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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城而过·实录|开幕讨论:拼出那只穿城而过的大手
2020年12月6日,多媒体展“穿城而过”在那行文化-零度空间开幕。
展览探讨的是轨道交通与城市发展的关系。在开幕导览和沙龙分享中,参与者仿佛体会到,在这百年间,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逐渐勾勒出人们的起终点,预示着城市角落头的样貌。而我们眼中所见的,不过是一星半点。但即便是盲人摸象也好,我们试图以当面交流和相互补充,使更多人理解这头大象的全貌。
以下是澎湃新闻整理的沙龙分享实录。
夏佑至:展览筹办时间很长,因为疫情耽误了。选片过程中,我跟许海峰见了很多次。从他最早拍片子到现在,有将近30年。整个片子拍摄,大概从1991年一直到1999年,拍摄对象在不断发生变化。到展陈结尾,可以发现,很多轨道已经拆掉了,有的房屋已经拆掉了。现在照片上的地方,基本完全看不出来曾经有过这样一些人在那里生活。
梁捷:我几年前就知道许海峰老师拍了这组关于铁路的照片。是在外滩美术馆有个展览,和葛剑雄老师还曾经有个对谈。
今天我们只能看到3号线,并不知道淞沪铁路在历史上是怎么样的。一个东西一旦被拆掉,会迅速被遗忘。哪怕只过了一两年,原本已经看了很熟的东西,在地表景观上消失以后,你就再也想不起来曾经是怎样的。
我觉得许老师的这组作品,有非常重要的史料价值,同时也有艺术价值。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今天来要讲什么。一两年前,王昀让我讲过上海和水的关系。上海在一百年前是一片水乡,和今天的周庄、乌镇大概差不多。今天的马路,以前都曾经是河。延安路就曾经是一条河,洋泾浜,只不过这条河被填掉了。今天在延安路上可以开车,在曾经的河道上开车。苏州河只不过没有被填掉,今天还是一条河。
一百年前,大家对上海的认识,是基于河道、基于水路来认识的。这一百多年里发生的最重要的变化就是,上海现在很少有水路,变成了钢筋水泥的森林,主要依靠汽车通行。
今天大家对上海的认识,很大程度是由地铁构成的。尤其一些并非出生在上海的朋友,他们刚到上海时,对上海的认识就是一张地铁线路图。
我们自己也是这样。我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比如到纽约去,一开始也是通过地铁线路图来快速认识这个城市。现在大家节奏很快,每天上下班通勤,就待在地铁里。久而久之,如果走到路面上,就可能不知道从人民广场应该过几条马路,怎么转到徐家汇。
这是我们这几代人经历的重大改变。我们对于城市的认识,要依靠地铁线路图。我们之后的下一两代人,可能又不一样,有了人工智能可以导航,也许不需要地铁线路图了。
摄影师许海峰在导览中。澎湃新闻记者 宗辰 图
许海峰的作品,给我最深的感受就是,这些景象不过就在二十多年前。我们小时候对此还有一些接触,但今天已经彻底消失了。对我们来说,这就是一段历史。淞沪铁路的存在,就和延安路曾经是洋泾浜的历史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是一百年的历史,一个是二十多年的历史。但今天都已经不存在了。
今天我们看着延安路,路是这样延伸,可以想见,当年的那条河就是这样流淌。我们今天看到三号线的线路是这样的,可以想见,历史上淞沪铁路曾经是这样铺设的。仅此而已。
铁路一开始就是工业文明的象征。1860年代,上海在国内最早开始建造铁路。英国人一定要建,中国人不许建,英国人还是偷偷摸摸地建。一开始用的名义是修路,不说修铁路,找来很多工人,只是说要修一条从宝山路一直到吴淞口的道路。中国人觉得修路总是好的,大家就动手铺路。修完以后,英国人把中国人赶走,自己在上面很快铺上铁轨,把火车头运过来,就开始通行铁路了。
中国人强烈反对。对中国人来说,对修铁路有各种弊病。最大的恐惧因素是破坏风水。因为铁路沿线有很多人的祖坟,铁路经过要破坏祖坟,会有很大影响。同时,铁路还会导致很多挑夫、推手推车的人失业。
1860年代开始,外国人建议造铁路,中国人始终反对。但到了1890年代,中国人的观念突然扭转了,变成支持铁路。比如李鸿章,早年是反对造铁路的,晚年却变成最积极支持造铁路的人之一。孙中山在1912年的建国大纲里,把建设铁路列为基本国策,将其视作对整个国家发展的关键性举措。
一百年前,铁路变成城市现代化的标志性象征,只有通铁路的城市,才是重要的大城市。
但到了今天,我们突然又面临新的冲击,市内铁路可能要被无人驾驶汽车取代。我觉得,我们的记忆受到技术限制。记忆是靠不住的,如果没有照片,很多东西就在我们生活当中彻底消失了。
