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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好书坏,看看封面 | 理查德·费曼

2020-12-21 18:2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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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语

理查德·菲利普斯·费曼(Richard Phillips Feynman,1918年5月11日—1988年2月15日),美籍犹太裔物理学家,加州理工学院物理学教授,1965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

费曼无疑是20世纪仅次于爱因斯坦的最受爱戴的物理学家,他的粉丝每一个都鼎鼎大名:比尔•盖茨、乔布斯、维尔切克……当你读这本书的时,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彻底折服于这位极具智慧、特立独行、不惧权威、惊世骇俗的科学顽童。

本文节选自《别逗了,费曼先生》,该书是费曼最具盛名的自传。

20世纪60年代初,我为大学新生开了一系列物理课,在其中的一门课讲完之后,帮助我在上课时做演示的汤姆·哈维(Tom Harvey),说:“你可得看看课本里的数学是怎么回事儿!我女儿带回家好多发疯的玩意儿!”

我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

但第二天我接到个电话,是帕萨迪纳这儿的一位颇有名气的律师诺瑞斯(Norris)打来的,当时他是“州教育委员会”的人。他问我愿不愿意为“州课程编制委员会”服务,这个委员会得为加利福尼亚州选择一些新课本。你知道,这个州有一项法律,全部公立学校的所有孩子用的课本,都必须是州教委选择的,因此他们设立了个委员会来检查课本,向他们提出建议应该选哪些书。

原来,许多课本都是根据教算术的新教学法(他们称之为“新数学”)来编写的。因为通常看这些书的人,只是老师和主管教育的官员,他们认为,让一个在科学上运用数学的人帮忙评价课本,会是个好主意,这样的人知道最终产品是什么,也知道我们教数学是为了什么。我当时不跟政府合作,一定有负疚感,因此我同意参加这个委员会。

几天后,书库的一个家伙打电话给我,说:“我们准备着给您寄书了,费曼先生。总共有300磅(约136.1千克)。”我犯晕了。

“没关系,费曼先生。我们会找个人帮你看书。”

我琢磨不出你怎么帮我看书:你或者是自己看,或者是不看。我专设了一个特别的书架,放在楼下我书房里(那些书摞起来有5米多高),然后就开始读所有这些在下次会上要讨论的书。我们先从小学课本开始讨论。

这是个相当大的活儿啊,我一天到晚在地下室里工作。我妻子说,那段时间,她好像住在一座火山上。这火山会安静一阵子,可突然之间,“轰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下面的火山就会有一个大爆发。这原因是那些课本太稀松。满纸荒唐言,都是急就章。那些书倒是想严格一些,但用的那些例子是牵强的,总有些词不达意,定义不严格。一切都有那么点儿含糊其辞——写书的人不够聪明,不理解“严格”是个什么意思。他们胡乱编造。

他们在教某种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而且,事实上,在那个时候,那些东西对孩子们也没用处。我明白他们意欲何为。在苏联放了卫星之后,许多人认为我们落后于他们,有人就让一些数学家出谋划策,怎么运用非常有趣的现代数学概念来教数学。这个目的是想提高那些觉得数学很乏味的孩子们的数学水平。

我给你一个例子:他们要讨论不同的进位制——五进制,六进制,等等——来表明不同的进位制是可能的。这对那些能够理解十进制的孩子来说,或许是有趣儿的——一种娱乐大脑的东西。但在这些书里,他们搞的那一套,结果是让每一个孩子必须学会另外一种进位制!紧接着,通常会有的那种恐怖就来了:“将下列七进制的数字,翻成五进制的数字。”把一种进位制的数,翻成另一种进位制的数,是吃饱了撑的。要是你会做,或许是个乐趣;要是你不会,就别理会它。这事儿没意义。

无论如何,我在看所有的书:所有的书,没有一本说过在科学中运用数学的事儿。如果有什么关于算术的用处的例子的话(大多数时候,那例子都是这种抽象的、新鲜的、现代的胡说八道),却是说的买邮票的事儿。

然后,我去参加我的第一次会议。别的委员已经给一些书打了某种分数,他们问我,我的分数是怎么打的。我的分数经常和他们的不同,他们就问,“您为什么给那本书打分打得那么低啊?”

我就说,那本书的毛病,是哪一页上的这个、这个——我做了笔记。

他们发现我是某种金矿:我告诉他们,说得详详细细,在所有的书里,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我打的每一个分数,都有根据。我问他们为什么给那本书打分打得那么高,他们就说:“让我们听听您对这本书的想法。”我从来也没发现他们是按照什么方式来打分的。他们倒不停地问我是怎么想的。

我们检查到某一本书,它是一个公司出版的三本一套的小学课本中的一本,他们问我对这本书的看法。

我说:“书库没给我寄这本书,但另外两本不错。”

有个人还要重复这个问题:“您对这本书有什么看法?”

“我说过,他们没给我寄那本,所以我对它没法判断。”

书库的那人在那儿,他说:“对不起,我可以解释这件事儿。我没给您寄那本书,是因为它还没写完。有个规定,就是你必须在某个时间之前把书都送来,那家出版社得晚送几天。因此他们只把封面发给我们,里头都是白纸。出版公司写了个条子来表示歉意,并希望他们那一套三本书能够列入考虑之中,虽然第三本要晚一些。”

我却发现,某个委员给那本无字之书也打了分!他们不相信那是本空白书,因为那本书有分数啊。事实上,那个分数比另外两本还高一点儿呢。书里空空如也,这个事实竟然和分数无关。

我相信,出这种事儿,其原因在于这个制度就是这么个方式。在你把书分发到整个这个地方的一些人手里的时候,他们忙,他们马虎,他们是这么想的,“哎呀,反正有那么多人都在读这本书嘛,打多少分无所谓。”他们就信手画上个分数——至少有些分数是这么打的,不是全部,但有些是这么打的。然后,你收到了报告,你不知道为什么这本特殊的书得到的报告比别的书少——于是你就把你得到的报告上的分数一平均,你没把没给你报告的那些人打的分平均在内——就是说,或许一种书发下去了十本,这本书有六个人写了报告——于是你就把写了报告的人打的分数一平均;你没有把没写报告的人的分数也平均了,于是你得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分数。这种一直在求平均数的过程,忽视了一个事实:在那本书的书皮之间,绝对是空空如也!

