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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琳娜:某样东西在一个时代有流量,一定有它的道理

2021-03-15 14:0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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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凤凰网文化 凤凰网文化

跟龚琳娜聊天很难不被她的能量感染,她声音洪亮,表情丰富,提到传统戏曲如何如何时,恨不得从沙发上“噌”一下站起来,搬腿做个武打的把式。频繁拿“洗脑神曲”的话题去问她,她也不躲避,诚诚恳恳地说出自己的见解:“我恰恰觉得人们说的洗脑,对作曲家来说是很高的一个评价。现在流行歌曲听很多你记不住,就因为它们太像了,没有记忆度,没有个性。”

这些年来,龚琳娜被外界赋予了很多刻板的印象,好像她总是那个眼珠子咕噜咕噜来回转、啊嘶嘚啊嘶嘚咯吺唱着《忐忑》的女人,其实她5岁就登台唱歌,20岁出头已经拿到央视青歌赛银奖,有《走西口》《小河淌水》等非常高水平的民乐代表作,于她来讲,《忐忑》是让更广泛的大众知晓自己的一个作品,《忐忑》之后,有新艺术音乐长长的路要走。

她推出新作品《凤皇》,取材自《山海经》的神话,也是她“山海神话”系列的开篇。连同之前的二十四节气古诗词歌曲系列,如今的龚琳娜正在通过音乐的方式,以自己的力量将中国传统文化与当代审美和娱乐文化进行某种嫁接实验,她希望听者能通过这些作品去探究中国文化的根源,在一个西方流行音乐和西方文化占主流的现状面前,让中国文化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以此为契机,龚琳娜接受了凤凰网文化的采访,以下为对话实录。

# 希望大家通过我的歌去探究中国文化的根源

摄影师/肖全

凤凰网文化:您刚刚推出了新歌《凤皇》,先给我们介绍一下为什么会选择《山海经》这个题材吧。

龚琳娜:其实我一直想做山海神话,因为它是我们中国神话的童年。我这些年一直在追根溯源,比如说我去各个地方采风,就想知道民歌的声音是怎么来,为什么会有这种唱法。

我的孩子包括我们从小都看“超人”,是通过美国大片来了解神话。说实在话,除了小时候我的姥姥可能给我讲一点武侠小说,都很少有人给我们讲真正的神话故事,所以我发现当我自己再去面对我的孩子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中国的神话里除了嫦娥、后羿还有什么。当我打开《山海经》这本书的时候,我就很诧异,这里面有太多太多的神兽了,都非常有意思,而这些神兽已经不为人们所知道。

所以我就觉得作为一个歌者,我可以通过歌曲把这些神兽唱出来。你看《金箍棒》唱第一次它就火了,对吧?《法海》也是唱第一次就火了。我觉得可能通过一首歌三四分钟的时间说不定就能传播,比一个电影能起到的功能和效率快多了。因为我一直都是一个比较有责任心的歌者,我想唱的东西它是有意义的,而不是光满足人们眼前的一个娱乐感。孩子们听到我唱的这些歌曲,包括他们的父母都会觉得好有意思,他们想去探究。

《凤皇》这首歌里“皇”是皇帝的“皇”,因为《山海经》里面原始的“凤凰”就是这样写的,是到后来才变成了现在大家习惯的“凤凰”这两个字。因为这么一个字,也会引起大家的探究。然后大家再一听的时候,又觉得你的这个歌声那么高,为什么呢?因为“昆山玉碎凤凰叫”(语出唐代诗人李贺诗作《李凭箜篌引》,编者注),所以凤鸣声就是那么高的。

大家知道凤凰的形象,可是它为什么会给人带来吉祥呢?有人说你中间那一段唱的是什么词?为什么会是一个高的、低的,像一个男生和女生在唱和。中间那段词讲的是德义礼仁信,就是凤凰要具备的品德;为什么要挑战最高音呢,那是因为凤凰要“自歌自舞”,当一个人能够独立自主做自己的时候,那是另外一个境界,所以要用超高音来表达凤凰的这种可以在天上飞、又可以自歌自舞不受环境影响的状态。

今年疫情,很多人的心情很压抑,可能工作、出行等等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包括我的家庭也受到影响。我们怎么可以在这种外在环境不能控制的情况下,自己还能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呢?我觉得这是一种凤凰精神。所以对于我来说《凤皇》这首歌,它预示着一种独立精神,是带有美感的,带有品德的,不是自私的。所以我在唱《凤皇》的时候,除了把它的那种灵性和飘逸、飞翔的感觉唱出来之外,还要有一种言外之意、弦外之音,那就是凤凰的那种品格。

凤凰网文化:除了《凤皇》之外,还会有其他的神兽相关歌曲吗?

