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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庵《沽酌集》:一本“读书的书”

澎湃新闻记者 高丹
2020-12-10 09:03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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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究竟有没有门径可循?如果只有极其有限的时间,那么哪些书是“必读书”呢?鲁迅在被要求开“青少年必读书书单”时曾回答:“从来没有留心过,所以现在说不出”。后来周作人在私人通信中说:“‘必读书’的鲁迅答案,实乃他的‘高调’——不必读书之一,说得不好听点,他好立异鸣高,故意地与别人拗一调,他另外有给朋友的儿子开的书目,却是十分简要的。”

作家止庵对于鲁迅的这一回答评价道:“鲁迅的举动,在我看来更接近于现在所谓消解,针对的是青年必读书中的前提设定,即那个‘必’字以及因诉诸公共媒介而对价值取向的一种规范。……鲁迅的一生,都是反对设定前提和规范价值取向的。”

从名家们对于“读书”这件事情的看法总是能发现有趣的细节,如上述的鲁迅因为“拒绝规训”而没有给出书单,而从更宽泛的意义上“书目实际上是文学史的雏形,至少其中体现了撰写者完整的文学史观”,因此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周作人的《中国新文学的源流》也可视作是一份“书目”。

止庵的《沽酌集》就是一本“关于书的书”,是一本“读书的书”,但是它不是书评或者书介,就是读书的一些感想。里面收录的五十四篇文章大多与书有关,或是书人书事,或是书评随想。书中有对周氏兄弟、张爱玲、废名、钱穆等现代文学作家及其作品的品评与考据,也有对日、法、俄等外国文学、历史、艺术作品的赏读,同时也有相当篇幅的文章是作者买书、读书、写书、编书的心得。止庵说:“以读书之作论,大概我以往写的书中以这本为自己最满意,且涉及不少别处没谈过的,如历史、思想,乃至饮食、服装、日常生活等。每读一书,必确实有些一己心得,才肯写为文章。 ”​​​​

最近,值《沽酌集》新书出版,作者止庵与编剧史航也以“阅读使我真正成为我”为主题进行了分享。

对谈现场

谈谈写作:有余绪的闲谈

止庵谈到,他有一个人生经验:“我主张的非干不可的事儿可以糊弄,可干可不干的事,必须得认真干。”而读书和写文章就是属于“可干可不干”的。

在写《沽酌集》中的小文章时,就带着一种“闲谈”的心绪,止庵说:“我觉得谈论书是非常难的一件事,可当不得不谈时,我有一个办法——不一定要去评价这本书,而是由这本书起一个话题,由这个话题来谈论你所知道的相关的事情,和你想到的事情,我写的文章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文章,书只是给我提供一个话题。”

止庵谈到,在写《沽酌集》的一段时间就很放松:“我看了好些稀奇古怪的、平常不怎么看的书,一些讲各种各样的英国点心、法国点心的,还有服装、靴子、箱包、帽子之类,以及家居,等等。这些书说实话都不是些什么不得了的书,主要是那些题目我感兴趣,渐渐地结合我的读书经验就可以写成文章,比如讲到喝茶,我就想起我所有的跟喝茶有关的经历,和我读过所有别的关于喝茶的书,我可以由一个现代的讲茶的书写到《水浒》里边王婆,她给西门庆沏的茶是什么样。”

而止庵写文章一般喜欢从某一个作家的某本书讲开来,因此常被问及“为什么总拿着一个书来写文章”,止庵说:“有一本书跟这儿搁着,就好像是跟这作者有个切磋,有个交流,比方他书里没有说到的,我就补充说一点,比方他说的有不对的地方,我就给订正一下,或者他有的说挺好的,我就给赞美几句,这是一种交谈的方式,我觉得写作其实就是一个交流。”

《沽酌集》在二十年前就曾出版过,此次虽然是增订版,但其中的很多讨论仍很应景,如止庵在一篇文章中写:“从前闹非典,加缪那本已经译介过来多年的《鼠疫》一时成了热门书。大概这是我们一以贯之的读书态度罢,尚未脱出某篇曾经鼎鼎有名的文章里所说的:要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学用结合,急用先学,立竿见影,在用字上狠下功夫。我在出版社工作时,也常常听说出书要赶热点,而这正因为大家读书往往是要赶热点的。”而今年因为新冠疫情的爆发,《鼠疫》再次被推上热销榜,可见读者“赶热点”的心态仍旧如此。

比起很多赶热点的写作,止庵说:“我希望一个书能够有生命力,能够活得长一点,能够和当时写的时候的人交流,也可以和五年以后的人交流,可以和十年以后的人交流,二十年以后的人交流,或者更长的时间。”

关于写作,“我觉得一种悠闲态度比较重要,其次,写文章不能写时文,写文章不能太讲效率,你必须得干好多事,你知道好多东西,然后你才能说一点,然后你就永远有余绪,人家知道你这人没把话说完,还有话可说,而不是一下把这话全都说尽。”