开幕导览中,观展者一边聆听分享,一边看墙上照片。澎湃新闻记者 宗辰 图
从许海峰的照片中,还可以看到当时的很多生活状态,比如大家吃完饭以后在铁路上娱乐,而房间就在铁路旁边。我们今天对生活方式、对居住空间的认识,和二十年前的人是不一样的。因为周边环境改变了,就像这条铁路一样,这种生活方式也消失了。
所以,许老师这组照片非常重要。一方面是重要的史料,帮助我们重建记忆,反思生活。今天的上海变成这样,是不是朝着我们理想中的方式变,变化至今是不是真的令人感到舒适和安慰?至少许老师这些照片,能给我们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周嘉宁:我两个星期前第一次看到这组照片。在此之前,我完全不知淞沪铁路在上海的存在,对这段历史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在聊天中,我发现早就见过它。读大学的时候,有一段铁路经过复旦北区宿舍阳台下面。我宿舍在二楼,有时半夜醒过来,听到外面碾轧铁轨的声音,通常是货车,非常缓慢。有时火车要开过去,形成路障,导致早上赶8点钟的课会被卡住,要非常有耐心地等待。是很慢的货车,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有耐心地在你面前穿过。
当时完全没有想过这段铁路从什么地方来,要到什么地方去。我只觉得,首先,学校的阳台下,半夜会有火车过去,这件事情非常浪漫。其次,由于我从进学校开始,这段铁路就已经存在了,我就把这个事情当做非常理所当然的存在,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它到底是怎么样的。
看到许海峰老师这组照片的时候,我觉得比较震撼。我的朋友也告诉我,他在2003年浦东陆家嘴的废墟里,曾经跟许海峰老师偶遇过,他们在那边拍废墟。
我回忆了一下,1990年代末到2000年初,整个上海正在经历什么样的变化。
当时上海要造地铁,要造中环。整个上海就在拆除和建造的过程中。在我们记忆当中,整个90年代,上海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地,这个状态可能持续超过10年。
世纪初,我在《东方早报》做实习。当时整个上海都在急剧变化,可以见到很多建设中的东西。我印象很深。当时复兴路隧道建到一半,地下没有完全贯通,只能走到黄浦江的一半,前面是堵住的。作为一个很渺小的人,站在水下,面对很庞大、很空洞、建到一半的类似废墟的空间的时候,会产生一种非常大的茫然的感觉。因为你不知道,这一切建造完毕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前景。
许海峰老师的照片,记录了很多当时的这种建设中的心态。在漫长的十年当中,一直与建设中的城市相处,导致我这一代人的精神面貌,并没有在一个完整的、清洁的、有秩序、有规范的城市当中去建立,而是在一个混乱的、缺乏制度、充满裂缝的时代里。始终在废除和建设的过程当中,去塑造自己的精神拼图。
摄影师周平浪在导览中。澎湃新闻记者 宗辰 图
所以,后来看到平浪的那些照片,并听到他最近在做的项目可能是想要走到地铁线路的尽头。我觉得,对我来说,就像是我自己精神地图的后续。
我在21世纪初的时候,去了很多我所能去到最远的地方。当时地铁都还不通,我只是要去看一下那些正在建设地铁的场所,到底是怎么样的。但你需要用其他公共交通,坐公交车,骑自行车,坐轮渡,晚上搭黑车——因为都还是荒郊野岭,那些巨大的工地都在城市尽头,没有其他方式可以达到。你要选择非常原始、非常朴素、非常不方便的方式,极其没有效率、极其缓慢地达到那些地方。
老实说,现在你可以尽量采用有效率的方式。当你打开手机地图的时候,他们会规划好最有效、最快让你达到边界的路线。我暂时说这些。
夏佑至:上海建设的速度,跟10年或15年前相比,已经放慢了很多。
策展人夏佑至拿出一幅照片,供摄影师许海峰详细讲述。澎湃新闻记者 宗辰 图
我来上海不久后,在浦东花木住过一段时间。那时2号线还没延伸到张江,花木那个地方刚刚城市化。道路铺好了,小区建好了,但路牌还没有竖起来。我一天早上起来,知道这条路叫海桐路;另一天早上去坐地铁,知道那条路叫樱花路。我就住在樱花和海桐当中。上海还是处在不断城市化的过程中。当时我年纪很轻,有非常兴奋的感觉,觉得自己人生的规划发展,跟城市本身的变化有很多合拍之处。
后来,就产生一种嘉宁刚刚讲的那种感觉,周围环境好像永远处在未完成的状态。平浪在拍这个项目的过程当中,据说看到地铁线两边,有很多正在城市化的地方,很多新楼盘。在你看来,这种地貌上的改变是什么样的?
