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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凭一张照片就让梁思成倾心的,可不是电影明星
原创 黑逗 博物馆丨看展览
20世纪30年代的一天,山西应县宝华斋照相馆的主人高培华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
信封上没写收件人的具体地址,只有一句模糊的“请探投山西应县最高等照相馆”。宝华斋是当时应县唯一的一家照相馆,邮递员自然把信件送到了这里。
信封内除了信件之外,还有一元钱。写信人名叫梁思成,是位研究中国古建筑的学者。他从日本学者关野贞的考察报告中得知应县城内有一座塔,年代可能早到十一世纪,便计划来应县考察。
但关野贞的报告中,没有这座塔的照片。梁思成怕千里迢迢从北平赶赴应县,见到的只是一堆废墟或明清重修的塔。因此,他在信中请高培华拍摄一张应县塔的照片寄回,那一元钱则作为拍摄的报酬。
宝华斋拥有一台德国产大画幅相机,拍摄清晰度高,而且具有移轴调整功能,可以避免因观察点不理想而产生的透视变化,特别适合拍摄建筑物。高培华拍了塔的照片,给梁思成回了信,不过并没有收下那一元钱,而是在回信中请梁思成为他带一些北平文具店中售卖的精美信纸、信笺。
高培华也许想不到,正是他拍摄的照片,开启了古建筑界对这座塔长达八十余年的研究。现在,对这座塔的研究与保护已经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在它的本名“佛宫寺释迦塔”之外,人们还给它起了一个贴切又好记的名字——
应 县 木 塔
高培华拍摄的应县木塔(图自高毓婷《高祖父拍下的那张老照片,开启了梁思成先生应县木塔考察之旅》)看到照片之后,梁思成当即决定:将这座塔纳入考察范围。
梁思成的妻子林徽因知道丈夫极为关心应县的这座塔。在她的笔下,梁思成自从知道塔的存在以后,生活状态已经改变:
早晨洗脸的时候,他会说:“上应县去不应该是太难吧。”吃饭的时候,他会说:“山西都修有顶好的汽车路了。”走路的时候,他会忽然笑着说:“如果我能够去测绘那应州塔,我想,我一定……”他话常常没有说完,也许因为太严重的事怕语言亵渎了。
然而,直到见了高培华寄来的回信,林徽因才明白丈夫对应县塔的痴迷到了怎样的地步。梁思成居然能以这样一种近乎大海捞针的方式,成功要到应县木塔的照片。她只能笑着说:“阿弥陀佛,他所倾心的幸而不是电影明星!”
梁思成与林徽因正在测绘(1928年摄,天津梁启超纪念馆藏)经过充分准备之后,1933年9月,梁思成、刘敦桢、莫宗江来到应县,参观这座雄伟的木塔。梁思成激动地记录下考察途中关于木塔的点点滴滴,以书信的形式与林徽因分享喜悦:
“离县二十里已见塔,由夕阳返照中见其闪烁,一直看到它成了剪影,那算是我对于这塔的拜见礼。”
“今天正式的去拜见佛宫寺塔,绝对的Overwhelming,好到令人叫绝,喘不过一口气来半天!……我的第一个感触,便是可惜你不在此同我享此眼福,不然我真不知你要几体投地的倾倒!”
“这塔真是个独一无二的伟大作品,不见此塔,不知木构的可能性到了什么程度。我佩服极了,佩服建造这塔的时代,和那时代里不知名的大建筑师,不知名的匠人。”
“塔身之大,实在惊人,每面开三间,八面完全同样。……因梁架斗拱之不同,每层须量俯视,仰视,平面各一;共二十个平面图要画!塔平面是八角,每层须做一个正中线和一个斜中线的断面。斗拱不同者三四十种,工作是意外的繁多,意外的有趣!”