另外,止庵认为对写文章而言,作者的思考也特别重要,“写一篇文章,你得首先把它给想透了,得把文章涉及的方方面面都尽全力去想到底”。经过自己深刻思考之后写出来的文章,自然和传播知识性的文章不一样,止庵说,“很多人批评我不爱看网文,其实这是有原因的,网文总是道听途说,用的二手、三手甚至四手材料,而且往往出错,但好文章一定要用一手材料而且要深入思考。一篇文章,你要让它不过时,怎么着也得有一点是自己的独特发现。”

《沽酌集》中文章篇幅都相对较小,也偶有精彩的论断,也应了止庵的“有余绪”和“有独到发现”的文章观念,如在评价什么是坏文章时,止庵说:“我觉得坏文章有个共同特点,就是作态。作者下笔时总想着读者什么反应,时而鼓动一下、刺激一下,制造一些效果气氛。然而读者不尽是傻瓜,由着你耍猴似的调遣。”

而在阅读了一位公认的“大家”的许多作品以后,也可以提出一些看法,如《沽酌集》中写到钱穆:且先一讲我对钱穆总的印象,此老无疑根底很深学问不小,只是立场太过正统,态度太过峻直,有些好为大言所以看他的书,多从小处着眼,大处往往不敢苟同。相比之下,我喜欢的是“学问正,思想邪”的一路学者。从前孟子说:“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钱穆显然也有这番抱负。在我看来,此乃儒家最不可爱之处。……从前胡适曾说钱穆“未脱理学家习气”,大约这也算得一例。

止庵长期研究周作人和张爱玲,基于长期的阅读,止庵对他们也提出了一些总体性的看法:“张爱玲的家庭背景对她此后的人生与创作均至关重要。祖父是清末名臣张佩纶,祖母是李鸿章的女儿,母亲的祖父黄翼升是长江水师提督,而父亲后来成了位遗老式的人物——张爱玲作品中浓重的没落贵族气息大都来源于此。父亲对她的中国古典文学教育,可能在她心灵中最早扎下传统文化的根。父亲的狂暴,家庭的不幸,又使得她深深体会到人生阴暗与悲哀的一面。母亲与她的关系,也与相亲相爱所去甚远。最后,是母亲和姑姑的独立自主,她由此感受了一种自由意识。张爱玲之为张爱玲,离不开这几个方面。”

《沽酌集》

谈谈读书:买书如沽酒,读书如慢酌

发布会中,史航谈到自己选书的喜好:“人生的阅读时间如果是个定额的话,你还是要去读一些可以节省生命的书。什么是节省生命的书?在我比较信任一个人的情况下,他对一本书的只言片语的评价,就让我可能决定我先经过谁,后经过谁或者绕行谁,这是一个节省生命的事。在中学时代读汪曾祺,汪曾祺在一个序言里边给我安利了两个人,那两个人后来就是我特别爱读的西班牙的阿索林和中国的废名。我也因为读金庸小说的前言后记,关注到他提到的另外一些作者。我觉得这算是我经过他节省了生命的人。”

史航认为自己是“随消费随阅读”的读者,“大多数时候我读这个书还是为了到微博上显摆,或者同学聚会,我会说: 你知道《朱自清日记》怎么说这么件事。而且比如我两天之内读八个重要的事儿,第三天我就跟人一口气说出七个,我没有攒在肚子里烂在肚子里的。”

止庵则更认为读书未见得有真实的用处,“读书是为了什么呢?说实话就是为了提高一点品位,多增加一点知识,多增加点修养,使这人变得有点意思,知道事多一些,聊天的时候有个谈资,然后大家觉得这人是个好玩的人。这事儿有多大用处,不一定有太大用处,但是偶尔也有用。读书也是抵御孤独的一种方式,你可以去交一些跟自己不在一个时间,不在一个空间里边的朋友,那就是书的作者。书的作者他可能是在两千年前,也可能在一千年前,可能在英国,也有可能在美国,有可能在法国。甭管在哪儿,只要看他的书,当时就跟他见了面了。庄子说,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一万年以后遇见一个你懂的人,跟当时遇见是一样。”

在《沽酌集·话说两种读书态度》中,止庵提出讲到读书, 这几样必不可少:一是有书可读——买,借,或在书店里“蹭”书看,都行;二是要有时间;三是要有精力;四是要有兴趣——对书的兴趣和对某一本书的兴趣;五是要有心得——读一本书,无论正面反面,总归有点收获,不然岂非白搭功夫。

止庵也说,越来越觉得阅读是一种能力,读书时间全是挤出来的,“我当年年轻的时候就在公车上看,最挤的时候我把书举到天花板上看。哪有专门的大块时间说我等着给您老人家准备好时间了,茶叶给您泡好了,然后您老人家看书,没有这个事。”史航认为,其实读书是一种神秘的生理需要,“这书说得真好,过两年我有空我去看一看”,大家都是这个拖延的心态。

    责任编辑:陈诗怀
    校对:刘威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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