周平浪:我就去了几个站。现在中心区很多地方进行了城市更新。老房子的人迁到城郊,大概在地铁终点站这种区域,也是极其密集的、复制黏贴的住宅,很多人原来住的是两三层的老房子,会密集搬迁到那些地带。这是一个观察角度。作为生活在城市中心的人,想要像探险一样,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地铁是最便捷、最小成本的一种方式。这是另一个角度。
观展者手拿展册,展场是出去浪的一站。澎湃新闻记者 宗辰 图
夏佑至:我对上海印象的形成,跟轨道交通有非常大的联系,以至于在轨道交通形成之前,上海是什么样的,我是没有概念的。2001年,我去复旦办事,去复旦南区宿舍找我一位老师。他有个在新闻系读博士的老乡,来找他讲话,主要话题是要不要想办法留在上海。新闻系同学劝他不要回安徽,说一定要留在上海。他举了个例子,他说你看现在明珠线建成了,留在大上海,商机无限。这句话就像一个广告词。我一直记得。
有一次我从上海大学的宝山校区去上海火车站,坐58路公交车。我出发时已经很晚了,到上海火车站这一站,1号线末班车快过去了,我就很着急。下了公交车,赶紧开始找1号线的上海火车站站。知道它离我肯定很近,因为能听到火车进站的声音。但找了很久还是没找到。我有点慌了,就问别人:你知道上海火车站在什么地方吗?别人好像我有毛病一样地看着我:这就是上海火车站。我本来想火车站应该有些标识,但没有看到。又兜了很久,才兜到南广场,找到1号线入口。那个距离说远也远,说不远,也不远。只是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空间的尺度和我以前熟悉的中小城市完全不一样。
刚工作的时候,晚上回浦东,2号线整个车厢有时就一个人。从座位上抬头看,可以一直看到最前面一节车厢,在某些地方,车厢像蛇一样,摆过来,摆过去。这种视觉经验,今天不可能复制了。不管什么时候,每条地铁上都挤满了乘客。
因为疫情,今年不能出上海去旅行,平时带小朋友到周边郊县去玩玩,青浦、嘉定、奉贤,坐地铁都可以到。一路上会发现,周围很多地方还是农村,土地是农业用途。但靠近每个地铁车站的地方,有一些巨大的楼盘——好像是是用复制粘贴的方法,快速建起来的楼盘。郊区线是在轻轨上,从地铁车窗可以往下俯瞰,看到新建的小区和周围环境之间,边界非常清晰。
开幕导览现场,观展者拿出手机拍照。澎湃新闻记者 宗辰 图
周嘉宁:中远两湾城也是3号线、4号线的一站,中潭路站。我两个星期前也看到中远两湾城开始建造时的照片,一个工地。我2003年开始在中远两湾城租房子住,一租租到现在,中远两湾城分为四个区域,我把每个区域都住了一遍。有很多人对这个地方有一种偏见。这种偏见就是刚说的复制粘贴。当然,它确实也是一种复制粘贴,因为楼看起来都很一样。
2005年、2006年,我的朋友过来找我时,就会迷路。坐出租车一旦过了昌化路上的昌化路桥,眼前就树立起成排的高楼,长得一模一样。我的朋友当时说,那个地方就是一个中远恶魔城。
但很奇怪,我在那边住了那么多年,会有非常深厚的感情。我在这种复制粘贴当中形成了一种感情。我觉得,只有在这样的大城市里的人,才会产生这种极其当代、很难解释的一种感情。比如,我刚住过去的时候,那边没有树木,或者说树是刚运过来的,是一些很小的树苗。这些小树苗经过十几年,形成了非常完整的生态环境。整个区域的绿化是非常好的。
我这两天过桥的时候,都会观察其中一棵树。树上都是鸟的大便,只在这一棵树上。现在苏州河上多出来很多鸟。这些鸟非常诡异,白天排成一排,非常严肃地盯着水里的鱼,表情很肃穆又很狡猾。我没有太喜欢它们。因为也看到它们一起捕食鱼类时的凶残,但我也注意到,它们会选择其中一棵树,不知为什么是那棵树,作为它们的厕所。包括小区里,总有人说到,只有那一辆车上,都是鸟的大便。
我会慢慢地,在这样复制粘贴的环境里,发现很多有趣的东西。跟整个大环境的冷酷也好、现代化也好,是相违背的。是更具有生命力,更具有随机性,又比较好笑的一些现象。
开幕导览现场,摄影师和观展者交流。澎湃新闻记者 王昀 图
梁捷:前面平浪说,他打算去所有地铁终点站拍照。但现在一个终点站,可能到了第二年就不再是终点站了。
似乎很快就可以从上海坐地铁一直到苏州了。先坐地铁到嘉定花桥,换乘昆山的地铁,一路换下去,就可以一直坐到苏州。那么,什么是上海的终点站,什么是上海的边缘,现在变得越来越模糊。