梁思成与莫宗江两人在应县逗留了两周,考察周围的碑刻,查找文献,并对木塔做了详细的测绘。
应县木塔立面渲染图(清华大学建筑学院中国营造学社纪念馆藏)应县木塔第二层测稿应县木塔第三层测稿第五层平坐测稿第二层断面及平坐测稿第三层断面及平坐测稿第二层、第三层斗拱测稿20世纪30年代,测绘仪器远不如现在先进。测绘时,梁思成和莫宗江经常需要冒着生命危险在将近70米高的木塔上爬上爬下。
应县木塔第二层外檐斗拱,斗拱旁边的人为莫宗江(图自《梁思成全集》第十卷)为了测绘木塔最高处的塔刹,梁思成只能借助塔刹上垂下来的铁链徒手攀爬,一旦脚下踩空或遇到恶劣天气,后果不堪设想。
梁思成拍摄的塔刹(图自《梁思成全集》第十卷)塔刹测稿有一天,两人在测绘木塔最高层时,突然狂风大作,雷电交加,暴雨倾盆而下。当时,脚下是距今千年的木质梁架,头顶则是电闪雷鸣的天空,随时可能被雷击中。梁思成和莫宗江慌忙爬下,却发现测绘记录已经被风吹散,有一页甚至飞到了塔的栏杆上。
如果放弃这些测绘记录,前些日子的工作相当于白做了;如果继续在塔上逗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面对这道选择题,大部分人可能会选择保命要紧,赶快撤退,至于测绘,来日方长,可以找机会重新开始。但梁思成和莫宗江的决定,则是以最快的速度追回测绘记录,之后再匆匆下塔。
也许这场雷雨是老天在考验他们。五分钟之后,两人从塔里出来,却发现雷雨已经停歇,阳光正从云层的缝隙里洒向大地。
面对雨过天晴,梁思成心里非常高兴,并不是因为庆幸自己躲过雷击,而是“抬头看塔仍然存在,庆祝它又避过了一次雷打的危险”,之后蹚着街上的水返回住处。
正是凭着这股对古建筑的热情,1935年,他们再次赶赴应县,补测了第一次测绘中遗漏的部位,直到1936年,才完成了全部图纸及名为《山西应县佛宫寺辽释迦木塔》的调查报告。
梁思成在报告中梳理了应县木塔的历史,认为木塔建于辽清宁二年(1056年),为一名姓田的和尚奉皇帝之命建造。报告还详细地记录了木塔每一层的平面、构架、斗拱、壁画、塑像,并呼吁对木塔进行保护和加固。
木塔外观五层,内部还有四个暗层。在暗层内的柱子之间和内、外角柱之间,架设有不同方向的斜撑,有效地增强了木塔结构的强度。中空的部分又使得每个明层的高度增加,以便安置大佛像。
应县木塔结构整体与局部效果图(图自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官网)应县木塔结构局部图(图自陈明达《应县木塔》)报告中还提到,清康熙年间,时任应州知府章弘组织重修木塔,木塔二层以上的檐柱之间,如果没有开门,均加装木骨泥墙。对于木塔来说,泥墙里的木骨斜撑是一个有力的加固措施,可以有效延长塔的寿命。
梁思成第一次赴应县时拍摄的木塔照片,可见泥墙尚存(图自《梁思成全集》第十卷)而民国时期的应州当地士绅认为,木塔本为“玲珑塔”,康熙年间加装的墙壁破坏了木塔的风水。于是,他们在1931年开始,组织当地百姓,用数年时间拆除了所有的木骨泥墙,改为格子门。
20世纪60年代的应县木塔,格子门清晰可见(图自陈明达《应县木塔》)梁思成认为,这种把墙壁及其内部斜撑全部拆除的做法不仅改变了塔的外观,而且会让木塔变得更加脆弱,建议“在最近的将来,必须恢复原状,否则适足以促短塔的寿命而已”。
而新中国成立后,对木塔采取的维修加固措施,正是在木塔的二层、三层加装斜撑、加固撑杆等,以减轻木塔结构上存在的倾斜风险。
时至今日,应县木塔的大名已经“出圈”,被越来越多的普通人所知。木塔的加固和保护也已经成了世界性课题。国内外学者根据对木塔现状的判断,从不同的文物保护观念出发,提出了落架大修、全支撑、上部抬升、抢险加固等多种不同的保护方案。
然而,到底应该采取怎样的措施改善木塔现状,尽量延长这座千年古塔的寿命,至今也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
千年前的辽代皇帝,在下令建造这座木塔时,可能不会预料到木塔真的屹立千年不倒,为后世留下了一笔宝贵的古建筑遗产。1933年梁思成等人凭着一张照片赴应县考察时,虽然惊叹于木塔的雄伟壮观,但或许也并没有想到一个世纪之后,木塔的保护会引发如此大规模的关注。
在文物保护技术越来越发达的今天,我们衷心地希望应县木塔能够接受最适合它自身情况的“治疗”,从而延年益寿,安然地迎接它的下一个一千年。只有如此,才能不辜负古代匠人们的伟大创造,不辜负前辈学人冒着生命危险研究木塔的热情,也不为子孙后代留下永久的遗憾。
应县木塔现状(作者摄于2019年10月)参考资料:
梁思成《梁思成全集》第十卷
林徽因《闲谈关于古代建筑的一点消息》
陈明达《应县木塔》
高毓婷《高祖父拍下的那张老照片,开启了梁思成先生应县木塔考察之旅》
侯卫东《应县木塔保护的世纪之争》
(文中测稿图片均引自《梁思成全集》第十卷)
原标题:《仅凭一张照片就让梁思成倾心的,可不是电影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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