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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孤岛”之后

2020-12-14 14:1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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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Figure的第266支 ▼ 原创视频

第14届FIRST青年电影展,是今年国内首批恢复的电影节展活动。作为影展官方纪录片合作平台,Figure导演组提前一周抵达西宁,全程记录「电影人训练营」的筹备和拍摄过程,完成了这部关于电影的纪实短片。除了透过镜头呈现训练营的全貌,导演Lucy也将17天的电影展见闻记录如下,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与所有热爱电影的人们一起探讨:我们为什么依然需要电影?

导演|Lucy

撰稿|Lucy

编辑|许 静

出品|FigureVideo

拉开序幕

2020年8月1日傍晚,西宁青海大剧院音乐厅门口,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当时,受北京第二波疫情影响,全国院线的正常上映没有完全恢复,排队的人群彼此之间保持着距离。他们手上攒着邀请函,胸前挂着工作证,在气温适宜的西宁户外,不安地来回踱步。

这些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媒体、电影行业工作者及影迷。在全球疫情蔓延、影视行业萎缩的2020年,他们依然齐聚西宁参加第14届FIRST青年电影展。一个小时后,今年FIRST训练营的长片作品《孤岛》,将第一次在大银幕上呈现。

《孤岛》世界首映礼

西宁的夏天黑得很晚,队伍缓慢地前进,天色也渐渐暗沉。我(导演Lucy)看到不时有人走到队伍前端,神情焦急地与影展负责人沟通入场的时间。我能理解他们的的心情,因为疫情的缘故,影院需要严格控制人数,所有影展的影片都得提前预约观看;即使预约成功,排队数小时后被拒之门外也是常有的事。这种体验对于长途跋涉来到西宁只为观影的媒体人和观众而言,当然是意料之外的。

不过因为几个月之前就与FIRST进行密切沟通,我很清楚组织者今年的难处:影院刚刚才争取到开业许可,两个面对媒体的放映场地是在影展开始后临时协调出来的,影院上座率不能超过40%……情况每天都在变,一切都太难了。

FIRST训练营开营仪式

即使作为训练营的官方纪实拍摄团队,Figure摄制组还是颇费了一番周折才顺利入场。音乐厅里已经坐满了人,训练营的年度导师曹保平,表演顾问段奕宏,摄影顾问谢谢、罗攀、杜杰,以及七组年轻的主创人员都已落座。

音乐厅内循环播放着影展的预热主题片。我安排好两个机位,在内场仅剩的侧面座位上,和所有人一起等待大幕拉开。

成名之路

FIRST 训练营是FIRST面向全球招募华语电影创作者,在每年影展期间进行创作的公共电影教育项目。通过导师授课、创作拍摄和放映交流,青年创作者在业界顶级导师的指导下,用极限的创作实验探索独具个性的电影语言。

今年FIRST训练营的规划,被CEO李子为戏称为请到了「价值一个亿的顾问团」。的确,《烈日灼心》《一步之遥》《我不是药神》《少年的你》……这些近年来国产电影佳作的主创人员,哪怕是不关注电影圈的观众,都会对他们指导完成的作品满怀期待。

王学兵出演《困兽》

「孤岛」的主题,是由FIRST训练营年度导师、也是《李米的猜想》《烈日灼心》导演曹保平确定的,跟疫情之下的大环境密切相关;入围的七个故事的创作者,是在五百位申请者中经过层层选拔而来的颇具潜质的青年导演。从导演和摄影师的资料里,我看到来自世界各地顶级电影学院的名字及他们此前不俗的创作经历。但这一次参加训练营,对每一个人而言,都是更艰难的挑战。

七个故事将全部在西宁完成拍摄,每个剧组筹备+拍摄的时间只有不到四天,还要面对演员、场地、天气等因素造成的突发情况……短时间、高密度的紧张拍摄中,年轻导演们的现场把控能力和判断力都受到了极大的考验。

在这个煎熬的过程中,这群年轻电影人对表达如此渴望、对世界如此好奇,激起了我对他们的好奇心。通过短暂的前期调研,我选择了两个剧组进行观察、跟拍与采访。

《我曾离开的地方》

女导演马晓辉,2019年从台湾艺术大学硕士毕业。今年疫情期间,她隔离在家,了解到关于训练营的信息,却已经是报名截止的当天了。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对于「孤岛」这个主题毫无头绪。直到晚上10点钟,突然就有了灵感,好像突然有一个东西很打动她。于是她赶紧爬起来奋笔疾书,终于完成了1000字的故事提纲,在截止日期当天11点59分的时候提交了报名——后来她把报名成功的界面截图给朋友,做实了自己「压线能手」的称号。

