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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中国的法国摄影师,用镜头记下30年侗寨记忆
阎雷 Yann Layma
侗族,一个以大歌、木寨、梯田闻名的民族,在20世纪90年代以前,还不为世人所熟悉,但有一些外国人,果敢地“闯”了进去,法国人阎雷(Yann Layma)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自由摄影师,他对中国情有独钟,自1985年第一次来中国后,他曾连续拍摄了60余个关于中国的摄影报道。代表作《中国》于2004年在全世界六个国家同步发行,印量达几十万册,这也使他成为在西方影响最大的中国题材摄影师,此外,其摄影集《昨天的中国》《迷蝶》《安溪人》也屡获好评。
对一切都感到新鲜的阎雷 inzhejiang 图
侗族村寨一直是阎雷沉迷忘返的地方。从1988年起,阎雷先后四次长途跋涉前往位于广西和贵州的侗族聚居地区,带着自己的相机,用彩色胶片记录下了侗族特色的风雨桥、壮观的梯田、动人的歌声,羞涩又友善的村民、历史悠久的木质建筑、热闹的斗牛节和花炮节……他将侗族人的日常生活展现了出来。
距离他和朋友第一次走访侗乡已30多年过去了,侗族如今受到世界关注,侗歌更是入选国家级和联合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侗族文化走出深山、走向海外的过程中,阎雷的摄影报道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随着他作品的传播和影响力,他和侗族人民的缘分也越发深厚。
阎雷向侗族奶奶介绍自己的相机 inzhejiang 图
2018年,阎雷回到贵州黎平肇兴侗寨采风。他惊讶于侗乡的巨大变化,也惦念着当年结识的乡亲们。坐在筐中的幼童已经长大成人,冬夜里救过他的老人已经去世。长着金色体毛的“外星来的”摄影师的故事,至今还令当地人津津乐道。
2020年10月,一本集结了231张黔桂深山里传统侗族村落摄影集《歌海》问世,绝大部分此前从未在国内出版。制作期间,阎雷将细心保存的底片重新扫描,亲自编排顺序,为读者展现令他难忘又感动的侗族记忆。
在影集中,阎雷还特地写下《我与侗族》一文,详述了他和侗族人民缔结的情谊以及一路拍摄中的精彩时刻。经出版社授权,本文节选其片段,配以阎雷照相机下的真实画面,让我们走近美丽的侗寨和可爱的侗族人。
启程
1988 年,侗族人民与当时在中国刚刚起飞的经济发展相隔尚远,因而部分保留了如此丰富、特别的本族文化。一位中国导演朋友和我聊起这个独树一帜的民族,他们隐居于广西、湖南和贵州的群山之中。在冒险和探索精神的召唤之下,我立刻受到吸引。那个年代,在西方世界还没有任何关于侗族的资料和研究,连“侗族”这个名字都无人知晓。这越发刺激了我的好奇心。那时我在中国做了一些调研,但是收获寥寥。我下决心去侗族人那里跑一趟。
1989年,贵州
我们在南宁待了几天,联系上广西电影制片厂的导演。我们先要等丰田四驱车修好,一切准备就绪才可以出发去侗族的土地上过春节。
侗乡之行一波三折。要熬过路途艰险的漫长一天,才能抵达广西北部的三江县古宜镇。这个位于侗乡南部的小县城将会成为我们的基地,从那里开始沿山路周游,最终抵达各个著名的木建村寨。
中国的新春佳节即将来临,而我们也从附近的程阳八寨展开了我们的探索。那里有整个侗乡最大的风雨桥—— 程阳永济桥,上有五座桥亭,桥长超过八十米。看到这一建筑学奇迹,西梦和我都几乎高兴得落泪。我们梦想成真了。
程阳永济桥,广西三江,1989年 以下图片均为后浪出版公司 图
程阳八寨里那些木建村寨正在快速地改头换面,沿着小路已经出现混凝土的建筑。大风雨桥附近有个全木制建筑的寨子,保存完好,围绕着一座绝妙的鼓楼而建,从古至今村民们就在那座鼓楼里集会。这就是我们初探侗族文化的第一步。
建造新的鼓楼,广西,1989年
当地居民看到我们一身神秘器材,感到非常惊奇。有些人会说一点普通话,鼓起勇气向我们提问:“你们从哪里来?”“法国”这个答案让他们一头雾水,不过当我们解释那是在一万公里之外的国家时,他们都异口同声地回答:“噢!那你们应该很累了,坐坐吧。”人们习惯性地为我们拿来不到二十厘米高的小凳子,我总坐得很难受,因为我的身体不够软。在鼓楼前面的小广场上,很多孩子满地乱跑,跟在我们身后不停地笑。
我们很快融入了环境,不过被这么一大群侗族小孩围着,我很难工作。周围的房屋都是传统建筑。比较腼腆的女人们从阳台上远远地打量我们。她们在晾晒长长的紫色布条,那是用来做家里所有传统服饰的基本布料。侗族人日常穿着仍以民族服饰为主,只有年轻小伙儿会穿裤子、衬衫或运动服,并引以为豪。
1980年代末,大多数侗族人依然着传统服饰