龚琳娜:会有很多,我现在这张专辑有十个神兽,因为十个也代表着十全十美。其实中国例来用的多的是十二、二十四,我上一张专辑做了二十四节气。

其中还会有帝江、混沌。实际上混沌也是一个小神兽。我问我身边的小朋友,我说你知道混沌吗?他说我知道,我吃过馄钝。我们吃的馄钝跟这个混沌确实是有关联的,它也是六足四翼,包出来的馄饨就是像四个翅膀一样,所以它也叫馄钝。

还有我们会说“你还没开窍”,“开窍”也是从混沌来的,因为混沌是开了七窍以后一命呜呼的。再比如说七窍生烟,因为它的朋友帮助它用七天开一个窍,开了七个窍以后他就七窍流血。这些词我们今天都在用,但是我们可能都忘记了这些词的出处。

我想唱《山海经》也是想探寻中国神话的根源,后来我才发现《山海经》其实不是一个神话故事,它是一个地图,人们把东边有什么石头、西边有什么金子、北边有什么动物都给神化了。通过这些神兽,我发现上古时期的人们真的好有智慧;通过唱神兽,我发现我们今天运用的很多成语、典故,居然都是从几千年前的神话或者更早的神话而来的智慧。这是触动我愿意去唱这些的原因,我不是光唱一个神秘的东西或者给你讲一个怪兽,而是希望大家通过这首歌会去探究我们文化的根源,这个其实是最重要的。

凤凰网文化:您一直在做“新艺术音乐”,其中一个重要的使命是振兴中国音乐。这个使命的核心是“振兴”,似乎往往我们提到中国文化的时候,总是转过身向后寻找,试图接续一个古老传统,试图振兴、复兴,而不是描绘和表达当下,也不是朝向未来。您怎么理解这个问题?

龚琳娜:我觉得我们做的是当下的,只是有“根”。比如说这张专辑全部都是用电子音乐做的,而且我在做这张专辑的时候全部都想到了当下。这里面有一个刑天舞干戚,唱刑天的时候我想到的是黄霑、罗大佑、李宗盛这一群曾经在八九十年代做的很多江湖侠气的歌。所以在刑天的精神里有他们的唱法,有他们的那种精神在里面。我希望的是运用当下的所有语言,讲当下人的精神。

比如当下人缺少的就是凤凰的那种体验。现在的女生都爱整容,这很普遍,因为你漂亮了就会得到机会,但是光具备漂亮却不具德义礼仁信,还是达不到一个更大的美。

我一直觉得我做的是当下的音乐,但是当下的创新是有根的,我不是在复兴中国文化,不需要复兴,中国文化本来就在,我只是希望在一个当下都是西方流行音乐和西方文化占主流的里面,我们应该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西方文化之所以能占主流,除了它的经济比较强势之外,最重要的它有代表人物和代表作品。我是一个歌者,如果我可以在当下发出比较有高超技巧又有很流行的元素,同时完全扎根于中国文化的声音,那么它会形成年轻人去模仿和喜爱的对象。这样的代表人物、代表作品,不能光有我一个,要有更多的人一起去做,这样中国的声音和中国的艺术才会被大家真的关注到,我一个人振兴不了,何况中国文化并不需要振兴,它本身就很好。

摄影师/肖全

凤凰网文化:在艺术上,您有自己的偶像或者想成为的人吗?

龚琳娜:我记得我小时候说过,长大了我想成为李谷二,因为我喜欢李谷一。当我有一天见到李谷一老师的时候,我说我说过这个,李谷一老师说你错了,如果你做了李谷二,谁做龚琳娜?李谷一老师告诉我说你不要成为任何人,你就是你,你就是独特的你。李谷一老师说这句话特别好,我从来没有想过成为任何人,除了我小时候确实说过我想成为李谷二,那是五岁的时候,那之后我就一直觉得做自己是最重要的。

但是我们可以吸收别人的好,我喜欢的音乐家、艺术家多了去了,我也喜欢迈克尔·杰克逊,但我不可能像他一样跳舞,可是我可以学会他骨子里对于音乐的那种坚守和爱。

凤凰网文化:2017年,您登上了林肯艺术中心的舞台,一个梅兰芳和邓丽君登上过的舞台。虽然您说您不想成为任何人,但是像梅兰芳、邓丽君他们已经代表了某一种文化精神,成为一种符号,您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一种志向?