在构思剧本前,马晓辉看到过一则新闻,是关于一个中年男人接触疑似病例后行动轨迹被曝光。通过他的行动轨迹,你会看到他独自一人去了很多地方、做了一些事。马晓辉说:「或许在大家眼里他是孤独的,但我不知道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孤不孤独。」

18岁那年,马晓辉从家乡的小城市考大学去了上海,之后一直独自生活。「突然在那一刻我觉得好像所有东西可以被汇聚在一起」,那则新闻加上自己的经历,就有了这个叫《我曾离开的地方》的故事。

拍摄中的《我曾离开的地方》

今年的FIRST训练营首次公开招募摄影师。作为双向选择的一方,摄影师梅墅轩在看剧本的时候,也被《我曾》最后的结尾打动。他理解的故事是「在这种疫情的大环境里面,个人好像就挺渺小的,可能一个人最终就变成了一段文字出现在一则公告上。」

作为这部戏的重中之重,在拍摄最后这场看公告栏的戏时,导师曹保平、表演顾问段奕宏和摄影顾问谢谢刚好都来到现场——仿佛猜到了此时此刻这个剧组需要他们。

拍摄中的《我曾离开的地方》

「之前条件挺有限的,我们包括轨道、其他的附件,其实都很难实现那个镜头」,梅墅轩后来回忆,「它有个很大的斜坡,推轨都不太好推。」曹保平马上叫来了摄影师谢谢,让他召集片场的所有人一起解决推轨的问题。几分钟的功夫,《我曾》片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几十号人,大家开始分散收集各种箱子、木板、砖块、楔子……马晓辉被惊呆了:「从来没有在现场见过那么多人,也没见过大家速度那么快。」

曹保平导演一直在旁边指挥,看着看着急了,还想凑上去给剧组的人帮忙,连忙被场务阻止。大家七手八脚的,一下子就垫平了地面,搭建起了最后一场戏需要的轨道。梅墅轩顺利完成了成片的最后一个镜头。

《困兽》

和林秉翰导演聊天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他总是戴着一顶彰显出「导演身份」的鸭舌帽,讲话的语速非常缓慢,整个采访过程几乎一动不动。可能这一秒钟他讲的话会让同为导演的我陷入沉思,下一秒我又会穿越到《疯狂动物城》,仿佛自己面对的是那只叫做闪电的树懒。

他在面对不同媒体的采访时多次提及自己最喜欢的导演是锡兰,希望能在《困兽》中体现出与锡兰导演的《小亚细亚往事》相似的影调。

《困兽》在剧本创作阶段曾让他非常痛苦:「拍摄的痛苦比起剧本初期阶段,真的少太多了。因为拍摄的时候有大家帮助我,但是剧本只能我一个人想。」想来想去,其中的人物行为逻辑他始终抱有疑问。直到开拍前一晚,他拉着表演顾问段奕宏在酒店的咖啡厅彻夜长聊,「那一晚上把我给聊通了」。

拍摄中的《困兽》

段奕宏对他说:「这头猪只吃橘子。猪对他(男主人公)家来说是一个主要的经济收入来源——导演没有考虑到,他觉得观众应该能感觉到,我说不是。当你心疼这只猪,你是不是要试图再买一些橘子、囤一些橘子给它?这是他看重猪的一个表现手段和思维方式。」段奕宏的建议点醒了林秉翰,于是剧本一改再改,组里的工作人员打趣说「除了导演,没有人知道今天咱们要拍些什么。」

幸运的是,《困兽》剧组的「豪华阵容」足以应对各种变化,就连摄影师汤子晨都感慨「我们组太幸运了」。汤子晨毕业于美国查普曼大学,电影专业是这所学校的招牌,《困兽》剧组的灯光师也毕业于这所学校。「我们其实在美国就经常合作」,从学生时代就延续下来的合作模式,让他俩有了更多默契。汤子晨的几位摄影助理也都是经验丰富的职业摄影师,一听说他在参加训练营,将原本去西藏拍摄的行程空出来几天专门过来给他帮忙。「多亏他们帮忙,我们的运作效率才能这么高」,汤子晨在说起自己这帮兄弟的时候,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喜悦。