对以前的上海人来说,比如嘉定、松江,甚至川沙,都不认为自己是上海。从1950年代至少直到1980年代末,上海的范围是相对明确的:原来的南市区,加上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这是最核心的区域;最多再稍微往外拓展一点,比如陆家嘴也可以算是上海,但川沙人就不会认为自己属于上海。但现在地理空间已完全模糊,城市的边缘、终点都是不太确定的。
随着地理空间的模糊,相应的变化是人员流动。地理和人口紧密联系在一起。许老师的照片,和平浪今年的照片相比,差别之一在于上海地理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这是比较明显的。而另一方面,在许老师的照片里,我可以说,90%以上的人都是上海人,不管他们是苏北人、宁波人,都是一般意义上的上海人。但在平浪这个照片里,可能一大半都不是上海人,或刚来上海,或很快会离开上海。现在上海的人口结构里,有50%是外来移民,他们没有上海户口,也不在上海出生。而另一半人出生在上海,会说上海话。这两类人的天然差距已经很大。
两组照片里,其实也隐约透露出这样一个特点:环境在改变,人的观念也随之改变。人对城市的认同,或对城市的认识,都在微妙改变之中。对年轻人来说,活动范围越来越大,也许不那么在意把松江或其他地方认为是“上海”,这都没什么。但对一些年纪稍大的人,或是采用相对保守的态度的人,看法可能就不一样。毕竟,从1950年代到1980年代,上海地理空间的变动和人的流动都相当少。这几十年里,形成了相对比较固定的什么是上海人的认识。而最近二三十年的变化,则一直在挑战大家的固有认知。
12月6日,展厅之外,忙于留影的姑娘。唐煜 图
从我自身角度看,我现在对上海的认识,也在不断重建中。我从小生活在所谓“法租界”区域,对上海其他地方不大熟悉。这些年里,澎湃市政厅做了很多工作,也帮助我了解了很多自己以前从没有想过要关心的地方。这是一个艰难的学习过程,站在今天,要重新认识上海是个很大的挑战。
我们很难说上海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对于外来者,感受就更不一样。我觉得,这里存在巨大的张力。不同人对平浪这组照片可能有不一样的观感。一方面是从照片里面,可以直接感受到这种变动不安的状态。另一方面,我们自己也必然要在这种变动不安的状态里面来认识。
夏佑至:生活在上海的人,认同的变化跟轨道交通关联非常密切。所谓淞沪铁路,是从吴淞口到现在大约上海铁路博物馆位置。1870年代,英国人修吴淞铁路的时候,终点站在今天河南路桥的北堍。清政府反对,地方上也反对,最后把这条铁路买回来拆了。到了甲午战争中国战败,整个国家舆论发生很大变化。在这个背景下,中国沿着吴淞铁路旧址修了淞沪铁路。
1890年代以前,上海主要是个贸易城,制造业并不是很强。甲午战败后,《马关条约》规定,外国资本可以在中国投资实业,制造业才起来,主要是纺织业,日本资本最集中。这些纺织厂许多在杨浦一带。工厂需要很多工人。这些工人来自中国各地,特别是苏北、安徽和浙江。
来到上海以后,有的工人住在工厂提供的宿舍里,有的在外面租房子或建房子住。还有更廉价的选择,找那些实际无主的土地——虽然产权上有权属,但管理松散的地方,建一些过渡性的建筑。所谓滚地龙、棚户区之类。棚户区主要分布在两类地方,一是河流两岸,因为河流两岸有公地;二是在铁路两边,有一些附属于铁路的土地,可能属于铁路公司,不像私人土地那样管理特别严格。
拍摄墙上照片的观展者。澎湃新闻记者 宗辰 图
这就是为什么许海峰的照片显示淞沪铁路两边有那么多自建房。照片拍摄在1990年代。1949年到1990年代初,四十多年过去了,棚户之类的地方还大量存在。直到今天,这类区域还有些房屋的产权性质很复杂。
铁路两边集中了很多刚来上海找工作、或说在快速扩张的城市化里找机会的外地人。他们在这里慢慢生活,扎下了根,然后把自己的家人接过来。他们的孩子可能在上海出生,或在上海长大,在城市的环境和职业模式里开展生活。
他自己可能不认为自己是上海人。当时很多人一生都在上海打工,但死了以后,还要埋回老家。对第一代移民来说,一年最重要的节日是清明,要请假回老家扫墓。他们跟上海这样一座城市的关系,是相对比较松散的。到了下一代,跟家乡的关联就松散了,对上海的认同强很多。虽然是住在铁路旁边,不像一般大众读物或影视剧里所渲染的上海,但他们对这个上海有真实的认同。