1989年,去看斗牛比赛的人。
侗族人活在一种永恒而仁厚的安宁之中,这也一点一点地打动了我们。
充满烟火气的侗寨
侗族年味
我们受邀去一个侗族家庭吃年夜饭。每个人轮流把酒递到别人的嘴边,彼此来来回回。我们都有点不知所措,但席上很快响起了歌声。多声部的歌声在黑夜里传唱,令我们赞叹不已。
侗族女孩相信吃这种花(杜鹃)可以让唱歌声音更好听,1989年。
侗族人实际上拥有多种歌曲,据说有四十七种不同的唱法来点缀日常生活。这个没有文字的民族通过多种多样的歌曲来展示自己丰富的文化。
有用来打招呼的歌,村民考验要进村的外人的文化水平时双方对唱的拦路歌、开路歌,各种节日时唱的歌,饮酒时互敬对答的歌,沿山路曲折前进时唱的歌,耕作时和庆祝丰收时唱的歌,在鼓楼中围着炉火守夜时唱的歌,年轻男女互相吸引、确认未来夫妻之间默契程度的歌,还有年轻男子春天里成群结队去一村又一村寻找意中人时唱的歌…… 侗族人的生活就这样被这些歌曲注满,以至于这片地区被称为“歌海”。这种基于歌唱的文化在全世界独一无二。除了如此丰富的歌唱文化,侗族语言里有十五种声调,这创下了世界纪录。
在鼓楼里唱歌,广西,1989年冬
吃完饭,我们出门按照习俗去鼓楼前面的广场放鞭炮,放到感觉耳朵都堵住了。我们很晚才回到小旅馆,又醉又聋,却为第一次在侗乡过节感到很开心。
花炮、芦笙、鞭炮,声声动人
新春开年之后的十天里,我不知道我们到底遭受了几千枚炮仗的轰击。先是河边的花炮节。所有盛装过节的人都很激动。
花炮节,广西林溪,1990年
老人们拿来一大筒巨型爆竹,顶上是一个铁环。所有健壮的年轻小伙儿都准备大战一场,抢夺被大爆炸冲飞到空中的神圣铁环。女人们作壁上观,在一旁评点这场无法无天的大乱斗。
花炮节上的舞狮队伍,1990年
和中国的其他许多地方类似,这里也有许多舞龙的队伍,不过这些队伍后面还跟着一支乐队吹奏芦笙。芦笙是一种竹制的用嘴吹奏的簧管乐器,在侗乡很有代表性。每一村、每一寨都有自己的芦笙队,由三十来人组成,全部为男子。
芦笙比赛,广西八协,1989年春节
每个侗族节日里都少不了芦笙演奏会,每个村子的芦笙队严阵以待,不管白天黑夜,时刻准备好接受挑战,就这样为开春的大赛做准备。
芦笙比赛,广西八协,1989年春节2
初十,在林溪乡平甫村,百人婚礼来了。宾客如云,结队而来,随行的扁担里装满了送给新人的贺礼。
1990年春节,结婚送贺礼
成千上万枚鞭炮的响声盖过了欢呼声。宾客们接踵而至,走进这片喧嚣之地,送上大米、香烟、手工蓝靛染布,尤其是一头涂了血的整猪…… 盛大的宴席即将开始,席上通常会消耗掉数十升当地米酒。
为婚礼准备饭菜,1990年春节
秋日丰收
丰收时节拍摄田间劳作是一件极大的乐事。
1989年,广西,秋收
侗族人看到我们觉得有点好笑,不过后来也顾不上我们了,忙着割水稻秸秆,从木制的打禾机里打出珍贵的谷粒。丰收的歌声纷纷在山谷中回响。
村民赶在下雨前收稻谷,广西岜团,1990年
孩子们赶在稻田被清空重耕之前,打捞稻田里养起的鱼虾。在这个地方,水稻梯田的风景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村寨也依然保留着原汁原味。女人们的传统服饰美不胜收,从各个方面都让人想起唐代的服装。
1989年,广西八协
就在这天劳作结束的这一刻,我拍到了劳作结束后走在田埂上的一家人,他们拿着牛轭、工具和收成,跟在自家水牛的身后。光线有点雾蒙蒙,不过这张照片大获成功,各大国际杂志常常在报道的开篇跨页刊登。
贵州肇兴,1989年
侗乡的变化
1998 年,我受一本德国杂志委托又回到侗乡。传统服饰比之前少见了,一些公路上的车辆多了好多,商店的存货更丰富了……若干年后,朱小玲执导了一部精彩的虚构故事片,名叫《童年的稻田》(La Rizière),这部电影赢得了很多国际电影节奖项。它讲述了一个留守女孩的故事,她的父母去沿海打工,难得回侗家村寨。这个小女孩由爷爷奶奶带大,梦想是读书。
我在2016 年重游侗乡时发现侗族人的状况就是这样。侗族父母几乎都离家去经济发达地区的工厂打工,孩子们由祖父母带大。三江变成了一座现代化都市,拥有多家非常好的宾馆。混凝土击败了木制建筑。一条高速公路直通城市,并且还在继续建设中,准备横贯侗乡。传统服饰变得稀有。经济发展冲击了原本隐居山中的侗族文化,这也是一件好事。如今侗乡哪里都通了电,电视、互联网、手机、汽车,侗族人终于连接上外面日新月异的世界。(叶蔚林译)
(本文由叶蔚林译,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歌海》,[法]阎雷(Yann Layma) 著,贵州人民出版社,2020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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