在实际的拍摄过程中,他们丰富的拍摄经验也确实派上了用场。拍公路戏时,摄影师还找人摇晃货车,模拟出由王学兵开车时那种带有真实晃动的视觉效果。汤子晨自嘲:「我们这次其实是经费有限,我觉得电影人嘛,就是要想办法解决问题。」

在训练营剧组的观察过程着实让人收获不少。每个组的摄影师、灯光师、录音师、制片、美术等各个工种以及导师顾问团,全都服务于这位导演的故事和表达,这样纯粹的创作放到职场环境里是很难想象的,而这浩浩荡荡几十号人要如何调度,这也是对导演的考验。

「把控的能力和判断的能力,和成熟导演还是会有差别吧,几位顾问团的导师每次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就能知道感觉对不对。」知乎观察团的小伙伴是这么总结的。我将同样的问题抛给曹保平导演,他说:「在那样的年龄、经验范畴,所有人都会紧张,会不知所措,因为你脑子乱。」

导演曹保平接受Figure专访

曹保平认为年轻的剧组唯一的优势就是可以胡来,胡来某种意义上其实也是一种试错。他对训练营的导演也抱有着极大的宽容:「都是可以原谅的,因为大家都是从这儿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在训练营杀青后的庆功宴上,几位导演和我聊起他们接下来的计划。他们当中有好几位都在筹备自己的第一部剧情长片,或许明年就会带着剧本穿梭于各个创投会。我想起很多电影导演的处女作就艳惊四座:弗朗索瓦· 特吕弗的《四百击》、科恩兄弟的《血迷宫》、哈维尔· 多兰的《我杀了我妈妈》……我环顾四周,庆功宴上星光熠熠,不论是明星、名导还是电影新人,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笑容。我不确定他们当中会有多少能留在这个行业持续前行,也很好奇他们当中会不会有人最终能走到顶峰,走进历史。

戏梦人生

在《困兽》和《我曾离开的地方》这两个剧组杀青后,我特地选择在他们刚刚定剪后,采访主创人员——我完全能体会到他们的焦虑,以及在定剪之前悬着一颗心是干不了任何事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导演永远是焦虑的:没有剧本的时候愁故事、有了故事愁演员、有了演员愁场地、有了素材愁后期、等什么都有了片子也拍出来获得满堂彩,喝一杯庆功酒再接着愁下一个故事……这还是很理想的状况。多数情况下,在这环环相扣中过程中,不可知的变数就会突然而至,将前面的所有心血付之一炬。

即使是顺利完成的作品,必然还是会留下遗憾。「当导演的自我怀疑大概每天有800次吧」,马晓辉对此是这样总结的。对她而言,创作就是这样,不停地自我怀疑,然后从自己和别人身上或者过去的经历里再去坚定一些事。

「有些时候电影里的一些东西它会留在你的记忆里,或者潜意识里你会被影响到,可能我就被影响了。」梅墅轩还记得他小的时候被父母带去看《霸王别姬》,那个时候他还很小,电影讲了什么内容他其实不是特别懂,「可能在电影院里面就很容易被打动吧,就有一些画面到后来长大了都还一直会记得。」

 

锅庄广场上每晚的露天电影放映

这是来自90后的回忆。再往前回溯,看露天电影也曾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正如张艺谋在《一秒钟》里所呈现的时代。

在今年的FIRST,我认识了一位已过不惑之年的超级影迷。他最早在媒体工作,后来在北京798艺术区做当代艺术,这两年开始拍自己的电影了:「要实现内心多年的夙愿,再不做就晚了。」

当我请他回忆被电影的魅力所吸引的时刻,他说:「到今天来讲,我觉得随着时间的积累,这种东西已经弱化了。如果要说哪个时刻,我觉得反而是最最朴实的时刻。」

他小时候是在农村长大,那时候他们看电影,就像FIRST电影展上在西宁锅庄广场放的露天电影是一样的。「每周期待的就是放映队来,在那儿用两个很高的竹竿把荧幕支起来,整个过程我们都会享受其中。那个我们看的片子《少林寺》《黄河大侠》等等,对于电影的个人的趣味,放到今天不一定那么的符合,但我觉得电影这个形式对人内心的影响,从那一刻就开始了。」