住在河流两岸的人,也是这样。闸北地区之所以形成大面积棚户区,是因为很多当时的移民,是乘着船来上海的。来到这边以后,先把船靠到河边,人在船上生活。时间长了,船腐烂掉,就把船上的棚子拆下来,搬到地面,在地上生活。过几年再建茅草房:草顶,用竹子、席子搭墙,泥巴糊在上面。1950年代,在城市改造过程中,很大一部分是这种棚户区。徐汇区的肇嘉浜,以前也是一条比较大、比较重要的河流。很多移民从这个地方上岸。这里棚户非常多,是很重要的改造对象。
肇嘉浜消失得比较早。而淞沪铁路沿线的改造,持续时间非常长。有很多原因,最关键的可能是土地产权。直到建3号线之前,淞沪铁路两侧土地属于铁路系统。虹口区区志里说,最后一班从淞沪铁路上海站开往何家湾方向的火车,是1987年发车的。事实上,到了1990年代,这里已经不可能再开车了。铁路两边已经完全被房子占住了。铁路被转变成了日常居住的空间。这类空间在虹口区的虬江路、东宝兴路一带,还有一点遗迹。那种房屋,那里的生活方式,和法租界地界上的上海,完全不一样。
“穿城而过”分享进行时,路过的人在跑道公园借景拍照。唐煜 图
许海峰:如果淞沪铁路今天没拆掉,可能成为网红打卡地。虽然破败,但铁路有特别的寓意,有一种诗意,一种想象力。到淞沪铁路打卡很炫吧。这会产生很大的营销体系。比如2020年,我还在这里打卡,每年打卡,打个10年,这个地方的影像资料会很丰富。然后我们从网上搜集,再做一次展览。比我一个人单枪匹马会制造出更丰富更多元的影像。
我一直觉得,上海不是一个上海,最起码有两个上海。比如说法租界是一个上海,苏州河以北又是一个上海,很清晰地,就是两种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生活方式。
内部的上海我没有拍好,没有拍完,不够。一直想拍,一直也很难,太大,太丰富。外部上海又不断地吸引或诱惑我。
很多新上海人来上海。上海变成要满足不同的人群的地方,有很多巨大尺度的建筑物出现。有些人喜欢密密麻麻的街区,有些完全不喜欢。比如,居民就说快点拆,要住新的房子,要改善生活,讨厌这种压抑的环境。
这导致整个上海特别丰富多元。从影像方面讲,就要花巨大精力拍当作一项工程去做。我曾经在上海市政工程管理局做过一段时间,当时修市政工程志书。有天,我跟老局长说,上世纪美国农业安全局为了解经济大萧条造成的影响有多大,组织几名摄影师去全国各地拍摄,拍了很多珍贵的照片,反映城市变化。我们市政局修志,是不是可以召集一些摄影师来拍上海,反映变化?
局长觉得这个想法很好。但我知道这也蛮不现实,通过摄影项目来支持,只停留在一种想法上。后来办公室拨款给我买了一套尼康F3相机,用它拍了不少城市发展照片。
听众翻看手机上刚拍到的分享者许海峰的照片。里斯本 图
影像记录确实比较要紧。如果有更多的机构,比如博物馆、档案馆也好,可能会更触动人们像我们这样摄影,去做好这样一个工作,来配合政府或机构,把上海的影像做得更丰富。这是完全可能的。
在展出的那部分黑白照片,正赶上当时所谓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的阶段,整个城市相当不一样,就像发生过战争。出去白衬衫肯定回来是黑的,脚上皮鞋肯定是灰灰的。那个时候,上海人还特别喜欢穿的干干净净出门,西装领带,山青水落的。
我在乍浦路和海宁路口那个地方清晰看到,路上一排房子已被拆掉一半,家具还在里面,有镜子、有脸盆还有桌子,一个人在上面刷牙,面对大街敞开的房子。可惜那天我没带相机,没有拍下来。记忆就存留在这个场景里。
陈赟:我对铁路一直怀有情结。作为第二代移民,从小至今,主要是依靠铁路离家、还乡,将自己与父母和家乡联结起来。说到淞沪铁路,最初叫作吴淞铁路,是中国最早的近代化铁路吧。在这条铁路线之上建的上海第一条高架轨交明珠线,也就是3号线。大概在明珠线刚建成的时候,受到在复旦读博的同学邀约相聚。我是从上海火车站下来之后,坐了3号线到大柏树,然后再坐一趟公交车才到。那是我第一次坐高架轨交,当时不知道,在高架下面还有一条历史悠久的铁路。再后来到上海工作,去复旦访友,第一次谈到淞沪铁路。再到今天,有幸了解了更多关于淞沪铁路的人与事。
上海河网密布,自然河道也是道路。但在现代化尤其是城市规划过程中,许多河道填埋成交通道路。河道变成路,是自然之地变成城市,认同为国家的一部分的过程。另外,道路交通这件事,是指通过道路抵达、沟通,但实际上,一方面可能是变通途,另一方面公路铁路横亘,可能阻隔了人之间的沟通。我刚到上海的工作住在闵行校区,那里有条铁路贯穿校园,叫做“吴泾线”,是1950年代末吴泾工业区建立之后,专门修建用来转运粮食、棉花和化工原料与制成品的铁路线,它穿过交大和华师大的校区。当然,我去的时候已经2010年代了,很少有火车经过。学生喜欢去铁轨上拍照片。铁路横穿校园,割裂了校园,但大家也觉得如果铁轨拆掉的话,“闵大荒”校园好象就没那么美妙了。