龚琳娜:这个是观众来评说的。比如梅先生创造了梅派,他对京剧艺术有极大推动,这就是我说的代表人物、代表作品;而邓丽君小姐的中国韵味那么好,她能把日本歌都唱成中国歌的味道,至少到现在我觉得全世界的华人都喜欢听她的歌,即便她离开了人世那么久,从来没有过时。在他们的领域里面他们做到了常青树,当然我想我也希望能做一个常青树。可是最重要的是,如果我做的这些努力能够为后辈、为同行带去很多的营养,然后中国音乐有更多的艺术家和常青树,那中国音乐的整体发展才会更加欣欣向荣。

# 我没法扭曲自己,必须顺着自己的心

摄影师/高羊

凤凰网文化:如果说用一个词、一句话或者一个主题来概括您近几年在做的事情,您会怎么描述?

龚琳娜:做自己,不忐忑。

凤凰网文化:您享受现在这种状态吗?

龚琳娜:我特别享受现在这种可以非常自由创作的状态。我所有主题都是我自由选择的,所有参加的节目也都是我自由选择的,我可以决定我的人生方向,这个特别好。最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可以居住在山边上,可以经常去山里唱歌、跟大自然交流,我觉得对于我的生命来说,生活在大自然里最最重要,比任何的成功、任何的金钱利益都珍贵。我现在真的可以了。

凤凰网文化:这是您当年离开专业乐团的时候,想要追求的一种状态吗?

龚琳娜:当年没有想那么多,就是希望至少能够自由,能自己决定走什么路。

凤凰网文化:五岁登台,二十七岁遇到了您的先生老锣,我想知道从五岁到二十七岁这个阶段中,您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龚琳娜:就是成为一个歌唱家,这个没变过。

凤凰网文化:您从小是成长在一个特别主流、非常集体的环境中,这种成长基因和您现在表现出的这种自我其实是特别分裂的。这中间的转变是怎么完成的?

龚琳娜:从小伴随我的就是音乐,可以这样说,我真的没走过弯路。当这条路上遇到一些困难,比如假唱,不说是人生一个污点吧,但也算是人生的一个自责,特别痛苦,不快乐。但至少我知道我不快乐,当我知道我不愿意这样做的时候,我就需要去改变。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如果心里不舒服我就改变,我不会因为我心里不舒服,但别人告诉我这样做是对的,我就去扭曲。扭曲的结果是我唱不出歌来,所以我没法扭曲自己,我必须顺着自己的心。

凤凰网文化:这个转变过程痛苦吗,因为相当于要打碎一些可能已经根深蒂固、化在骨子里的东西?

龚琳娜:像扒了皮一样的。这个不是别人给我的痛苦,这个是自己的,比如说在体制内你要当一级演员,这是非常非常现实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的目标,但这些你全部都要放下。

还有如果别人不理解你,面对这些所有的质疑,你还是要信心百倍地往前走,你不能受到影响,虽然你也要理解人家的担心,人们习惯了的观念告诉你什么是幸福什么是成功,但打破的时候绝不能跟着这种观念走。

# “神曲”其实是观众给我的一个美誉

凤凰网文化:怎么回顾自己十年前的那个“神曲”阶段?

龚琳娜:我觉得我唱所有的歌都希望把“神”唱出来,所以我觉得“神曲”这个称呼其实是观众给我的一个美誉,因为出神入化。中国艺术追求的不就是出神入化吗?何况现在我唱的还是“神曲”,神兽的歌曲,而且我特别喜欢唱神兽的歌曲和屈原的那些跟天地鬼神交汇的歌曲,我恰恰对这种人们不可以简单地用一个逻辑思维或者一种道德理论来评价的、那个界限以外的另一个世界特别感兴趣。

