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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鸡娃”、我“鸡娃”,我们一起考清华

瞭望智库
2020-12-18 21:4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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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王小五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南风窗”(ID:SouthReviews),原文首发于2020年12月17日,原标题为《你鸡娃,我鸡娃,我们一起考清华》,不代表瞭望智库观点。

1

她们在鸡娃

最近知道了一个育儿良方。

一位80后家长,“积极响应国家号召”,生了二胎,老大女儿5岁。他逼着女儿去学小提琴,女儿非常抵触,把学小提琴视为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这时候他再去给她报奥数班,学而思,女儿反倒很开心了,觉得学什么都比拉小提琴好。

这是一件刷新认知的事,让我对家长的智慧多了一分敬佩。

不过更让我见识到家长的能量的,是杭州城西“文鼎苑”的家长们。

他们自办奥赛班,组织孩子学习,提升了住户子女的重点学校入学率,居然因此拉高了整个小区的房价,涨幅十倍。

正是通过杭州妈妈,我知道了“鸡娃”。

鸡娃,不是得鸡胸的娃,意思是给自己的孩子打鸡血,让他能够精神亢奋地不断进取。在查看鸡娃的相关资料时,一场焦灼的教育竞赛和围绕着它的庞大焦虑中产在我眼前浮现。

其中最突出的身影是海淀妈妈,也许没有人比她们更懂鸡娃。她们总结出了种种鸡娃大法,比如,如何在无法兼顾事业和家庭的情况下做选择,如何在自己英语不行的情况下给孩子创造良好的英语环境,如何让鸡娃变得更好玩,内容包括但不限于阅读、写作、数学思维、英语路线、时间管理等等。

顺藤摸瓜,我了解了鸡娃圈里的黑话:

海淀六小强:北京海淀区的六所中学,人大附中、北大附中、清华附中、101中学、首师附中、十一学校,进了这些中学,就能大概率保证一本。

上岸:去到了理想的学校,比如上了六小强的,就叫上岸。

自鸡:给自己打鸡血,为孩子做榜样。

锁区:本区生源就在本区就读,防止好的生源流走,通过户籍制度还孩子留下来,不许他们跨区。

点招:自主招生。

天牛:天赋聪颖的牛孩子。

人工牛:靠后天努力,“鸡”出来的很牛的孩子。

感兴趣吗?只要是家长,肯定感兴趣。于是乎,“你鸡娃,我鸡娃,我们一起考清华”,在这种潮流下,选拔标准水涨船高,优秀的门槛也越来越高,针对高中生剑桥英语5级考试已是某些初中升学标配,奥数的区分度不够了,得从小学编程,简单如python是基本的,难点的,学学C++。

现在来看,七八十年代的人,还知道放养式的童年是什么感觉;九零后,开始享受应试教育的流水线工厂模式;新世纪后出生的一代,被投入素质教育的军备竞赛,已辛苦如斯。

以前不曾困扰过父母的问题出现了,并日益严重,有些疑惑可能很宏大:为什么这么辛苦?这个世界怎么了?也可能很具体:我的孩子是在国内读书还是支持他去国外?他去这所学校好还是去那所学校好?报金融,还是报会计?

他们身上的困惑是真实存在的,但这些困惑不可能在其他人那里真正找到,它们内在于每一个人自身,鸡娃如果只是一场盲目,这样的问题会永无止境。

电视剧《天空之城》剧照

有时候化解一个问题需要的的不是答案,而是引入新的问题:我们如何理解当下?如何理解这个时空结构里的自己?我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不愿意活得那么痛苦,能不能想象生活的其他可能性,少一点焦虑?