铁路的阻隔特性,我深有感触。上小学的时候,上学就要通过一个铁路道口。那条铁路当时已经逐渐废弛,只走货车,通行车次很少,管理非常之松弛。有些时候,一列货车在道口停着不动,我们过不去,绕行要走很远,又急着上学,有些学生就去钻火车轮底。我也“有幸”钻过一次,有惊险之感,非常棒的体验。当然,从学校、老师到家长都是三令五申不许钻火车。后来宁可迟到,也不敢再钻了。
城市内铁路的阻隔特性,记录了很多城市如何慢慢形成与扩张的信息。一条铁路阻挡了行人车辆,道口设置规定了定时通过的可行性,后来铁路上面可能就架了公路桥,去除了阻隔,整条道路又变成允许通行。这些通行、阻隔的变化逐渐规定了城市中的通行规则,更多的人在这个规则之下联系起来了。但是被铁路线隔开的人,可能是不舒服的。
我想到有一部2000年的纪录片,叫做《铁路沿线》,杜海滨导演的。表现的应该是早期的城市边缘的铁路沿线。拍的是宝鸡铁路沿线的游荡者,他们是外出打工的农民,可能沦落为无业游民,甚至小偷。
刚才策展人提到,上海的棚户区聚集在两类地方,一个地方是沿河,另一个地方就是铁路沿线。这两类地方都联结了本地与外地,是移民或者流民抵达之后落脚的第一站,处于一种既是本地又非本地的“无间之地”,是各种管辖权交错留下的空隙;是流民或游民可以自在居留之处,也是被城市治理视为难点之处。所以我们可以在这些地方被逐步改造的过程中,追逐城市发展的旧时光。
夏佑至:让我们把话筒给施瀚涛老师,请他说两句。
施瀚涛:我今天真的是蛮感触的。我就觉得这个标题特别好。梁老师一开始说到河流、火车、轻轨。这穿城而过,其实不仅是空间上的,也可以是时间上的感受。我们可以把上海作为一个固定的存在,它慢慢长大,铁路在它的成长经历中只穿过这么一段。夏老师的文章从一八七几年写起。而我们看到的,好像城市成长中的点。
独立策展人施瀚涛,在做现场发言。澎湃新闻记者 王昀 图
假设一定要把上海这个城市断一下,从1980年代末开始算,好像青春期,精力特别旺盛的时候。前面周嘉宁也说,完全没有组织,很乱。
我还想到一点,就是雨果写的第一次坐火车的感受,发现火车窗外这些花的颜色,突然都连起来了。跟过去坐马车或骑马、走路的感觉不一样。原来是一点一点,后来就变成一片一片,或者一条一条的。这种速度的感觉也是穿城而过。被串起来的这种颜色,或者说一望而过的感觉,其实你是忽略掉一朵朵花的。1990年代就像这一片花。许老师拍的照片,就硬把我们给拉住,去看这片花田,让你静下来去仔仔细细看每一朵花。我想,再过二三十年,我们看平浪这些肖像,其实也会这样。一个个点去看,就会让你特别触动,感觉特别真实。
陈老师讲到个人经历。我也想到,我小时候读书的时候,是穿过淞沪铁路的。记忆里有很多火车。小时候铁路管理很松,我们会把一分钱、五分钱的硬币放在铁轨上,火车开过去压扁掉。有时你把一根铁钉放在上面,开过去以后,它变成一把宝剑了。但有时候你是找不到的,因为火车开过去以后,在石头里面翻半天,都不一定找得到你这把宝剑。
但我也看到有人从下面钻过去。我爸爸曾经在外语学院工作。他警告我,说这条铁路很危险,你每天上学走的话,一定要小心。他跟我举过个例子,是外语学院一个老师,大概是过铁路时腿压断了。他说,还有一个人抱着他的腿跟着去医院,那个形象一直在我的脑子里回荡。这对我的警示作用蛮厉害。所以后来看到火车会小心。他的目的达到了。汽车和火车刚在欧洲出现时,也有很多交通事故的故事,就像现在技术对传统生活的冲撞。
我记得很清楚的是1989年6月,那天我高一计算机会考,早上突然那条铁路给封掉了,整个上海市交通瘫痪,这是唯一一次。铁路在这个时刻,好像突然成为一种阻隔。平时它可能是你坐车的时候咯噔一下的感觉,但到某个时刻,它的作用就出来了。
最后我想说1号线。1993年通车,我是受益者,我在边上读大学,是最早可以坐到地铁回家的人。1990年代,是上海整个发展的一个大的节点。东方明珠、南浦大桥等几个最早的建筑应该都是1993前后年完工的。整个城区像个废墟。刚才也说了,像青少年,一种特别狂躁、发展特别快的乱象。其实背后是有一种力量在推动的。
1号线从徐家汇到莘庄,现在沿线都是居住区。我记得很清楚,漕溪北路这一段,那时边上都没什么的,除了华亭宾馆北侧那九幢楼。地铁通了之后,城市马上就发展下去了。古美、莘庄那边的新居民,很多都是延安路和南北高架建设中拆迁出去的人家。
12月18日,前来那行零度空间观看摄影展的人。澎湃新闻记者 王昀 图