凤凰网文化:但是更多人理解的神曲其实是洗脑神曲,而不是您刚刚说的那种“神曲”。

龚琳娜:我觉得洗脑很重要。举个例子,你听歌剧会不会记得《茶花女》里的旋律,那就是洗脑,梅先生的京剧,也有洗脑的旋律。洗脑难道就不好吗?当然好了,因为一定要有记忆度。所以我的音乐也是,你来听我的音乐会,我保准你回去能够有一个旋律在你的脑子里,这就是记忆度,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我恰恰觉得人们说的洗脑,就是它反复在脑子里出现,实际上这就是深刻,对这个旋律记忆深刻,这是对作曲家来说是很高的一个评价。现在流行歌曲听很多你记不住,就因为它们太像了,没有记忆度,没有个性。

凤凰网文化:当《忐忑》被大家跟《小苹果》、《江南style》放在一起时,似乎还是有一些大众认知里比较“低级”的娱乐性在里面。

龚琳娜:是这样的,雅俗都会有。吃火锅你觉得它雅吗,火锅也是一个俗的东西,但我们也要吃,一顿大餐你也会吃。它真的不是分高雅高低的问题,一点都不是,音乐本身就是娱乐性。《忐忑》是一个很具有娱乐性的作品,所以人们把它的娱乐性这一部分——就是俗的部分——玩得特别好,释放了。

我想给人的不是高高在上的感觉,我希望这个作品能够给你力量,能够让你玩儿起来,所以那个俗的部分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民歌就是俗的,古琴就是雅的,他们都有他们存在的价值,我认为俗是地、雅是天,天和地都要有。只要观众愿意唱我的歌,他们非常喜欢,也能给他们的生命带来很多的快乐和滋养,就够了,管它什么方式呢,他们开心就好,哪怕《金箍棒》演完很多人在那骂,只要你能把心里的那口恶气出来,你也就爽了。

凤凰网文化:当年为什么会产生做《忐忑》那么一种想法?是意外还是有意为之?

龚琳娜:它是互联网时代的一个产物,如果没有互联网,我很难说《忐忑》会不会被大家知道。互联网时代产生了多种可能性,所以你不知道下一个会红的网红是谁。对我来说,我从来没有推过自己的歌,也就在你们这儿做做宣传,没有去做大量的营销、买号,因为我们的概念不是这样的。我和老锣一直都是有新歌就往上放,至于哪首歌会流行和火爆,那不是我们能想到的。

《忐忑》这首歌的创作初衷,仅仅是老锣希望让我的声乐技巧再提高,然后在整个音乐里要有一首观众叫好的作品。他受到了戏曲的鼓舞,他说你们的戏曲,在舞台上炫技的时候,台上的观众会说一声“好——”,他说那我们的音乐会里也要有一个“好——”。

这个歌走红也让我思考了市场。因为是人民选出来它让它走红的,不是由官方或者任何一个媒体去运营的,那么这就说明观众已经需要技巧性的、更复杂的、更有艺术性的、更有创新力的作品出现。他们选了这个作品。

凤凰网文化:虽然可能他们当时没听懂。

龚琳娜:对。

凤凰网文化:也许有所谓的“俗”,但不是恶俗,是娱乐幽默。

龚琳娜:对。他们当时说了一点,这歌听一遍就会,但听1万遍都不会唱,这是当时很多人对这首歌的推荐语。跟《忐忑》同时火的是《爱情买卖》,我记得非常清楚,但是今天人们不会再提这个歌了,今天人们还会再提《忐忑》,所以说一个歌的深度或者艺术性是能够经得住时间考验的。

但是我也唱过《爱情买卖》,我也把它变成爱情不能买,做了一个很大的像音乐剧一样的东西。《爱情买卖》在那个时代能火是因为它也让很多人有共鸣了,所以实际上某一样东西在一个时代有流量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的。

凤凰网文化:那么在《忐忑》之后又陆续出了《法海也不懂爱》、《金箍棒》、《爱上大笨蛋》这些,是因为看到市场的受欢迎程度而决定做的一个调整吗?

龚琳娜:其实很简单。我和老锣本来就是非常爱开玩笑的有幽默感的人,觉得中国人压力特别大,所以想写一些歌可以让大家放松。《忐忑》被网友玩的特别幽默的各种版本,一下让我和老锣觉得中国人太需要一些幽默感强的歌。

然后他就说想给孙悟空写一首歌,但是他听了一下,所有唱孙悟空的歌都没有技巧,而且很少,他说孙悟空一定是有绝活的,他要写一个有绝活的很像孙悟空性格的歌。《金箍棒》是非常非常难唱的一首歌。

那个时候我们开始给孙悟空写歌、给白娘子写歌都是为了神话,我们想看看我们能不能从神话出发,只是那时候还没有找到《山海经》这个源头。

# 音乐是一种表达方式,表达的是能量

凤凰网文化:您说过您的音乐里没有自己。那您的音乐里是什么呢?您要通过音乐表达什么?

