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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库观察|李显波:决策咨询研究的方法论是什么
2020年12月26日,上海市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前身是上海经济研究中心)成立40周年。上海经济研究中心于1980年12月26日成立,根据上海市政府决定,1995年12月22日正式更名为上海市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以下简称“发展研究中心”),发展研究中心是全国最早一批政府咨询研究机构之一。
40年来,发展研究中心在上海城市发展中发挥了独特作用,在上海多项重大改革开放与发展举措中贡献了自己的智慧。多年的决策咨询实战经验,使得发展研究中心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气质和品格,中心老领导更是把它概括为“积学为本、哲思为先、智谋为重、策行为乐”。
在这样的精神和价值氛围涵养中,40年来发展研究中心整个系统培养了很多人才,也淬炼出了一套决策咨询研究方法论。作为在中心系统工作十多年的一名老兵,笔者想在中心40岁生日的特殊时点,谈谈自己对决策咨询研究方法论的理解,提炼概括一下决策咨询研究的规律与境界,仅当作个人一份不太成熟但却饱含情感的生日献礼。
一、决策咨询研究的三个基本规律
规律一:学术研究和决策咨询研究是“前半段与后半段”的关系,后者离不开但又明显不同于前者
学术研究的本质是揭示某一领域、某一事物的一般运行规律和逻辑,从纷繁复杂的现象中找出共有规律和显著特征。学术研究重在解释世界,解决“怎么看”的问题,偏重于“知”的范畴。决策咨询研究是在理解了某一领域、某一事物一般运行规律和逻辑的基础上,赋与现实边界范围内的变量要素和约束条件,进而找出科学合理的解决方案。决策咨询研究重在改造世界,解决“怎么办”的问题,偏重于“行”的范畴。
学术研究和决策咨询研究是一个逻辑链条上的“前半段与后半段”关系。先有“怎么看”,然后才会有“怎么办”。如果离开了学术研究对一般规律和逻辑的揭示,决策咨询研究就会陷入“没有方向”的困境——都不能解释清楚,行动必然无从下手。因此,决策咨询研究绝对离不开学术研究这个前半段的支撑。
然而,决策咨询研究毕竟是要解决现实问题的,是要拿出行动方案的,这就需要在学术研究的基础上再跳出学术研究。其中的关键点在于,一般规律可能都是共通的,但是不同对象的变量要素和约束条件往往是不一样的,面临的环境和背景也是不一样的,这就决定了不可能有“包打天下”的药方。所以,必须在一般规律和逻辑的指导下,有针对性地分析研究对象的具体实际情况,进而分析出规律和现实条件之间的互适性,最后充分综合各种因素,“量身定做”提出科学合理的行动方案。这“后半段”工作看似简单,其实非常复杂,难度亦非常大,仅靠学术研究则很难胜任。
规律二:决策咨询研究需要有很强的决策者“角色代入感”,必须要站在决策者的角度和位置来思考问题
没有立场预设的纯学术研究,往往是希望站在中立第三方的视角和位置开展研究。然而这种研究的问题在于,容易忽略决策者面临的很多变量要素和约束条件(很多时候并不知道决策者的难处所在),容易习惯地按照理论的理想模型来寻找对策,最终求出的解决方案往往都是非常理想的“最优解”。
必须承认,按照理想模型推论出的“最优解”,对于改造现实世界具有重要的启示性和方向指引性作用,人类社会的很多重大进步都发源于最优解提供的创新理念。但是,现实世界中存在着诸多理想模型所不能覆盖的变量要素和约束条件,导致“最优解”在解决具体问题时常常面临“不好用”的困境。很多时候,明明“最优解”提供的方向是对的,甚至是大势所趋的,但由于实施条件尚不具备,或者任务重要性排序并不靠前等等各种原因,那也只能是从长计议了。
这种“好有道理但不太好用”的逻辑困境,对决策咨询研究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它需要决策咨询研究具有强烈的决策者“角色代入感”,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定要站在决策者的角度和位置来思考问题,要通盘考虑决策者面临的环境、条件、资源以及发展阶段等具体要素和情形,既要符合规律和趋势,又要综合权衡各种实际状况,这样提出的思路举措才会是科学合理又稳妥可行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同于理想化的“最优解”,决策咨询研究提供的解决方案更像是“均衡解”。这种“均衡解”体现的是对研究对象的整体性、结构性以及重点性把握,这些方面都是决策者最为关心和重视的内容。
规律三:决策咨询研究需要以众多“显性知识”为依托,但更离不开大量“隐性知识”的支撑
决策咨询研究需要大量知识储备,不但要了解一般性的规律和逻辑,还要掌握大量现实情况的知识,更要熟悉这两者之间适配性的知识。这些知识从“有共识、能表达、可交流”等角度来看,都属于“显性知识”的范畴。没有这些大量显性知识的收集、积累、分析与提炼,决策咨询研究不会走向深入,更不会获得厚重的成果。对于决策咨询研究来说,“相关知识需要的更多”永远是一种常态。