我之所以搞出了这么一个理论,是因为我看到了在课程编制委员会里发生的事儿:那本无字书,十个委员中有六个写了报告。可是,别的书,十个委员中有八九个写了报告。他们把六个分数平均一下得到的分数,和把八九个分数平均一下得到的分数,一样好。发现给那么一本书也打了分,他们非常尴尬,这事儿却给了我更多的自信。原来其他委员把大量工作花费在发书和收报告上,再就是去开会。在会上,出版社在他们看那些书之前,为他们解释那些书。委员会中,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看了全部的书,也没采纳从出版社那里来的任何信息,除了课本之外,而课本是最终进入学校的东西。

想搞清楚一本书是好是坏,是仔细地去读,还是从许多漫不经心的人那里收报告,这个问题和那个有名的古老问题有几分相似:没有人准许看到中国皇帝。问题是:中国皇帝的鼻子有多长?为了找到答案,你遍访全国人民,问他们认为中国皇帝的鼻子有多长,然后你把不同的长度平均一下。你以为那是非常“准确的”,因为你把那么多人的数据平均了。但是,要发现点儿东西,那不是个法子。你让范围那么广大的人来贡献数据,可他们全都漫不经心,通过求平均数,你是不能知道得更准确一点儿的。

第二年,我们要讨论科学课本,这事儿最后让我斩钉截铁,不干了。我以为科学课本或许不同,因此我就看了几本。同样的事儿又发生了:事情乍看起来还不错,接着就让你恶心透顶。比方说,有一本书,开始是四张图片:第一张是个弹簧驱动的玩具;第二张是一辆汽车;第三张是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孩子;接着是别的什么东西。每张图片下面说,“什么让它动?”

我想:“我知道这是个什么用意:他们要谈机械,玩具里的弹簧是怎么工作的;要谈化学,汽车发动机是怎么工作的;要谈生物学,肌肉是怎么工作的。”

这种事情,我爸爸谈过:“什么让它动?一切运动,是因为太阳在照射。”我们接着讨论这事儿,就很有意思了:

“不对啊,玩具动,是因为里面的弹簧上紧了。”我说。

“弹簧是怎么上紧的?”他问。

“我把它扭紧了。”

“那么你怎么会动呢?”

“我吃饭有劲儿啊。”

“庄稼生长,仅仅是因为太阳在照射。因此,因为太阳在照射,所有这些东西都在动。”那样我就得到了一个概念:运动仅仅是太阳能的转化。

我翻过这一页。关于那个玩具,答案是:“能量让它动。”关于那个骑自行车的男孩儿,“能量让它动。”关于任何事儿,“能量让它动。”

那毫无意思啊。假定你不说“能量”,你说“老毛猴子”。那样的话,那个普遍原则就是:“老毛猴子让它动。”这里面出不来什么知识。孩子理解不了任何东西。那不过是个词儿嘛!

他们应该做的,是看着这个玩具,看清楚它里面有弹簧,了解弹簧是什么东西,了解轮子是什么东西,别把“能量”当回事儿。过后呢,等着孩子们理解了这玩具实际上是怎么工作的时候,他们才能讨论关于能量的更普遍的原理。

再说,“能量让它动。”这也不对,因为等玩具停的时候,你也同样可以说,“能量让它停。”他们谈的那件事儿,是浓缩起来的能量,正在转化为稀释了的形式,这是关于能量的一个非常微妙的方面。在这些例子里,能量,既不增加,也不减少;它只是从一种形式变为另一种形式罢了。当东西停下来的时候,能量变成了热,变成了一般的无序状态。但是,所有的课本都是那个写法:说的那些事儿,没用、混乱、含混、迷惑,以及部分地不正确。谁能从这种书里学到科学,鄙人不知,因为那不是科学。

因此,我看到这些令人作呕的课本,毛病和那些数学课本一样,这时我就看到我的火山形成过程又开始发动了。读那一堆数学课本,使我精疲力竭;全部努力付诸东流,使我情绪低落。再这么折腾一年,我闻之色变,我得辞职。过了一阵子,我听说,那本“能量让它动”的课本,即将被推荐给教委的课程编制委员会,于是我就做了最后一个努力。委员会的每次会议,都允许公众发表评论,于是我就站起来,说我为什么认为那本书坏。

那个在委员会取代了我的主儿说,“什么什么飞机公司的65位工程师,都认可了那本书。”

我不怀疑那个公司有一些相当不错的工程师,但采纳65个工程师的意见,就是采纳大范围的能力——这必然要把一些相当可怜的家伙的能力也笼络在内!这又是那个求中国皇帝的鼻子平均有多长的问题,又是那个给那本无字之书打分的问题。先让那个公司来决定谁是比较好的工程师,然后让这些比较好的工程师来检阅这个课本,那就会好得多。我不敢自称我比65个家伙更聪明——但我比65个家伙的平均数更聪明,却是肯定无疑的!

本文节选自

《别逗了,费曼先生》

作者: R•P•费曼 / R•莱顿

出版社: 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

原作名: Surely You're Joking,Mr.Feynman

译者: 王祖哲

出版年: 2012-9-1

编辑 | 杏花村

主编 | 魏冰心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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