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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的“熵增”,丁真的践行 | 读书
原创 少言行记管家 少言行记
少言摄于新疆
文字/播音/摄影 少言
| 热力学第二定律|
19世纪的现代热力学家克劳修斯发现了“熵shang”原理,即热量的传递是一个衰减的过程,最终变成冷寂。这就是在能量守恒定律之外热力学的第二定律 dS≥0。根据这一定律,永动机是造不出来的,热能、势能、电能……任何能,在转化为动能后,会折损,直到归零,停摆。这一定律是万物的发展规律,因为它是宇宙与时间的本质。时间的尽头是大爆炸的起点,即能量最高点,时间的终结则是爆炸能量衰减到零点,宇宙归于冷寂,回缩,消失。起点与终点之间的距离便是“空间”。我们仰望星空的时候,看到的星光是万亿光年之前发出的,有多远的距离就有多久的时间,时间与空间是互相造就的一回事。时间并不是抽象概念,它和空间一样会显形,当你看见蛛网和灰尘的时候。
时间的本质是“熵”的增加,因此,我们感受到时间抹平一切,治愈一切。站在沙漠中一座三千年多前的宫殿遗址面前,我们看见了时间之手抹掉了当年的光鲜,将雄伟的殿堂变成残垣断壁,并用灰尘细沙静静地掩埋。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李白会这样想,我们看到唐朝的遗迹,亦然。“熵变现象”于是跳出物理学概念,成为一个哲学的概念。这一概念古已有之,不过是取用了19世纪才发明的一个新名字而已。所有的哲学都与时间有关,因为时间创造了世界的源头和终点。
根据“熵增”原理,分子运动的规律是从有序走向无序,此种“无序”又在概率的控制中,即一种平均的、铁定的“无序”。比如,将一滴墨水滴进一杯水中,墨色会自然散开,水由清沏变为平均的混浊,这时有序的墨水和水分子,变成无序的混浊混乱,概率原理又使“混乱”显得很平均,也就是说,没有一处水分子可以逃过“混浊”的命运。
人类作为一种智能生物,所作所为就是抗拒“熵增”效应,奋力地制造“熵减”。比如,不停地打理一间房子,清除灰尘,修补裂缝,维修管道……在这一局部产生了令人充满希望的“熵减”,日子看来越过越好,然而,这一点却破坏了宇宙整体的“熵增”,为了弥补,宇宙系统必然会相应地增加“熵增”的速度。所以,我们发现,人类的文明不但没有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反而让世界加剧了毁灭速度。工业革命,生态恶化,全球变暖,南极冰川在融化……信息革命,人类依赖信息创建的虚拟世界,身体退化,脑子变傻,理性消失,情绪掌控……人类自身加速了“熵增”效应。未来的我们不会更美更健康更厉害害,而会更丑更弱更无助,直到消失。
加速“熵增”的事情不是发生在今天,而是早在人类成为“智人”的时代。《人类简史》有数据记录,当智人登陆扩散到一片新大陆的时候,几万年内,这片大陆的其他大型物种就会因智人的围猎而消失,现在我们只能从化石想象猛犸象的时代。
破坏地球生态,从他们开始……已经20万年了。
| 孔子与老子 |
所以,到了孔子的时候,他已经整天感慨“人心不古”了。他所处的时代,是周天子没人尊敬,大夫架空诸侯,大夫的家奴又架空大夫的时候,春秋战国之交,一切纲常都乱了套,翻了天。他便满天下地游说“周礼”,企图打扫大房间,做一些“熵减”的事情。孔子辛苦一生的结果是“惶惶如丧家之犬”,没人听他的。直到汉朝重整河山百废待兴,要接着打扫房间时,才把他供在桌上了。虽然历朝历代都供着他,历朝历代也都灭亡了。我就想,是圣人历害呢,还是“熵增”历害呢?元朝人张养浩有悟:“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悟出的不是统治阶级失道,他悟出了更深的东西——兴亡的结果是一样的。
为什么在每一个王朝鼎盛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衰败的种子?明朝的万历,清朝的乾隆,都是衰落的开端。到了崇祯和宣统,再改革也不顶用了,好的退位让国,不然就是煤山上吊了。在兴盛中窥见衰亡,儒家会奋力改革,道家则看了不说。
不过老子还是留下了五千个字,他说,“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从“道”到“德”、“仁”、“义”、“礼”,是“道”的逐渐熵增过程。“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 如果堕落到要讲“礼”的时候还是没人听的话,就只能撸起袖子拽着人来听了,“要知道礼,要懂规矩,要怎么怎么样……”这就是孔子或大话版唐僧干的事了。他们这样努力地去打理一间正在“熵增”效应中的房间,是在做着一件人为“熵减”的事,最终违背了热力学第二定律,也就是我们祖先说的“逆天”了。对此种行为,老子说得很严重:“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虚伪之礼是世风日下、忠信式微,天下祸乱的根源。