其实这些都是在计划里的。只是发展实在太快。身在其中的人,完全不能分辨。但上面其实有一双眼睛或有一只手在指挥着穿城而过。
我们现在活动的地方,其实离徐家汇、1号线都不远。但1990年代时,我不会来。今天所谓的西岸地区在当时都是厂区,但其实就是这20年的故事。西岸这边过去也有铁路。龙美术馆边上还留了一段,还留了一截火车车厢,邱岸雄还用它做过影像作品,可惜许老师没有去寻那条铁路,所以我们也不知那条铁路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们在这个穿城而过的10年、20年、30年里面,是这么一个不知所措的状态。其实故事是蛮多的。
夏佑至:留在西岸的那段铁轨,其实是从上海南站到日晖港的支线的一部分。上海的城市格局跟铁路关系很大。当时公共租界也好,法租界也好,东边的边界都是黄浦江,扩张都是向西向北扩张。对中国政府来说,阻挡租界向西扩张,一直是民族主义诉求里最核心的一条。最终想了一个终极办法,借助铁路规划,淞沪线将虹口与闸北隔开,也就是现在的3号线北段。3号线南段,从上海火车站到上海南站,本来是沪宁线和沪杭线的联络线。事实上,租界的扩张,也的确止步于今天3号线这条位于上海西部的铁路线。
王昀:1990年代刚修地铁的时候,包括许老师照片里面表现出的,都是一种躁动和向往,可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这个东西到底给生活带来了什么?就是生活线路都规定了。我不知道各位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可能台上这几位都是“80后”,我也想知道,台下“90后”的各位,对当下我们所处的环境怎么想。
陈鑫培(观众):如果我们拉长时间的跨度,会发现一些有意思的历史变迁。我家附近有条“南车站路”。我查阅史料后发现,几乎百年前,那里属于上海县城外区域,有一座火车站,即当时的“南站”,对应的就是如今北站街道所处的“北站”。既然有车站,就势必有铁路铁轨。经过一百年的城市发展,曾经火车铁轨铺设的地方,现在早已成为上海市内环附近的核心地段。如今尚在使用的铁路铁轨,比如我某次在宝山大场镇偶遇的一段铁路,随着城市的扩张外延,再过百年,会不会从市郊演变为城市中心地区?我们不得而知。
梁捷:我们现在只是讨论上海,上海只是一个很小的地方,一个点。如果我们从更大范围的空间看,从区域来看,铁路是非常重要的。这两天在看一本书,叫《通向世界尽头:跨西伯利亚大铁路的故事》。西伯利亚大铁路是世界上最长的一段铁路,简直是在不可想象的地方修起来的,竟然能够横贯俄罗斯。而整个中国东北的发展,也都和中东铁路有极密切的联系,否则长春、沈阳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城市。纪录片《铁西区》,讲的就是铁路西边这个区,跟铁路是直接相关的。
沙龙现场,梁捷在发言中。施瀚涛 图
刚刚那个先生说的很对。北站要跟南京连起来,沪宁连起来;南边这个站,是和杭州联系起来。在修建铁路时,很多规划者想的不是一个点,而是把两个不同的城市,或更大的范围,通过铁路给联系起来。之前我们在讨论问题时,习惯性会有一个区域分割的想法。闸北就是闸北,虹口就是虹口,它是一个个独立区域。但铁路好像一根线,把它们联系起来。这根线是很重要的,它确实穿城而过,联系了不同地方。而且这根线本身也很有意义。前面许老师也提到,铁路涉及产权问题。一片地方的产权是一回事,而铁路以及铁路两边的房子,它们的产权是另一回事。
所以铁路,为我们熟悉的对上海的论述构成了挑战,好像是完全陌生的结构。但铁路真的是我们认识空间的一条非常重要的路线。
再回应一下前面王昀说的问题,我们生活、行动的路线,好像只能接受铁路的限制。比如,我们经常坐火车从上海到北京,或者到南京,为什么很少有人从上海坐火车到扬州呢?因为没有高铁,扬州不在上海到北京的铁路线上。湖州离上海那么近,为什么上海没有人坐火车到湖州去呢?同样是因为没有铁路。上海到杭州那么方便,随到随走。可是,上海到湖州到今天还没有铁路,到太仓也没有铁路。这些地方在历史上跟上海的关系其实很密切,在历史上,从湖州坐船很快就能到上海,但今天由于没有高铁,所以反而成为外地。这些城市一旦没有高铁跟上海联系起来,就好像跟上海断了关系。我们今天的交通就是这样一种演变过程。
