是辛苦工作却未带来职位、收入、技能上提升的挫败感,是“累死累活不如做PPT的”职场生态下的无意义感。

这里面,“内卷”更多的是指激烈又内耗的竞争。压抑封闭的“内”与将人拽入其中的“卷”,清晰地呈现了某种“无奈”“无力”的既视感。

“内卷”是年轻人现实焦虑的意绪流露。多家平台联合发布的《职场人压力报告2020》报告显示,2020年职场人的平均压力值为6.9,达到了近两年的压力峰值。

来源:视觉中国

在高压职场环境或生活压力下,年轻网民对努力与竞争带来的价值产生了怀疑,认为努力的成本越来越高,收益却越来越小。

“内卷”外源于努力的成本收益倒挂,内显为遇挫后的不忿。作为“卷上来”的一代,这届网民特别是年轻人希望得到的,不只是达到“底层打工者”的温饱标准,更是阶层迁跃与生活品质升级。可他们会发现,竞争太过激烈,固化来得太容易。

因而,他们内心抹不掉“打工人”烙印。

这届网民正用自嘲对抗工作的PUA

从“内卷”到“打工人”,反映的是这届网民的生活工作环境和心路的变化:在高压职场环境下,他们的生活境况在改变,他们也在调适处事与处世态度。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努力就有回报成了明确的预期,而商业意识形态把将高压、超时长、不停歇的工作模式与“奋斗”、“成长”、“成功”等字眼关联,强调员工的自我投入、自我实现。

但现在情况变了。哪怕那些老板动辄谈理想、卖情怀、画大饼、熬心灵鸡汤、扯“福报论”,这套话语体系对这届年轻人越来越难奏效。

因为传统的“努力奋斗→获得回报→再次投入精力奋斗”的逻辑链条,在反馈阶段上被隔断。套用《资本论》里“资本主义的固有危机是生产过剩”的说法,奋斗者的固有危机是生产时间过剩与廉价化。

在分配格局“定型”与生产时间廉价化之下,能处在塔尖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人注定会成为分母,他们的内卷感会因此愈发强烈,“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想法则会被掐灭。

所以工作与生活对他们的PUA,会让他们疲于应对。经济学上的两个概念——激励相容与租值耗散,可以阐述这样的变化。

济南大型招聘会 来源:视觉中国

早些年,劳动要素单薄,人们与工作能实现“激励相容”,自己努力工作,能让自身利益与集体利益最大化。但随着社会的财富红利消失,空间急剧收缩,缺乏“职场空间”与“财富”来报酬“奋斗”,激励相容不再存在,就会出现无效加班、累死累活不如花式PPT、办公室政治等“耗散”,加剧内耗。“打工人”深陷内卷之困,内在逻辑跟租值耗散机理如出一辙。

在工作强度提升、生活压力加大,职业获得感与工作投入度不匹配的背景下,人们的社会心理也在变。

从窃·格瓦拉“这辈子不打工”的生活虚无主义,到马男波杰克式的丧,到王勉脱口秀里的“逃避可耻但有用”,再到“早安,打工人”式的自我激励……这些态度的受追捧,勾画出了网民的心路轨迹——他们正通过编织独特的符号体系,来应对现实带给他们的结构性压力。

这套符号的核心原来是“精神失败法”与主动贱格化,如今则是在颓废与打鸡血之间从容过活,其中既有“佛系”、“摸鱼”、“糊弄学”,也有不放弃的执念。

也许“打工人”们都信奉这点:假如生活欺骗了自己,不要悲伤,不要心急——不妨用自嘲去对抗工作与生活的P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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