龚琳娜:我在唱歌的时候都是忘记自己的,因为自己通常会有固有的习惯,其实自己指的是小我,如果我老想表现我,那么我的歌就是为我服务的,但是我不是,我每次都觉得我是音乐的服务员,我要服务我的音乐。所以我唱的这个歌它要我变成什么样我就什么样,我唱孙悟空,如果是以第一人称唱的,那我就是孙悟空,是这个意思,就是我变成那个角色,在这种意义上比较像演员。

凤凰网文化:音乐对您来讲是一种表达方式吗?

龚琳娜:是,是一个表达方式,不是一个表演方式。我觉得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把音乐把唱歌变成了表演,就是秀给别人看。我是一个专业的音乐人,所以我不是光表达我,有的人表达的是他自己,很多流行歌手都表达的是自己对生命的看法,这个也无可厚非,但是对我来说,我喜欢进入到多元的生命里去。

我前一段时间唱谭盾老师的《敦煌·慈悲颂》,我一个人要把心经全部唱完,没有任何技巧,甚至没有任何颤音,没有任何情感,就是平铺直叙,但唱到最后我泪流满面,我觉得那一分钟我有一颗佛心。

我特别享受在不同的生命当中去畅游的这个过程。同时我后来发现了,这样观众也不容易对我腻,我就不怕老了,我说的老的意思是创作力上的老。我们经常会说这个人过时了,因为他老了,但真的不是因为他年龄老,是因为他的创作手法、他的心态过时了。为什么过时?因为他骄傲,他觉得我比你们谁都懂,当有一天我也这样想的时候,我就死掉了,艺术上的我就死掉了,永远都不能这样,永远都要有孩子一样的心态。

凤凰网文化:您说音乐是一种表达方式,那它表达的是什么?

龚琳娜:每个人可能不一样,对我来说是能量。情感肯定是很重要的,但是有的歌你可以唱得很悲情也可以唱得很喜剧,但是不管它是悲是喜,都要看它是否有特别丰满的能量层级,就是精气神儿。

我很多次看梵高真迹的时候,走到梵高面前走不动了,这就是能量,这个画家是死了,而且死得很惨,但是这个画家的能量一直在,你觉得他生命是在的。每一次人家听起邓丽君,她还会焕发不是吗,你说她真的走了吗,她的东西全部留在她的艺术作品里,这是太了不起的,同时她的艺术作品会激发很多别的生命。所以我很早以前就明白,我说我唱歌是为了激活很多很多的生命,这个生命不光是人的生命,所有的植物、所有的你看不到的很多无形的生命,他们可能都会被激发,这就是能量场。

我唱歌的时候经常想的都是能量,并不是具体的情感,所以我唱爱情的相对少,因为我个人觉得这种小我情感的表达不需要太多能量,一点点忧伤就能焕发,所以才叫流行歌,你忧伤了唱一下忧伤的歌,可能下面又唱新的忧伤的歌,你不需要老那一首,它很快就没了,只是解决你眼前问题的一点点的抚慰。爱情或者我们所有的活着的这些情感,并不是我们活着的终极目的。

凤凰网文化:终极目的是什么?

龚琳娜:终极目的就是生命的绽放。但是你的绽放不是因为他人而绽放,花就是这样,花园里的花开的时候,它不是为我开的,它就要开,它的技能就是那样。我认为每一个生命都不是为别人活着,这是我一生越来越感觉到的,所以“做自己,不忐忑”就是这个意义。

我最感动就是春天第一股风吹来的时候,你就觉得春天来了,那个就是生发的能量,我觉得特别特别珍贵。我一直都觉得如果我身边的人都是朝气蓬勃的,我就觉得这个生命好棒。我认为的成功是一种光芒。

摄影师/肖全

凤凰网文化:您现在具备这种光芒吗?

龚琳娜:我一直都有。

# 人生前半段老锣是我的伯乐,后半段我要搀着他走

凤凰网文化:除了爱情、家庭和音乐,您觉得老锣对您来讲意味着什么?