走出孤岛

《孤岛》首映礼,影片结束之后,现场的掌声经久不息。FIRST CEO李子为上台发言:「FIRST官方微信发过曹保平的一封信,里面有一段话:年轻的导演们,我们一起介入时代吧,留点痕迹吧。在这样一个现实,我想和大家一起做点什么。」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变得哽咽。我分不清她是为了FIRST今年举办影展和训练营的艰难落泪,还是为了《孤岛》的7部片子落泪,抑或是单纯为了今年的疫情落泪——在2020这年,值得我们流眼泪的原因实在太多了。

FIRST CEO李子为

有人说,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因为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有人说,当城市解封之时,个人的伤痛其实没有办法很轻易地淡去,因此孤岛的状态会依旧存在;有人说,疫情期间所有人都处于一种孤岛的状态,但这次拍摄让我们走出房门,走出了熟悉且闭塞的生活圈,认识了新的朋友,又重新和世界连接起来……曹保平导演给这些年轻的导演「孤岛」以主题,他们的脑门上像被开了一个个小口,不同的光芒从里面投射出来,又通过这7部短片映照在观众心上。

记录当下、反映现实,这原本就是电影的功能性之一。在年初疫情最严峻的时刻,人们经历了震惊、恐慌、焦虑,精神状况时时刻刻都和那些数字维系在一起。人们更倾向于关注宏观的状况、防控的措施,因为这会直接影响自己的生活。「很多时候一个平凡的人物在生活中并不被看到」,马晓辉觉得越是这样的环境,有越多的人和事值得被记住,「导演聚焦他们去看他们的故事,而且会从不同的角度去关怀这个人物的时候,这本身也是一个造梦的过程,有些人会在这个现实的梦里面得到一些慰藉」,这也是她希望做到的。

易烊千玺、井柏然亮相FIRST青年电影展闭幕红毯

今年7月20日,FIRST训练营的开营第二天,全国低风险地区的电影院在各项防控措施有效落实到位的前提下有序恢复开放营业。在此之前,国内影院停业175天。来西宁之前,我唯一想好的一个采访话题是:「我们是否依然需要电影?」

这个问题其实不是面向参加电影人的——电影之于他们的重要性无需赘言。我更想听到的,是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前来参加FIRST电影展的那些影迷、观众的答案。

其中一位影迷的答案令我印象深刻:「可能以前的黄金时代,电影是大家唯一的娱乐方式,只有这一种方式能够让我从平时很枯燥的朝九晚五的生活中解放出来。但现在大家有很多选择,观众归根结底会做出自己的选择,在这么多的娱乐方式中,他可以去打游戏,他可以去刷抖音、快手,我觉得电影人不该老是强调说电影是多么的重要,让大家都来喜欢电影,应该说是我们主动去想一种方式把观众留住。」

段奕宏也认可电影并不是唯一的精神需求,但他希望可以把电影当成他工作和精神需求的唯一选择:「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我们还是会希望安安静静的在一个场所里,去看一个别人的故事。」

段奕宏接受Figure专访

「即便有洪水,即便有疫情,即便如此艰难,但是电影永远是你生活的一部分」, 曹保平这么说的时候, 我能感觉到他将自己也囊括在其中,「永远有一部分人他就是喜欢这个,他就注定把这个和他的一生捆绑在一起,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做呢?」

我想起影迷最后说的:「其实我觉得我们不需要电影,但我需要电影,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后记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片,主体的部分。——约翰邓恩

两周前,我第一时间走进影院看了《一秒钟》,听到范伟的一句「电影可以放了」,仿佛又回到几个月前FIRST的夏天,纯粹的热爱着电影的夏天。

连续两年来到FIRST,今年的感受不太一样。西宁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放映厅,又或者是一个摄影棚。棚内的孤岛,是不被理解的电影梦,是相信疫情和行业以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力量;棚外的孤岛,是隔离的住所、隔绝的人心、大梦一场过后各自奔天涯的现状……

我看到一条影评说,电影没法救死扶伤,但它能给人心灵的自由。走过2020年,更让我觉得这句话反过来也成立:电影能带给人心灵的自由,但它没法替我们改变颠沛流离的命运。我们愿意活在电影造的梦里,也要时刻警惕自己:别睡太死了。

距离2021年还有20天,祝福各位在新的一年做个好梦!

特别鸣谢:

FIRST电影展组委会

3号厅检票员工旗下文创品牌「三号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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