真诚面对过这些问题之后,接下来,要如何选择,都可以,自负其责就好。

2

作为选拔机制的教育

美国社会学家帕特南写了一本《我们的孩子》,他在书中说,50年代的美国,无论孩子出身都能获得体面的工作机会,半个世纪后,社区却划为两部分,两边孩子的各自驶向彼此不可想象的人生。

帕特南学校的学生属于驶向了更好方向的那拨,但当他回到老家,看到昔日的母校正在变成学生的高压锅,班里一大半学生SAT考了满分,拿B就等于不及格了。在这种竞争中,“人就像一个泡沫”。

这么看,不止我们这边独卷,大洋彼岸的中产家庭,同样要面对竞争日益加剧的现实,也绝不缺虎妈(孩子把她们叫tiger Moms)。

电视剧《虎妈猫爸》剧照

今天理想的人文教育的困难是普遍的,担忧鸡娃的后果,但理解鸡娃的处境,也无力改变鸡娃的现状。

以爱、自由、自我实现为理想的教育理念的实现,是一种奢侈的状态,这种奢侈,要么有足够开阔的社会经济空间和充裕的资源和机会;要么有一种更佛系的,不那么现实主义的社会意识,把人的注意力部分的从竞争上转移开。但当下的趋势恰恰是,高涨的消费欲和成功欲,与减少的支持资源和平等机会,一起壮大了鸡娃的群众基础。

这样的后果是,教育作为选拔机制的那一面会愈发明显而残酷。

如果我们看到如今高校里,绩点是怎样赤裸现实的一套标准化排名体系,学生的保研、工作、出国等等切身利益与未来机会是怎样的与这套机制高度相关,如果我们还承认,教育是以人本身的完整与实现为目的,我们或许可以说,在学校里的训练和考试正在脱离教育人的过程,而是一个筛选-淘汰机制。

电影《青春派》剧照

同在这套机制里的人来谈人的发展的完整性,也不在一个频道了,你说,要给孩子自由,他说,你能为他未来的失败负责吗?你说,要让孩子的快乐,他说,“你们都去快乐教育吧,我只想让娃上北大”。

这种情况下,真正的担忧不在于考试系统变成一个筛选淘汰机制,而在于它的愈发膨胀,坚固,唯一。它让年轻人也迅速地老年化,在心态上,从很想赢到输不起了。

那些当年没有参加高考的人,如今的他可能有一份工作,但很难再有多少上升的预期,深圳的三和大神,退出了高考系统,做着辛苦的日结工作,对未来无望,以极限的生存条件维持着只是不死的日子。

电视剧《天空之城》剧照

今天我们在学校里看到的学生,无比忙碌,准备出国,准备考研,准备公考,准备司考,准备CPA,准备找工作,很少只给自己留一条路,为的是保证一条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到就业,最好能无缝衔接,不会出轨或掉落的人生。与其说心比天高,倒不如说是在为自己争取更多可能性,以对抗不确定的风险。

看似进取的表面,背后的心态是保守。

更进一步的担忧是,会不会在越来越多人那里,功利主义不仅变成一套处事方法,也内化为价值观,形成一个自洽的系统。它的恶劣形态将是社会达尔文主义,这种观念会把社会变成一切人与一切人的竞争,随之诱导出来的品质,不是和善友爱,是防备冷漠,不是赞佩从容,是嫉妒焦虑,它不会让我们爱上这个世界,或许,也不会让我们爱上自己。

那些意识到了这种趋势后果的人,在寻求改变的可能。

3

担忧的人

清华教授刘瑜在今年11月的演讲,戳到了人的痛处,在这篇以《我的孩子正在势不可挡地成为普通人》,《我们的教育不是鼓励年轻人发现自我,而是逃避自我》等各种题目传播的演讲中,她看到了不确定性在带来自由和机会的同时,也带来的焦虑,看到了教育的军备竞赛模式带来的恶性竞争后果,她鼓励年轻人发现自我,拥有失败的勇气,为这种竞赛减速。