龚琳娜:我觉得在前面的一个阶段,他更像伯乐发现了我这匹千里马。在认识他之前,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能量超强的人,但那时候我还没有体验到这个词,我在学校里经常会被人说你条件不好、个头不够高、嗓子不够宽、家里没钱做MV,或者我的老师说,你人那么好,不适合在娱乐圈,留下当老师吧。可是我喜欢舞台,我喜欢唱歌,我不想在学校当老师,我不想考研,我已经在这么小的学校上了那么多年,我天天还在井底之蛙。但是他们这么说的时候,我会犹豫,我真的不适合当歌手吗?老锣就没有这些,是他发现的我,同时他也鞭策我一直要走创新的路,然后他又能够写那么多的作品来支持我。

凤凰网文化:老锣是一个偶然吗?还是说没有老锣,也可能有一个别的人、别的事促使你改变原有的轨迹?

龚琳娜:我觉得我的生命本来就是一个肯定会绽放的生命,无论有谁没有谁我还是要绽放的,因为不绽放的话,我这辈子就会抑郁了,为了不抑郁它就得绽放,所以我想我一直都会是这样走自己的路的。

没有老锣之前,我来北京上学全都是靠我自己,不是糊里糊涂走过来的,我每一步都是追随着我的内心走上来的。

老锣最大的好是他首先是一个西方人,他是一个旁观者。同时他又是来自德国,贝多芬、巴赫,还有包括哲学、文学,德国这么多年都是西方文化里最重要的一个国家,他是在日尔曼民族很优秀地成长起来的。他接触中国音乐是从古琴开始的,所以他恰恰接触到的是琴棋书画,这也注定了老锣后来为什么能写好古诗词音乐,因为他是从琴来认识我们中国音乐的美的,这个入手点绝对是对的。

我想我们之间的这种机缘好像就是命运吧,我们因为音乐联系在一起,我认识他也是因为他在做音乐,他爱上我也是因为我在唱歌做音乐,所有的这些都是因为音乐结缘。我们在这么一个时代认识,这个时代正好是一个互联网国际化的时代,文化打破所有的障碍,如果我们认识得太早了,那个时候西方人也进不来中国,中国人也出不去,那可能也没这段姻缘了,恰恰因为有了这种文化的链接,他想做中国音乐,而我想走向世界、了解世界,这个时候我们的理想是一致的,我们在合适的时机碰到了一起。

我觉得好像老天有一个任务给你,它给了你那么多让你的路在前方铺开,好像你就得顺着这个路去完成一些使命吧。不是说我从小有什么要做中国音乐的理想,只是我从小就喜欢中国音乐,我就唱,一直到人到中年。像今天,我写了一个下半辈子要怎么过的几句话,其实特别重要的就是我在想我上半辈子得到了这么多人帮助,“得道者多助”,也许我走的这个道有很多人他们是认可的,也许他们没办法走这个道,他们就加持我的力量支持我,所以我一定坚持这个道走下去,也是一个幸福的道。

凤凰网文化:但是确实是因为老锣的出现才比较明确了自己的使命?

龚琳娜:对。如果说前半段他是我的伯乐,后半段我就要搀着他走。比如说因为疫情,他从德国回来,他就会很悲观,这种悲观是世界会发生什么改变。你知道西方人这么多年来没有什么改变的,他们从工业革命以后,就进入了一个非常良性的循环,今年就安排好明年所有的事,而现在西方人不知道明天要发生什么。在这个时候,我就要去抚慰他、包容他,更多的时候我发现我成长了,因为经历了很多风雨,那么这个时候面对着我们生命要走入下一个阶段,不再年轻气盛,我觉得我强大了,我也有能力让更多的人了解到老锣的作品。

凤凰网文化:刚刚说您写了一段话讲如何过自己的下半辈子,写的是什么?

龚琳娜:“人生的后半段,我愿意优雅地活着,以开怀、松弛、依旧充满好奇心的方式,一方面用心体会生命万物的活活泼泼,另一方面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平平静静。”因为上半辈子我已经好努力了,一直都在勤奋地爬坡,后面我就是想享受,也就是优雅。

采访、撰文 | 小花旦

编辑 | paddy

主编 | 魏冰心

图片 | 网络

原标题:《龚琳娜:某样东西在一个时代有流量,一定有它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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