我们生活中的所谓自由,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靠铁路线。如果未来在所重要的大城市之间都建立起铁路线,变成一个铁路网,那么它们可能真正成为一体。我们的自由,目前真的需要这样一个紧密相连的铁路网。
观众:我是“95后”,在上海工作,很大感触是对生活更加有影响的地铁。地铁在城市中相对是一个脱开地面的第三空间。你会用时间去感知到地上空间距离的差别。而上海方便步行和骑车的地方,大家会倾向用身体的尺度,去感知这样一个地区。
我想讨论的点是,地铁这样的第三空间,其实是被高度控制的。你进站的时候会有广播,会告诉你几号出口,有什么地点。可能有商家在这里做广告。现在都用这种方式做广告来获取你。而你进去之后,不能占用那个公共空间。你在地铁站看到的所有信息都是资本过滤的结果。谁能决定那一面墙是什么东西,没有任何元素是不被控制的。
现在地铁车厢不能外放、不能饮食。我的意思是,其实人们没什么可以选择的活动,都在地铁上看手机,其实只能做这件事,没有可以扩展这个公共空间可能性的事。上海的地铁会非常新,会有进入一种非常干净的空间且被包住的感受,大家在里面快速穿越。
可能其他国家的地铁站会有人卖艺,会有很多丰富的事情发生。作为一个游客或不长住那里的人,会有一种新奇感。我也不知道,在那生活的人,会对这样的空间属性有什么样的感知。
观众:我坐车的时间可能比在座各位长很多。我家乡在新疆,如果要回家,火车路程大概是43+3这个组合。我小时候对铁路的印象比较疏远,长途旅行才选择火车。但我从新疆来到上海后,铁路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因为我住在北大荒。刚才田老师提到的古井铁路线,我们非常清楚。它是运工业原料的,凌晨三四点也能听哐当哐当的声音。从宿舍区到教学区,一定要通过隧道。现在想也许是很特殊的回忆。但当时非常痛苦。如果还有五分钟上课,你还要穿这样一条轨道,是什么心情。
现在工作以后,我最常使用的也是轨道交通,因为我觉得在上海只要轨道交通能到的地方,都不算远。我对轨道的认识,反而是从一个非常遥远的印象,到一个非常亲近或平缓的印象。
沙龙现场济济一堂。澎湃新闻记者 王昀 图
夏佑至:今天很多朋友分享了自己有关这座城市和地铁的经验。每个人的经验,都有些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如果不分享出来,在这个空间里变成一个叙事,这些经验永远是一个个体的、孤立的、碎片化的经验。只有在一个公共的空间里,经过交流,我们寻找到各自经验中共同的地方,才可能孕育出社会性的记忆。对我们这些以叙事为生的人来说,不管是记者、学者也好,设计师、作家也好,工作始终是以叙事为中心的,这种叙事必须进入社会空间,跟人交流,才可能产生意义。
观众:我想问一下几位摄影师,当你们在进行一些人文拍摄的时候,甚至把人作为构图主体时,会提前和镜头中的人沟通或打招呼吗?当你们和这位镜头中的人提前沟通的时候,其实当时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或许这个镜头就会有些刻意。那你们几位怎么想的呢?
许海峰:我肯定不会跟他说的。永远是先拍了再说。如果我跟他说了,那他之前的原生态情景就破坏了,那个情景一定会消失,而这是我们要的。除非我说我要拍你,就那一刻,我要的是我和他的那种对视,紧张或者融洽,是我想制造的另一种气氛。
但一般对我来讲,街拍是一种影像训练或者说影像游戏,就是我站在情景里,用什么样的镜头,他把脸转过来还是不转过来,我是往左移一点或者右移一点,那一刻都在脑子里,甚至能看到这一情景最终在底片上的模样,我这样讲好像很悬,其实真的是这样。
现场的小朋友。澎湃新闻记者 王昀 图
周平浪:主要是想拍这个人还是想拍此时此刻的一个状态,就是抓拍和摆拍的区别。你跟他沟通还是你跟他有一种合作关系,反正这两种都会用,都会拍,也有抓拍,抓有主动拍,也有一些小把戏,就是你想获得什么样的东西,就是你要有控制力。
许海峰:还有一个,90年代的人和今天的人不一样了。那个时候的人对镜头几乎没有抗拒感,人和人之间关系是融洽的、轻松的。那时候的人对相机带来的攻击性,没有那么强烈的感受。但是时代在发展,人对自己的形象、隐私,甚至举止,有了更强的自我意识,也渐渐影响街拍的摄影方式和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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