为了获得更多一手、直接、鲜活的知识和资料,决策咨询研究需要特别重视调查研究工作。哪怕是大家较为公认的经验知识,是否进行了扎实的调查研究,能否亲自去看、感受和理解,最终获得的知识含金量差别都可能比较大。毛泽东在《反对本本主义》中提出“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陈云也指出,“我们做工作,要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研究情况,用不到百分之十的时间决定政策。所有正确的政策,都是根据对实际情况的科学分析而来的。”这些至理名言讲的就是“通过调查研究获取知识”的重要性。
然而值得特别一提的是,做好决策咨询研究,除了上述显性知识作为依托,更需要大量隐性知识来提供支撑。隐性知识的概念来自于英籍物理化学家兼哲学家迈克尔·波兰尼,它指的是一种个体化的理解力、领悟力、判断力,其不太容易以规范化的方式加以传递,只能以师傅带徒弟的方式,在反复实践磨练中逐渐体悟出来。
决策咨询研究最有魅力的恰恰是这种能力,所谓研究“在不在路子上、是不是那种味道、有没有那种感觉”,很大程度上指的都是这种能力。其实,隐性知识发挥重要支撑作用的道理也比较好理解:正是因为决策咨询研究要站在决策者的角度和位置思考问题,既要面对一般规律和逻辑,也要面对纷杂具体的地方性知识,还要拿出科学合理并稳妥可行的解决方案,思路举措更要能够抓住重点和要害,也能够提纲挈领、浑然一体等等,同时做到所有这些,需要一种独特、自信地把握问题的思维方式,需要一种“手中无剑、心中有剑”般的研究气质,需要一种“采撷百家又自成一家”的研究感觉。这些都是最重要的隐性知识。
二、决策咨询研究的三重境界
境界一:“知道分子”境界
在一般社会评论中,“知道分子”这个词是个不太好的词,但对于决策咨询研究来说,它却具有相当正面的意义。因为决策咨询的内容涉及到经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且很多内容本身就是多元领域的复杂综合体,很难说是单纯的经济问题、社会问题、政治问题、生态问题还是文化问题等等,这就要求我们要尽可能广泛涉猎各种信息和知识,进行“综合素质”养成。借用战略咨询专家王志纲老师的话来说,如果不具备哲学的头脑、经济学的眼光、史学的知识、社会学的背景(以及其他相关学科视角),将很难把握当代错综复杂的社会现象。
同时应该看到,知道也是创新的重要前提,笔者个人理解,创新其实是在充分积累素材基础上的创造性爆发,很难想象完全凭空产生的创新。知道一个事情有多种玩法的人,肯定比不知道或只知道一种玩法的人更有思路,更具备创新潜质。因此从这些意义上讲,做一个知道分子,是做好决策咨询工作的一个基本素质要求。
境界二:“知识分子”境界
决策咨询研究的一个突出特点是,不仅要知其然,还必须要知其所以然,客观上要求掌握所分析对象运行、发展的逻辑和规律,也就是我们常讲的“要说出其中的道道”。毕竟,正确、科学解释世界是合理、有效改造世界的前置条件。好的决策咨询研究之所以能够赢得尊敬,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较好地占据了逻辑与规律的制高点,体现了知识与思想的应有价值。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决策咨询研究是行动导向的,因此对逻辑与知识的要求其实更高。如果说一般理论研究为了洞悉事物运行的复杂逻辑关系,往往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那么决策咨询研究还要在此基础上进行升华,就是化繁为简、透过现象看本质,重新把复杂的东西变简单。这需要对逻辑和规律具有较强的捕捉、提炼与驾驭能力。
境界三:“知行分子”境界
决策咨询研究的最终落脚点是指导行动,所有的知识积累与逻辑分析最终目的,都是要拿出一个科学有效的行动方案,这个要求是非常高也非常难的,所以自古以来便有“知易行难”之说。
然而另一方面我们看到,现实中很多方案之所以实施效果不佳、不能对症甚至产生很大副作用,除了执行打折扣、执行走样等行动方面的原因,不少问题还是出在“知”上——或是对规律自身的认识出了问题,或是对规律发挥作用的前提条件与现实困难的认识出了问题。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孙中山先生才说“知难行易”。
其实,无论是“知易行难”还是“知难行易”,都各有各的道理。但是,对于决策咨询研究来说,必须以“行”为导向,以“知”为根本,做到知行合一,两者高度融合统一。在这方面,理学大师王阳明的观点提供了绝佳的注释,他说:“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这才是决策咨询研究的最高境界。
(作者李显波系上海发展战略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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