清华教授刘瑜演讲(42:46)
这篇演讲引来可料想的批评,尖锐如“你的孩子再不济也是高晓松”。

理解一个人的处境和动机,大体理解了一个人为什么那么说话,很多分歧也不再那么绝对。

批评者背后的平等主义诉求、对机会公平减少的担忧都是可理解的,另一面,我们也不必以恶意和酸意去揣测改善我们处境的努力。它的初衷不会是麻醉年轻人不要参与世俗的上进,倒是一种温柔的善意,试图让那些在激烈的竞争中落败下来,失挫掉落的人,能有一个被接住的地方,让他们能够接纳自我,不必因为在某种价值评价体系中的失败就否定了整个自己,也不必因此受到愧疚、耻辱、自卑的折磨,他依然可以尝试其他人生路径。

我们一生,到头来,无论是竞争中的胜利者,还是失意者,或许都会在人生的某个时刻面对这样的问题:我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真正喜欢的是什么?如果再来一次,会不会有不同?

如果一个人能把这些问题完全遗忘掉,投入一种纯粹功利的生活中去,那祝他幸运幸福,省去了许多痛苦与消耗,可一旦他被这样的问题纠缠呢?

鸡娃的进取是焦虑驱动的,这个心理机制可能不会一直良好运转下去,当它出故障,甚至可能报废的时候,当一个人的人生虚无感越来越强烈,对未来愈发迷茫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那些想把自己成功价值观复制到孩子身上的父母,如果在未来,鸡娃的经历把亲子关系推入控制与挣扎,摆脱控制与恐惧分离的纠缠与怨恨之中,他们又该如何怎么办?

电视剧《小别离》剧照

当他厌倦了竞争的胜利快感和消费的刺激,当他难以再感受到来自心底的真正的开心与幸福,当他的生活被无聊浸漫,不知道该如何享受闲暇,他要如何自处?

这是我们在开放人生中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保留一点反思和爱的呼唤,保留一点拯救的可能,我们还能为这场不能逃避的竞赛带来一些弥补。

4

想象其他可能性

还有一种人。

如果他根本上厌恶竞争体系,不愿自鸡,该怎么办?接受系统的碾压?痛苦地躺平?

当一个人以自己的意愿选择的生活,他能不能获得一种稳定的支持力量,当放弃功利选择,从心所欲的时候,能少一点犹豫和害怕?能不能多一点心理资源的支持?

他不必像李雪琴那样,非得把另一条路走通了,才能证明她当初的选择的正当和正确。我们有没有可能,也可以不必为自己每一个脱离常轨与期待的选择做出论证。

现代人学来了希腊先哲早早发现的教育真谛:“认识你自己”。

刘瑜的演讲中,第一条重要的就是“认识你自己”,很多年轻人说:我不知道我的自我是什么,不知道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不知道该怎么认识,如果我连如何出发都不知道,那又如何到达终点?

我无法确定每个人独特的自我来自哪里,也不知道每个人该去哪里找到它,但我可以确信的是,它不会来自并安顿于当下的欲望之中,因那是短暂易变的,一个稳定的,有力量的自我,需要与某种超越性相连。

当先哲谈认识自我的时候,不是一个孤立的自我在那里,无所依附,四顾茫然,他们的自我是有所安顿的,它安顿于使命、荣誉、道德感、宗教信念、共同体之中。

我们无法复原或回到过去的土壤中,但依然可以找到某种存在于人类精神中的超越性,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深埋着的种子,它在等待着发芽的可能。

“我的王国不在此世。”

在《燃灯者》里,赵越胜的一段话为此做了极好的注解:这个“不在”绝非冷漠放任、寄意旷远,而只是不把思考的疆域囿于某个“现在”,因为或许这个当下此时已丧失了存在的必然性,无论其外表多么煊赫,它也只是横亘于空间,持存于时间。这类知识人所言说的东西,虽不囿于“此世”,却更深地植于人类存在的厚壤。他们像抓紧海底礁岩的锚,一任海面波涛汹涌。

在每个人都能够拥有更有力量,更独立的自我,不必成为某种目标的实现工具,某种他人生理想的承载者时,我们将迎来一个有更多可能性的,更具想象力的未来。

原标题:《你鸡娃,我鸡娃,我们一起考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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