泉州宋代老子像,我以为风神最好。《泉州府志》说:“石像天成,好事者略施雕琢。”(图片来源:网络)
| 文学 |
高级的文学是对不可逆的“熵增”产生的丧失感的精准表达。“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的《古诗十九首》是高级的,魏晋名士是高级的。越长大就越觉得高尔基冲破云层的《海燕》不是文学的上品。
一次,正讲南北朝的历史,一个年轻的学生说,魏晋精英归隐田园、不思进取导致了王朝的灭亡。我便反问:那么哪一个进取的王朝最后没有灭亡?既然最终都要灭亡,倒不如像魏晋,留一点精神上的高雅,才算是真的为后世做了贡献。
《诗经·氓》从热到凉的爱情就比琼瑶那些天荒地老的爱情更符合热力学第二定律。所以说,琼瑶小说是浪漫的,人物是扁平的,都不像是这个宇宙发生的人和事。《安娜·卡列尼娜》和《包法利夫人》是伟大的,琼瑶与金庸只是童话。
昨晚,再读了一遍纳博科夫的《声音》,他的主人公如此享受爱情的“熵”效应:
你的房子远去了,和我拉开了一段不可思议的忧伤距离,一同远去的还有屋里的钢琴,落满灰尘的《艺术评论》杂志,房屋周围的轮廓。失去你是件开心的事。你固执地猛拉玻璃门,消失了。不过一个不同的你用另一种方式和我分别,在我快乐的亲吻下睁开了苍白的眼睛。
第一次读,我不明白“另一种方式”指什么?今天我领会了:分手迟早要发生,用亲吻爱人的愉悦心情接受分手,而不是死去活来地哭泣反抗。越读越觉得,纳博科夫是洞悉一切的伟大小说家。
西安火车站出土的唐朝菩萨像 少言摄于西安碑林博物馆
我们经常会觉得旧的东西比新的美,因为熵增产生美感,时间流逝符合宇宙规律,是真正的美。
| 人生 |
同样高级的《源氏物语》与《红楼梦》都在哀叹繁华中的丧失。时光流逝,美人迟暮,是永恒的文学形象。好莱坞电影《日落大道》那位过气的电影明星,因为不明白人生的熵增,疯了。《掬水月在手》的叶迦莹,丧失了女儿,失去丈夫的爱,却仍然平静优美地活着,活到九十六岁仍健在。
藏族小伙丁真最近吸引了眼球,不是长得帅,而是他那句话:“外面的世界很大,我只爱我的家乡。”他没有踮着脚尖去够那些够不着的东西,比如考个麻省理工什么的,他开心于他能做到的,比如在村里的赛马会上得个冠军。当城里孩子从幼儿园就开始努力“熵减”时,他却在“熵增”的过程享受了既有的幸福——从生到死,从年轻到衰老。丁真使很多人意识到,我们对孩子的教育是集体无意识的盲目,因为它并不是幸福快乐的途径。
丁真享受着他的生活与理想——拥有一匹叫“珍珠”的小白马,做村里的赛马王子。
针对甘居低谷,不争上游的境界,老子说:
“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
甘愿为天下的低谷,才能充实人的德性,恢复人的本来面目。人没有了淳朴本性,就变成了器物工具,圣人懂得这个道理,则成为百官之长,因此,国家大法是不割舍人的本性的。今天,我们的本性被割舍了多少?我们的身体和人生又有多少成分已经变成了器物工具?看一眼周围挤得密密麻麻的人群,集体无声低头盯着一面小屏,首先想到的是我们已经变成手机的工具,而不是相反。往后,或现在已经,我们变成了互联网的终端,这个终端太先进了,甚至不用插电源,吃点饭就能运行。每个人都是这台全球网络机器的组成部分。不幸,被圣人言中,我们变成了器物。
这篇小感想来自最近几天上班时挤在地铁里看的《道德经》,为什么在挤得书都摊不平的地方,却想着浩瀚的宇宙?一读老子,眼里就是宇宙和时间,他居然与现代热力学定律毫无违合感。他说的“道”,被科学计算出来了。所以说,人类所有科学研究都只是对圣人之言的证明过程。因此,爱因斯坦信宗教,也不违合。
我用的这本《道德经》来自企鹅出版社口袋从书《伟大的思想》(第三辑),以口袋小册子的模样出了六辑,入选这套西方人编辑的人类思想从书的中国思想家有:孔丘、老子、庄子。记得几年前,我的一位英语老师要回伦敦的家,我带给他两样东西:西安的肉夹馍和林语堂翻译的英文版《道德经》,一个是他留恋的,一个是他想要的。据说《道德经》是被西方世界翻译印刷最多的中国著作。
我在喜马拉雅朗读了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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